019.
前方是迷宫般不知通向何处的小路,后方是紧追不舍的暮烟。
这种步步紧逼的感觉,仿佛昨日重现。
一对父女。
一个在黑夜,一个在白天。
变着法子追她,都想要杀了她。
唱鹿拐过一处用废弃金属堆成的墙角,蹲靠在阴影之下。
安保队的制服内置有急救胶囊。
她在逃走时用胶囊里的绷带简单包扎过左手,可这伤口依旧血流不止。
除了麻痹神经的毒素外,暮烟的刀刃上肯定还有可以破坏凝血功能的毒。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简直像条毒蛇。
一旦被咬上一口,纵使不死,也要吃不少苦头。
两种毒素正在唱鹿体内乱窜。
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四肢越来越重,反应越来越迟钝。
大脑离宕机只有一步之遥。
必须想办法对付暮烟。
唱鹿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绝对不能让麻毒控制她的思绪。
可在这种危急关头,她首先想到的却是要提醒扶鸢。
提醒扶鸢什么?
唱鹿甚至都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愣了足足三秒,她才想起得提醒扶鸢冰箱里的蛋糕有毒,千万不能吃。
现在还惦记别人呢?
虽说扶鸢是她的另外半条命,可扶鸢打开冰箱的概率,比她被暮烟毒死的概率小多了。
有些……有些喘不上气了。
身中麻毒之后,唱鹿花了比平时多三倍的力气,跑得肺都要炸了,才勉强从暮烟连发的子弹下躲开。
现在她的左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
再过一分钟,整个左侧身子也会麻痹,到时候连正常走路都难,更别说思考了。
趁脑子还能转,赶紧想想办法!
不能直接攻击暮烟。
暮烟手里有魔方,她的危机预警比唱鹿的更强,降速持续的时间更久,倍速更缓慢。
真的完全没有弱点吗?
不一定。
魔方碎片到唱鹿手上有段时间了,期间也遇险生效果几回。
她多少能摸清一点规律。
这块魔方所给予的赐福其最大优势在于降速。
不,准确说是,被袭击者相对于袭击者而言,其行动速度加快。
如果有一人引发受赐者的相对降速,同时另一个人利用比受赐者更快的速度对其进行攻击。
没错,要用多重攻击。
这是目前最好的突破口,也是唯一破局的可能。
设置陷阱,找个帮手,都可以同时对暮烟实施多重攻击。
问题在于没时间了。
唱鹿的脑袋开始迷糊,视觉和听觉都变得很钝。
眼前这些堆积成山的金属片,层层叠叠,一晃又像是融为了一体。
原本还留心着后头有没有脚步声,现在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有点听不大清楚了。
血迹一路没断过,暮烟找到她是迟早的事。
如果可以再拖一拖,拖到太阳下山……
太阳下山……
眼皮沉得如同压了千吨石,脑子也不灵光了。
唱鹿不由自主地往侧边倒去。
然后,躺进了一个柔软的怀里。
她艰难地撑起眼皮,第一眼先是注意到链路出现了。
于是顺着链路往上寻找,扶鸢单手搂着她,正垂眸观察她的脸色,想必很难看。
唱鹿皱眉,“你怎么来了?”
扶鸢冷声应道:“我要不来,你就死了。”
毕竟是半条命嘛。
唱鹿挤出一抹笑,想说点什么,没力气开口。
她失血过多,中毒太深,能撑到现在委实不容易。
扶鸢让唱鹿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先离开这里。”
因为通感,她多少也受到了影响,第一次没能站起来,第二次尝试才成功。
“看来我得早点习惯这种感觉。”扶鸢小声吐槽道。
“知道我的痛苦了吧……”唱鹿再虚弱也不忘附和。
扶鸢想往外走,唱鹿赶忙制止,“别出去。她是逐日族,我们找个隐蔽的暗处躲一躲。”
“好。”
两人在场里兜兜转转,找到一个破旧的集装箱。
集装箱的顶部是空的,抬头就能望到天。角度问题,落日余晖照不进里面。
没有更好的选择,她们只能进入集装箱。
让唱鹿靠在角落里坐下后,扶鸢说:“我看看伤口。”
拆开左手上染血的纱布,刀伤恶化得极快,已经开始流脓了。
扶鸢没说什么,往自个身上摸索。
以为她带了愈合剂正在找,唱鹿摇摇头,“没用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扶鸢掏出的不止是愈合剂,还有解毒剂。
先打解毒,后打愈合。
暮烟的毒还是厉害,两根药剂注射下去,竟没有好转。
只是头脑清醒了些许。
扶鸢用新的绷带帮她包扎。
唱鹿默默调整呼吸,神思逐渐清明。
“扶鸢。”
“你怎么知道我中毒了?”
扶鸢头也不抬,专注手上的工作,“冰箱里那块蛋糕的气味不对。”
不等唱鹿回应,继续说:“这种下毒手法我以前见过,虽然是在现实世界里。还有,你昨晚和我说过,那块蛋糕是新同事送的。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是想直接毒死你。既然下毒没能成功,那么她今天肯定会找机会再次对你下手。”
这鼻子,不去当警犬可惜了。
唱鹿悄悄在心中揶揄,点了点头。
包扎完了,扶鸢问:“你打算怎么做?这位睚眦必报的小姐。”
“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
扶鸢轻哂,“还能开玩笑,看来你的伤没什么问题了。”
“我命硬,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唱鹿警惕地朝集装箱入口处望了一眼,“但那个人也不好对付,她身上有魔方。”
“她是受赐者?”
