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人知晓的黑暗里。
有一白衣少年怀中抱着只通体雪白的幼狐。
那幼狐耳后金色光芒耀眼。温顺地缩在少年怀里。仿佛要与他的白衣融为一体。
寂静的空气中,只有那一天漆黑的轨道,通向不知何处的远方。靴子碰撞在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这少年身后的白色发带无风自动。长身玉立,他似乎在沉思,垂下的睫羽又密又长。微微颤抖着,像一只扑朔的蝴蝶。
俊朗妖孽的眉目舒展。他轻轻抚摸怀里的幼狐,唇边带笑,“阿弟,我好像找到她了。”
那双垂下的微眯起的桃花眼里,多情又温柔。
白狐翘起的耳朵尖动了动。
少年察觉到了,嘴角那不带丝毫感情的浅薄笑意似乎又扩大了几分,“很快……就能……”
就能什么?
这少年是谁?
无人知晓。
而少年的话终是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仿佛地狱之中快要枯萎的花,一夜之间抽出了几支鲜嫩的芽儿。
“希望”,依旧看不见天日。
唯有这一人一狐在漫长的隧道之中徐徐前行。只知晓前方有光亮,却不知……光亮在何处。
无妄宗主殿。
“你便是赵雁卿?”
坐在高台之上的小老头摸了摸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台下的紫衣小女娃。
老头放荡不羁,绿色的袍子微敞,直至圆滚滚的肚子。几缕白发飘扬,却不给人杂乱无章的感觉。
一切都合乎情理。
老头身处的大殿,应当就是无妄宗的正殿了。
只是另赵雁卿没想到的是,这大殿极为朴实无华,竟是几根木头桩子垒成的。
木头桩子上各插了一只飘扬的峰旗。色彩图案各个不同,代表着无妄宗四大峰的峰旗。中间被围着一个圆形木块,木块上放着简陋的茶具。
小老头坐在那套茶具旁。
赵雁卿着实也没想到,这一世竟能如此迅速地见到无妄宗的掌门。
与上一世也有诸多不同。
这一世中的主殿,竟如此……简陋。
其实她对这掌门了解也不深,只是依稀记得上一世这位掌门是个厉害人物。
去世后没多久,整个无妄宗就都没落了。彼时她早就被无妄宗逐出师门,成了人人喊打的魔物。
各峰峰主也都死的死,散的散。
而后各小宗小派才相继崛起。
这无妄宗主殿也自是随掌门人的功德而筑,宏大辉煌是不必说的。
赵雁卿走神儿走得有些远了。老头轻咳了两声,以示自己的威严。
谁知,便是这两声轻咳,他坐着的那块木头台子也要咯咯唧唧一阵子。
跟快要散架了似的。
赵雁卿一下回神。掌门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过很快调整过来。
“可否把你方才画的符给我看看?”依旧笑眯眯地说。
符?那张被她画扁了的镇魔符?
赵雁卿思索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那张有些皱皱巴巴的黄纸,递给了身旁严肃杵着的小童。
那小童刚拿到手,符纸就自发飞往掌门。
鹤发童颜的掌门尊人捏着那张黄纸左右看了看,脸上的愉悦越来越大。颇为好奇的俯身问木阶的少女,“你是如何知晓前尘符的画法?”
这符没什么杀伤力,而且极要求技法。故而知道的人少之甚少。
前尘符?
赵雁卿呆滞了一秒,她画的明明是镇魔符……
木台上的老头兴奋的抖脚,晃着指尖夹着的那张黄色小纸片激动道,“这符还是我创的呢。”尾音语调微扬,透着隐隐的一丝自豪感。
赵雁卿更呆滞了……
有没有可能她画的是镇魔符?
她能说自己是镇魔符画错了,画成前尘符了吗?
看着眼前愈加兴奋的老头,她面不改色道,“偶然听一位前辈说的。我一听便觉得这前尘符果真不错,就找典籍学了过来。”
掌门明明已白发苍苍,不知为何举止却如一个顽劣孩童一般。居然也毫不违和,就好像本该是如此似得。
此刻听了赵雁卿的话便眼神发亮,“真的?你当真觉得我这前尘符不错?”
无妄宗的掌门封号妄承剑尊。
字面意思,他是个剑修。这剑练到登峰造极,便想尝试点不一样的,奈何尝试画了这么多年符都无人问津。反观他年少时修习的几本剑法,被人争破头皮也想要得到。
赵雁卿脸不红心不跳,郑重点头:“当然。这前尘符乍看简单,其实暗藏玄机。笔锋玄转巧妙,实乃一绝世好符。”
这一番话哄得掌门眉开眼笑。摸了摸胡子,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本尊同你有缘,只可惜身为掌门无法收徒。”
赵雁卿呼吸一滞,收徒?这话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这是她上一世能说得上梦寐以求的一个词。
多少年午夜梦回,希望自己的努力被人看见,希望有人能对自己说出这个词。她赵雁卿也能无所顾忌的去闯,去往上爬,身后始终有人护着。
只可惜……她无权无势,刚入宗门甚至连束脩都交不起。
最后好不容易拜了师,对方却只是将她错认成了权门之下的高贵小姐。待身份误会揭开后,她便如同过街走巷的臭老鼠,被众人嫌弃排挤。
谁会想要一个既没钱又没天赋的杂灵根弟子呢?
上一世的诸多努力与苦水,只有她自己清楚。
重活一世,她已不想为自己争什么。也不想像上世那般身负天下,到最后却惨死在她守护的那群人手中。
只是,不曾想到,竟如此轻易。
这个词竟如此轻易地被无妄宗掌门人说出来了。
掌门老头见赵雁卿无甚反应,只当她是脑子没转过来。摸着胡子笑眯眯道,“不过,虽然本尊不能收你为徒,但,本尊还有个师弟。”
无妄宗掌门的师弟?
