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园。
由于是家里男主人过生日,崔姨做了满满一桌子饭菜,雅致的大理石餐桌摆的满满当当,餐桌中央放着一个奶油生日蛋糕。
望见琳琅满目的菜色,谢容与微微蹙眉,并没什么胃口。
他的手机界面空白,那个出差去云城的女人甚至懒得给他发一条庆生短信。
零点钟声即将响起,今天就要过去,手机终于有了新消息。
姜矜:生日快乐。
小院。
林逾白就坐在桌子对面看着姜矜发庆生短信,他白皙脸色微微泛红,不是害羞的,是气得。
“你该给你的丈夫过生日,此时你该陪着他。”
姜矜抬眼,含笑道:“我花了那么多钱养你,不来看看你多么亏?”
“你哪里亏了?”林逾白胸口发闷。
姜矜随和笑笑,温柔道:“哥哥,你不用生气,你的吃得喝得用得,哪一个不是我掏钱,而你回报给我什么?”
她的目光略有轻佻从林逾白身上掠过,慢条斯理像打量一个物件。
“碰也碰不得,摸也摸不到,你说我亏不亏?”
*
姜家祖地在江城,姜家的墓园就在江城郊外的宁山上,占地千余亩,山上树林葳蕤,四季花开不断,是一个难得的赏景佳地。
祭祖每年一次,来得人不仅有姜矜和姜博渊这两家人,还有其他出了五服之内的姜家人,来自五湖四海,仅海外的姜家人就有上百人。
姜矜刚从云城回来,没来得及休息,就匆匆忙忙赶回老宅。
来得路上,她又温和向谢容与道歉,柔声说:“对不住,没有陪你过生日。”
姜堰也跟姜矜坐一车,听到她温柔得可以滴出水的声音,他险些把隔夜饭吐出来。
他记得,在云城的时候,她哄林逾白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语气。
可惜,谢容与没看出她的虚伪。
谢容与牵住她的手,“没事儿,我们还有很多个生日可以一起过。”
*
“瞧见吗?那位是姜家的姑奶奶姜朝瑰,二十年前嫁到东南亚,现在她的儿子在政府里当财政大臣呢!”
“那位是纽约的老爷子吧,他怎么也来了?”
记者们潜伏在宁山茂密丛林中,躲在一起窃窃私语。
宁山唯一的上山路上,两侧站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保镖,身材高大魁梧,记者们有心想上去看看情况,但也不敢上前一步。
只好蹲守在密林外,暗暗偷窥。
姜家一行人祭祖完毕下山,姜矜牵着谢容与的手站在队伍前排,她含笑自若跟姜松延老爷子聊天。
这一支姜家人起家纽约,曾经是纽约黑色五大家族之一,后来举家搬到阿拉斯加,经营□□旅游业,家族逐渐洗白。
现在,老爷子的长子是墨西哥州的州议员。
记者看清人,眯了眯眼,跟同伴说:“嚯,姜总身边的人是谢总吧?这是她第一次带着丈夫祭祖,这是一条大新闻。”
记者刚想拍照记下这一个场景,手里的相机被人巧妙夺走。
魁梧的保镖面容严肃,他不紧不慢拿出相机的内存卡,搁在西装口袋里,沉声说:“姜家祭祖没有邀请记者过来,今天既然你们来了,姜家也无意为难各位,一会儿宅子里有席面,你们可以去吃饭,但该留下的东西还是要留下,不要带走。”
“是是是,好好好!”几位记者见好就收,谄媚笑着。
一边笑,一边跟同伴使眼色。
今天算是白来一趟喽。
一整天,姜矜都在忙着跟各路姜家人交谈。
谈事业,谈人生,谈婚姻……
一天下来,姜矜唇角的笑意便没有消失过,等到人终于都走开的时间,她的脑子有些宕机。
刚要缓一缓,姜松延便拄着拐杖向这边走过来。
姜矜一直没休息的脑子现在难受得要裂开。
“我帮你招待,你去外面透透气。”
谢容与此时的话真是及时雨,姜矜亲切说:“辛苦你了。”
她转身刚要走,胳膊被谢容与不轻不重拉住,姜矜转眸,有些不解。
谢容与修长白皙的指尖慢悠悠指了指自己的唇,好整以暇看着她。
姜矜望一眼姜松延的方向,见他离这边还有段距离,快速踮脚在谢容与唇上亲了下。
“我走了。”她如此镇定,即使亲了人,面色也没有丝毫改变。
谢容与笑了笑,“好。”
说完,姜矜步履从容自侧门溜走。
谢容与一直望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
缓缓收回视线,他温和跟姜松延打了个招呼。
*
走出主厅,一眼便看见姜堰。
他站在主厅外的风雨连廊上,穿着一身正式的黑西装,显得成熟不少。
长廊两边种着各色白色的花卉,栀子花、大丽花、晚香玉……密密麻麻种满长廊两侧。
这都是为祭祖准备的。
姜家人不喜欢挂白绸、使用任何不吉利的白色物品,但可以接受院子里中点白色的花卉。
姜堰等得百无聊赖,白花都不知道揪了几朵,花卉的残肢碎片铺满他的脚底。
见姜矜过来,他眼前一亮,“你终于来了!”
姜矜走过来,站在一地白花上,不疾不徐说:“交待你的事,办妥了吗?”
姜矜交待给姜堰的工作就是清理宅子里她跟林逾白过去的回忆。
姜家老宅跟林家老宅挨着,两家比邻而居,小时候,姜矜没少往林家跑,林逾白也没少在姜家留宿。
几十进的大宅子里,到处都有他们的回忆。
“除了你房间里的画,该清的我都清了。”姜堰说。
石头上刻的字他抹去了,亭子里圆柱上写的情诗他也用油漆清掉了,连那两只叫“小白”“小金”的猫他都抱到自己家,更不用说姜矜房间里那些很明显的纪念品——他通通运回自己家!