唱鹿颔首,将暮烟的赐福内容详细告知扶鸢。
也说了破局的想法。
“听起来的确棘手。这种能力如果用得好,几乎无敌。”扶鸢思忖道,“我们可以尝试一起进攻。
“可以是可以,但你别忘了,我中了毒。而你在通感的影响下,实力也远不如正常水平。”唱鹿说,“比起正面出击,远近配合的成功率更高。”
两人对视,不必明说也知道对方此时在想什么。
一个计划已经形成。
“善用毒者,硬实力肯定很差。”扶鸢抬头看了眼天空,“马上就要入夜了,如果我是她,我宁愿躲在暗处,等待你毒发身亡。”
“我来当诱饵。”唱鹿笃定道,”暮烟一定会来。”
-
追踪到集装箱时,太阳已经有一半沉进地平线里了。
暮烟一点也不急。
猎物中毒后挣扎着死去的模样,是她最好的功勋。
根据地上斑驳的血迹,暮烟可以完整想象出唱鹿逃跑时的情景。
神经毒素席卷全身的情况下,唱鹿无法控制自己脚步。
她左摇右晃,还撞到了集装箱的壁面上,留下一个可怖的血手印。
血手印是暮烟的最爱。
恐怖片里经常出现的经典要素,也是猎物垂死挣扎的佐证之一。
当然,唱鹿没有蠢到在集装箱里停留。
角落里的一滩鲜血和一条染血的绷带,说明她曾在这里停歇,还她重新包扎了伤口。
真是顽强。
比想象中要顽强得多。
一般的猎物中了她的毒,不出五分钟就会去见阎王。
毕竟下毒这种事情,她很小就学会了。
母亲是用毒高手,作为母亲的女儿,自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第一个实验品,是她养的小兔子。
第二个实验品,是邻居家吵得人心烦的小孩。
而她真正下手的第一个目标,是懦弱又无能的亲妈。
她明明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妈妈总说,如果离开爸爸,母女两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
怎么会呢。
只要妈妈愿意在爸爸的饭菜里加点料。
只要,只要妈妈愿意为她多付出一点,而不是哭。
只会哭!
一天就知道哭哭哭!
母亲虽然死了,但暮烟从她身上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下毒,和示弱。
用毒是真的,柔弱是装的。
装柔弱有许许多多的好处。
不然她也没办法进入安保队,近距离接触到唱鹿。
唱鹿,她的第二个目标。
地上血迹断在了集装箱的一侧壁面下方,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呵呵,是把她当傻子耍吗!
没关系。
她有魔方。
Tsuda.
伟大的神祗,必然会引领其眷属,走向最终。
-
唱鹿瘫坐在泥地上,背靠一座由废弃金属堆积而成的垃圾山。
这座垃圾山庞大得如同一只蜷缩沉睡的巨兽,静静地匍匐在报废场的边缘地带,守护着那座金属迷宫。
迷宫里很拥挤,但这里很空。
空得她能看到地平线,看到那枚赤红的丹丸正在沉落。
落日余晖原来也这么刺眼。
唱鹿眯起眼睛,似乎有个人正逆光朝她走来。
人还没走到跟前,被拉长的影子已经碰到了她的足尖。
是暮烟。
暮烟手握着一个完整的魔方,眼神里透出癫狂,语气也愈发高昂:
“你看到了吗?这便是神迹!”
“是Tsuda赐予我的福祉!”
“哈哈哈哈——!”
唱鹿叹气。
为了引暮烟过来,她故意把碎片落在途中。
这种伎俩对熟手来说很幼稚,但用来对付暮烟刚刚好。
唱鹿怎么都没想到,完整的魔方会让暮烟变得如此……
“你疯了。”
暮烟双手捧着魔方,脑袋以诡异的角度一歪。
正常人要是想做个动作,除非脊椎断了,否则永远不可能歪头到这种程度。
她盯着她。
咧嘴一笑,嘴巴咧到了耳根。
暮烟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难懂的语句,隐约能听出是:
“亵渎神灵的蝼蚁,将会死在日落之前。”
她反手握刀,如同野兽般在地上伏低身子,嘶吼着朝唱鹿扑过来。
唱鹿冷漠地注视着她。
失去碎片后,正面直击危险再也不会有警鸣。
但她有的是实战经验。
暮烟一刀捅进唱鹿的侧腰,唱鹿吃痛却只皱了下眉头,反身把她压在地上。
受伤的左手抵住她的喉咙,发了狠劲地往死里压。
“哈哈哈——”早已陷入疯狂的女孩放声大笑起来,“你杀不了我!你杀不了我!”
她飞速拔出刀子,换了只手,再度朝唱鹿挥来。
腹部的凉意让唱鹿低下头。
蓝色的制服被划破长长一道,血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将这抹蓝染成暗色。
手上的伤还没好,身上又添一道口子。
可现在也顾不得新伤旧伤。
当务之急是把暮烟杀了。
暮烟见唱鹿完全不顾受伤,稍微愣了一下,改变战术用刀去削她的左耳。
谁知唱鹿根本不怵,眼疾手快擒住她持刀的手,用力往外一折——
没能成功。
暮烟在她有动作前就松开了刀子,换另一只手接住。
换刀的动作很不熟练,可有魔方的加持,纵使是唱鹿也无法轻易介入夺刀。
“去死吧!”
暮烟的刀尖对准唱鹿的心口,唱鹿高举拳头也瞄准了暮烟的太阳穴。
两人同时朝对方发起进攻。
“砰——”
枪声响起,血花飞溅。
暮烟睁大眼睛,竖瞳凝望着天上的晚霞,喷涌而出的鲜血渗进身下的泥土里。
她苍白的嘴唇嚅嗫道:“蝼蚁……你我皆为,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