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云斐射出来的泪还挂在眼睫上,整个人更是一个窝在暮沉怀里的姿势。再加上团在颈间的金宝,和面无表情地盯着云斐的赤炎巨蟒,场面虽不再剑拔弩张,但也堪称诡异。
祭酆不愧是经历过灭世之战的凶神,敏锐地察觉到赤炎巨蟒的杀意已不复存在,它收起鬼气,赖赖唧唧地往暮沉身上一倒。
罢工了。
对暮沉冰冷审视的目光视而不见,赤炎巨蟒缓慢地眨了一下巨眼,凑到云斐面前。
云斐这才察觉到原来它是有眼皮的,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瞪得像铜铃。
有了这一发现,他渐渐觉得这蟒似乎也不是那么面无表情,甚至对视久了,还有一些眼熟……
通体黑亮的鳞甲,黄铜色的眼珠,还有那生气就喷火的小习惯……
“……小黑?”云斐从记忆深处挖出这个昵称。
听见熟悉的名字,赤炎巨蟒的黑脸上浮现出一个勉强称为委屈的表情,它低垂下脑袋,探到暮沉怀里的云斐怀里,轻轻拱了一下。
暮沉绷直的嘴角微微抽动。
金宝更是膜拜偶像一般,趁赤炎巨蟒靠近的间隙伸出小爪子挨了一下它闪着寒光的漆黑鳞片又迅速缩回:“哇!”
“真的是小黑啊!”怀抱着巨蟒的头,云斐完全忘了方才声称自己恐蛇的人是谁,惊喜道,“小黑,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在玉烟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时候,靡嘉外出历练归来,发现宗门内多了个白玉团子粉嫩小师弟,他弯下腰使劲揉搓玉烟的脸蛋。
“乖,叫师兄,给灵石买糖吃!”
“师兄!”小玉烟嘴被捏得鼓起来,口齿不清地喊,他喜欢这个长得很美很美的师兄。
和玄玑剑宗这样一本正经的宗门不同,合欢宗并没有演武场、戒律堂等场所,就连弟子们的住所也是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桃花从中,而这些住所里多半十室九空——都潜伏去各大宗门寻摸炉鼎去了。
这天下午,玉烟就坐在一株很普通的桃花树下,很认真地吃一块米花糖。是用靡嘉给的灵石去人界市集上买的。
啪嗒。
一条凉飕飕滑腻腻的东西从树上垂下来,正好挂在玉烟脖颈上。
玉烟:“……”
玉烟:“什、什么东西啊……”
那条东西缓缓抬起头来,鳞片蠕动的触感让玉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和一双米粒般大小的黄铜色眼睛对视上了——
“sh……”玉烟崩溃了,捏在手上的米花糖掉在地上,“蛇啊!!!!”
嗖的一下,黑蛇以迅雷之势叼走落在地上的米花糖,在另一棵桃花树下缩成一团。它上下颚张成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呱唧一口就把米花糖整个吞了进去。然后回头看向玉烟,挑衅似的竖起半个身子,舞出欢乐的弧度。
玉烟微张着嘴,傻了。
“啧,小黑!”靡嘉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揪着黑蛇的尾巴将它整个倒拎起来,“我就晚来了一会儿你也忍不了吗?抢小孩儿吃的你也好意思?啊?”
像是要给玉烟出气似的,靡嘉攥着小黑的尾巴尖,疯狂抖动。它先前吞进去的那块米花糖本来就梗在蛇腹内,还未来得及消化,甩起来的时候看着滑稽又可怜。
玉烟虽然失去了米花糖,但看着眼前场景也不免恻隐之心作祟,他拉拉靡嘉的袖子:“师兄,算了算了。”
“哼。”靡嘉这才放下小黑,转头就揪上了玉烟的脸蛋,“你对它好,它可不一定念你的情呢。”
“怎么会呢,师兄。”
玉烟抬头,一双大眼睛十分清澈。
后来,当玉烟第不知道多少次拿到自己的那份食盒,满心欢喜地揭开后,发现里面盘着一条吃得肚子鼓鼓,餍足地睡着了的黑蛇时,都十分懊悔。
早知道干脆让靡嘉师兄把小黑转成大风车算了。
再后来,靡嘉说去找旧情人诉诉衷肠,顺便坑点法宝回来给玉烟修炼用,又出门了。
这次一去便是三年,再回来时,只吐出一口淤血便晕死了过去。
而小黑没有和靡嘉一同回来,就此失踪了。
云斐被回忆触动,说话声音都有些发颤:“小黑,到底怎么回事啊。师兄伤得那么重,你又躲在这里,为什么不回家?”