无妄宗有六座峰头,每座峰头的峰主不同。这六人皆是无妄宗弟子出身,但师承不同。唯一一个与掌门真人系师兄弟的,只有一个人。
赵雁卿黑了黑脸。就是她上一世的势利眼师尊。
“你等着,本尊这就喊他过来。”
赵雁卿还来不及拒绝,老头已经挥了挥衣袖。
一片莹白光幕映在老头面前。
那光幕背向赵雁卿,她看不清内容,只能听到一个烦躁的声音,没好气的问道,“又干嘛?”
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声。是她上一世的势利眼师尊悯修。
只不过这语调是她上一世未曾听过的。上一世的悯修,只会用虚伪的语调说着趋炎附势的话。
掌门小老头被人吼了也不怎么生气,依旧笑眯眯地道,“阿修啊。来主殿一趟,师兄有事找你。”
对面只回了两个字,“没空。”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语气太强硬,顿了顿后又加了一句话,“有事现在说。”
掌门似是知道他会这样说。
毫不意外。
立刻压低身子凑近光幕,声音压得更低,“有笔大买卖,做不做?”
对面的声音原本很嘈杂,砰砰咔咔的各种物什动静不绝。
但是掌门这话尾音一落。那边刹时安静了。
悯修那边的神识光幕上是放大版的掌门小老头的大脸,五官扭曲着,每一道褶子似乎都透着狡黠。
听到掌门师兄的话,悯修的那双凤眼瞬间亮起,声音比他压得还要低,“什么大买卖?”
刚才的暴躁一反不见。
掌门小老头幽幽吐气:“日……进……斗……金的大买卖~”
啪嗒……
掌门真人话音刚落,对面就把神识共享光幕关闭了。
不过几个喘息的时间,一黑衣男人出现在赵雁卿身旁。
眉目俊朗,面部线条干净利落。薄唇轻抿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漠然冷肃的样子,乍一看十分唬人。三千墨发仅仅用一个筷子簪上,却又不拘小节的爽朗气。
是他。她上一世的势利眼师尊,悯修。
赵雁卿一看见他,心里泛起嘲讽。这个人,曾经给过她希望。却又在她以为一切都会变好之时狠狠地把她摔成烂泥一样的存在。
悯修刚一过来,便直奔木台上的掌门而去,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旁边身为一个大活人的赵雁卿。
“哪呢?日进斗金的大买卖。”
掌门老头微笑,“阿修啊,师兄替你收了个乖徒弟。”
边说还边朝赵雁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悯修的那张俊脸瞬间黑如锅炭,用眼角快速扫了一眼旁边的赵雁卿。语气生冷,“你又骗我。”
掌门从木台子上跳下来,“怎么能是骗你呢?你这徒弟将来就是日进斗金的大买卖。”
悯修脸色铁青,“不要。要收你自己收。”
老头急了,头上顶着的那几缕白毛颤了颤。“你这死孩子,怎么这样呢?我要能收不早收了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无妄宗掌门历代不能收徒。这是规矩。”
悯修依旧强硬,转身就要走。
老头急忙道,“南雪儿你不是都收了吗?怎么她就不行?”
南雪儿?
方才赵雁卿一直沉浸在自己上一世的回忆里,听到这个名字方才回神。原来这一世,已经收了南雪儿么?
南雪儿是她曾经的师妹。在宗门内像是百灵鸟一般的存在,不仅性格娇俏可爱,家世也十分显赫。至少外表是这样。
上一世,悯修就是把赵雁卿认成南家的小小姐,方才受她为徒。
发现她的身份后,赵雁卿已然成了煌峰的二师姐。
只能委屈南雪儿做小师妹了。
但……委屈是不可能的。
南雪儿很快通过各种方式让她被迫还回来了。
说起来,她最后让人像只丧家之犬一般赶出师门,还颇有这位小师妹一番功劳在身上!
悯修听到南雪儿的名字脚步一顿,回过头来道,“她是个例外。”
赵雁卿在一旁闻言后,心里不屑。
确实例外。京师首富南府嫡小姐,能不例外吗?
掌门老头吹胡子瞪眼,耍无赖,“你怎么就不能多个例外了?”
眼看师弟又要甩袖走人,掌门马上跳到前面大声对他喊,“你回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前面的人置若未闻,掌门小老头如顽童般大喊,“师弟……师弟啊!你忍心把一大把年纪的师兄扔在这里吗?”
悯修的眉角跳了跳,强忍着气转身来走到掌门面前。“有话赶紧说。”
他很忙的。
赵雁卿只看,掌门悄咪咪地凑上前,对势利眼说了些什么。他的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了许多。
悯修转头打量了一眼赵雁卿,转头问自己的师兄,“这样行吗?她是瑶峰的。蓝衣那里……”
掌门摆摆手,“当然行。我查过了,她只是瑶峰的外门弟子。连入契都为曾。当然可以成为你徒弟。”
悯修思考了一会儿,朝赵雁卿走来。
微微低头看向紫衣的赵雁卿。
少女一身老气横秋的紫袍子,料子也极差。一张莹白的脸仰头看着他,眼睛是极大的,还泛着他看不懂的光芒。
像只……野兔子。
悯修这样想。
俊美的黑衣青年一手负在身后。望着眼前的少女,尽力将生硬的语调放平。
“方才我与掌门讨论,却还未问过你的意见。你可愿……拜我为师?”
束脩:这里指学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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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