除了画。
那些画是林逾白一笔一笔亲手画的,从姜矜五岁画到十八岁,一共十四幅,都挂在姜矜卧室的墙上,横亘姜矜最单纯快乐的岁月。
那些都是她从前最珍视的。
“我本来想摘下来的,但一摘下来,你的那几面墙就空了,而且还留着钉子印,看着很怪,我就没摘。”姜堰小声说:“再说了,那几幅画上只有你,又没有林逾白,林逾白也没有提字,姐夫应该看不出什么。”
姜矜不怪他,她叹息,“你小瞧他了,他非常聪明,你觉得他看不出来的东西他往往可以一眼看透。”
伸手揉了揉额头,姜矜无奈说:“今晚我跟谢容与住在你的春月堂,我的松泠苑你来住,就这样。”
京旭集团跟三合集团的合作正在关键阶段,她不允许有任何疏漏。
“奥。”
姜堰并不愿意住姜矜的房间,她是继承人,住得院子是在整个宅子的中轴线上,任何人只要逛园子都能瞧见她的院子,非常万众瞩目。
姜堰并不喜欢这样万众瞩目。
姜矜又问:“你什么时候改喊谢容与姐夫了?以前不都是喊“那位”吗?”
姜堰抿嘴说:“你都带他来祭祖了,在列祖列宗面前都承认他的地位,我还能不承认他?”
“再说,他也挺可怜的,不明不白被你当……”话音顿住,姜堰突然露出一抹灿烂地笑,喊了句,“姐夫!”
姜矜转头,见不知何时,谢容与已经站在她身后。
他微笑道:“来吃饭吧。”
姜矜向姜堰递眼神,用眼神示意,“他什么时候来得?”
姜堰无奈耸肩,意思是,“我也不知道。”
他们姐弟俩的一切暗搓搓的互动都被谢容与尽收眼底。
去饭厅过程中,谢容与侧眸,看着姜矜,温和询问,“一会儿,三爷爷要带我去看看你的院子,矜矜,你要陪我一起去吗?”
“啊?!”姜矜还没说话,姜堰就瞪大眼珠,整个人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鸭子。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姜堰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说:“姐夫,我姐今天把松泠苑让给我住了,你要参观就去参观我的春月堂,别去松泠苑了!去了我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谢容与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岔开话题,“听说堰总已经接手京旭娱乐,上任之后,感觉如何?”
他温声,“谢某也有一项影视提案打算拍成电影,不知堰总愿意接手吗?”
“呃,我想想……”姜堰一时被他闹迷糊了。
怎么话题突然转到拍电影上了?
“钱的事不用担心。”谢容与垂眸轻笑,“谢某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姜堰刚去京旭娱乐,也十分想做出一点名堂来。在工作面前,他瞬间忘记他身边的战友,“我去给孟总打个电话,跟他商量一下。”
孟总是京旭娱乐的CEO,姜堰的顶头上司。
姜堰拿着手机匆匆走了。
谢容与望着他背影,微哂,“上一次你们在姜宅见面,场面非常剑拔弩张,我以为你们感情不好,今日一看,姜小姐跟姜少爷倒是姐弟情深。”
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呢?
从他提出要去看松泠苑,姜矜就猜到他一定是把她跟姜堰的话都听进去了。
事已至此,姜矜只好道:“我跟我那位初恋是世交,从小就在一起玩,这个宅子我很久没过来了,有些东西我没清理干净,怕你见了不开心,所以我不想让你过去。”
反正他也见不着林逾白,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谢容与耐心听着。
听完,他微笑说:“矜矜,谁都有过去,我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姜矜微微松一口气。
堵不如疏,有时候,适当透露点真相反而能减轻他的怀疑。
谢容与平声说:“矜矜,我总感觉你有事情在刻意瞒着我,不仅仅因为你跟你的初恋感情很深。”
姜矜的心跳快了半拍。
她掐了掐手心,故作平静笑了笑,“不管我做过什么,现在你才是我的丈夫,不是吗?”
她主动牵住他的手,“要吃饭了,我们去饭厅吧。”
“你的那些回忆,不是忘了清理,而是刻意要保存下来,是吗?你还没有忘了他,对吗?”走到饭厅前,谢容与望着她,含笑说。
他眼角微有笑纹,眼底却一丝笑意没有,漆黑的瞳仁,深邃而冷静,像是要把她的种种伪装一层层剥离开。
姜矜手心发冷,她抿唇,在脑子里想着对策。
时间流逝很缓慢而静寂,静到姜矜可以听见院子里流苏树叶子颤抖的声音,冷风吹动花穗,发颤出细微的令人心惊的响声。
谢容与一直没开口。
他观察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她眉眼微垂,长长的睫毛遮掩住眼眸中的一切思绪,神情看似波澜不惊。
“矜矜,沉默那么久,是默认吗?”他微笑问。
姜矜抬眸,眼神明澈通透,她说:“如果我真的记得他,我就不会刻意让人清理这些痕迹,留着恶心你不好吗?正是因为在乎你,所以我才会提前让人收拾好一切,所以我才会这么关心你的心情。”
她语调平稳,不疾不徐,用严丝合缝的逻辑编织一条华美的大网,网中的每根丝线,都是她最为甜蜜的谎言。
谢容与笑了笑,“矜矜,我们之间依然有谜团,这不可否认。”
说完,他伸手想牵住她的指尖,姜矜手指虚晃,躲开他的触碰。
“我生气了,你别再跟我说话。”姜矜避开他,挑开紫玉珠串织成的隔帘,抬步走入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