听见“师兄”两个字,暮沉眼皮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回过神来又自嘲地低笑道:“你入戏真的很快。”
“我是流浪动物快回家救助项目志愿者。”云斐诚恳回答。
……流浪动物。
暮沉目光掠过赤炎巨蟒那堪比加长公交车的体型,精悍刚硬的鳞甲,又想到方才它口喷岩浆的凶恶模样,以及自己先前几次在这头可怜的流浪动物这儿挨过的揍,沉默了。
赤炎巨蟒不比火灵鼠,无法和修士进行语言沟通,它抬头望天思索了片刻,想出一个主意。
它将大头凑到云斐眼前。
一片暗金色符纹渐渐显现在小黑额头上。
“这是什么?”云斐指尖摸了上去。
“血契阵。”暮沉神色凛然,问道,“你被这阵困在禁林之中?”
小黑点头。
云斐大声责问:“谁啊这么坏!”
暮沉:“……可能是师尊。”
同一阵法,所用符纹和布阵方式也会根据布阵之人的习惯有所区别。暮沉一眼便认出,小黑额上画的符纹,和师尊笔记中所记的如出一辙。
“哦。”云斐觉得不应当在暮沉面前说他师尊的是非,改口道,“那隐泉仙尊可能自有他的原因吧。”
然而小黑委屈巴巴的脸摆在面前,他又不能坐视不理,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可我觉得小黑还是回我们合欢宗生活比较好……”
暮沉闻言,眉尾轻挑,没有立即回答,反而用一种玩味的神情望向云斐。
云斐:!
他刚说漏了啥,是不是把合欢宗的事秃噜出来了!
怎么办!
“哈哈。”云斐笑得很干,他虽本来就打算向暮沉坦白,可这样的暴露也太猝不及防了。
没办法,只能当场招认:“玉烟其实是合欢宗的,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对不起什么。
“嗯。”暮沉仍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这么冷静,云斐琢磨出不对劲来了,反问他:“你知道了?”
“嗯。”
“那你还——”
云斐卡壳了,猛然回过神来。之前的心虚和愧疚,和踌躇着准备坦白的纠结,都是他单方面的心理活动罢了。
暮沉可从来没有说过他不知道玉烟的底细。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暮沉。
“我只是觉得,看你在那里很纠结的样子挺好玩。”
云斐:……
师姐,情报出了问题,咱们合欢宗对暮沉的误解可大发了。
什么清冷死狗,苦大仇深,这明明是性格恶劣的边牧,拿咱们遛着耍呢!
想到合欢宗的特殊功法,又想到暮沉可是玄玑剑宗本代天骄,云斐蓦地感受到一种巨大落差。由于刚穿书,还保留着一些来源于现世较为朴素的价值观,这份落差又马上给云斐带来强烈的羞耻感。
再加上被暮沉遛了,云斐羞愤交加,白皙的面庞瞬间充血,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敢悄悄腹诽:这下你满意了吧,看够了吧,你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似是终于欣赏够了云斐的窘样,暮沉大发慈悲,换上平素那副冷淡的表情。
这种冷淡在不久前还让云斐忐忑不安,此刻却起到一百八十度反作用,简直令云斐如释重负,如沐春风。
“我觉得你刚才说得对。”暮沉眼皮轻抬,淡淡地说。
“我刚才,说啥了?”云斐让暮沉玩得还没回过魂来。
“流浪动物。”
“哦,哦。”云斐机械点头,复又欣喜望向暮沉,“你能破了血契阵,还小黑自由?!”
“阵眼之处,一定有师尊留下的法器。”
话音未落,小黑已经兴奋地冲出去。它满怀希冀,沿途卷起尘土无数。
“跟上去,切断契约联系,血契阵便可破了。”
一回生二回熟,暮沉单手抄起云斐,跃上祭酆,破风而去。
“哇——”
初次穿书的土鳖云斐,张开双臂尽情体验暮沉高超的驾驶技术。
而暮沉也故意没有念避风决,他站在后面,脸被云斐扬起来的发丝拂得痒痒的,一声低沉的笑吹散在风里。
片刻,他们就循着小黑的指引,来到一处幽深的水潭之畔。
小黑一个猛子扎进去,庞大身躯在水中展现出惊人的灵活。
它一路下潜,不知这潭水究竟有多深,总之,水面恢复平静后又过了许久,才隐约听到水底传来异样的动静。
潭水中央,先是出现小小的涡流,这涡流逐渐扩大,水花四溅。突然,一个八角形物体从涡流下被小黑强壮的尾巴拍出水面。
暮沉飞身过去,稳稳接住。
“师兄好厉害!”云斐立马鼓掌,坚定不移地拍马屁。
这是隐泉仙尊的阵盘,应当就是血契阵阵眼之上运转灵力的法器了。
然而暮沉却锁紧了眉头。
“怎么了?”
“这阵盘中,运转着的灵力不是师尊的。”
“啊?”云斐愣了,“符纹和阵盘都是你师尊的,布阵之人却不是他?那还能有谁啊……”
暮沉摇头,一时半刻他也想不出,眼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他默念破阵决,依照隐泉笔记上所载方法解阵。
小黑也从潭水中钻出来,在一旁抖落鳞片上的水珠,才凑过来看暮沉破阵。
“拜托拜托。”云斐自觉帮不上忙,于是双手合十,虔诚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