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赵雁卿这一生太过跌宕,乍然惊醒,竟不知生死何为。
她大口呼吸,突然拥有了痛感。眼前木屋青山,丛林鸟叫。是她死后奢望了三百年的东西。正待回想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揪着她衣襟的肥胖的老妪妇却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铺天盖地的骂声炸响:
“下作的小娼妇,以为成了修仙的就一步登天了?呸!”
赵雁卿茫然之间被老妇唾沫星子喷了满脸,眼前放大的满脸横肉面庞嫌恶地扭在一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没钱,那就别怪我老婆子把你卖了换银子!麻利的,跟我走!”
老妇大力按着她的肩膀往前拽。
赵雁卿的肩膀被按得生疼,丹田空空汇不出一丝灵力。
许多年没人敢这么对魔头了。
使不出灵力,也懒得思考,便直挺挺地躺尸般任人拖。
老妪妇拽她没费一点力气,连个挣扎都不曾有。
此处地偏,背阳的山脚下,连个人影都瞧不见。周围除了枯草便是蛇鼠爬虫,也只有这小娼妇这般又穷又衰的外门弟子,才会住在这等腌臜地方。
老婆子是算好了,在这里动手,没人能瞧见。她在无妄宗帮厨几十年,清楚外门弟子是个什么地位。外门弟子年年都有,灰溜溜悄无声息滚回家的也不在少数。这小娼妇生了一张不错的脸蛋,卖到下边庄子里的庄头做小妾,能换不少银子呢!
只是,老婆子拖着拖着,眼看就到院外了,突然察觉不对劲。停下动作狐疑地看向手中拽着的少女。
她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但哪次她卖的女孩不是哭天喊地,要死要活?
从来没有这等既不挣扎,也不叫喊。像个死尸一样任人拖。
哪有这样的呀?
莫不是……
老妪妇惊恐地松开手,“你莫不是有什么阴招,想要对付老婆子我吧?”
赵雁卿冷不防地成了自由身,懒懒站定,活动着脖子嘴角轻勾,“是啊!我在你体内下了五毒散。”
老妪妇骇得眼歪嘴斜,“五……五毒散?”
这这这,一听就知道是个剧毒的毒药。怪不得她方才觉得浑身没劲,本来还以为是昨夜同王婆子吃酒吃多了。现下看来,定是中了五毒散的缘故。
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我会怎么样?”
少女未曾将她放在心上,只是眯着眼四处看。语气松散地胡扯,“倒也不会怎么样。嗯……可能过不了个把月,会悄无声息地暴毙而亡吧。”
暴……暴毙而亡?
她可不能暴毙而亡啊!她还没抱上孙子,她还没活够呢!
老妪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并用爬到少女脚边,哭喊着,“姑娘啊!人美心善的姑娘啊!我错了,老婆子我错了!你把这五毒散给我解了吧!你你你,你让老婆子我干什么都行!”
变脸变得飞快。
赵雁卿不理会她,四周景象枯败,灰尘黄土堆满地。竹子揽成的门院,破破落落的小屋。还有眼前这个扭得像蛆虫一样的老妪妇。
怎么看怎么熟悉。
这不是她初入无妄宗,还是小废物的时候吗??!!
此时的她,连引气入体都未曾,就是一个空有灵脉,勉强被收入瑶峰的外门弟子。
她一个杂灵根,既没灵力又没什么钱,只能住在最破烂的小屋。
这老妪妇是她的债主。
她记得当时应该是她刚从赵家逃出来,想去无妄宗但没有束脩钱。这老妇站在桥下瞧准了她的窘迫,说得天花乱坠哄得她借了钱。
结果没过两天利息便滚到了之前的十倍,还逼她即刻就还,还不上便要她卖身来抵。
就是方才她醒来那副场面,老妇强逼她到乡下庄子里给年逾一百的老头做妾。
赵雁卿活动了一下肩膀,所以,她这是重生了?
上一世被冤得太惨,老天看不下去了?
见惯了大风大浪,这等事倒也不算匪夷所思。
她还未身死时在杏花渊曾看到一本典籍中记载过:
为天下冤者,其鬼沉静百年后,若遇机缘,可以复还世,救其未亡人。
她转身走向院子内的一处水缸,想看看数百年前的自己是个什么模样。眼前少女年岁不大,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裙,头发乱得跟杂草窝似得。
一张还算洁净的脸处处吐露着稚嫩,但已初显张开后的美艳风姿。一双眼睛亮的吓人,湿漉漉的看着你,楚楚可怜倒没有,精明算计倒是彰明得紧。
那边跪着的老妪妇要死要活地爬着抱住了她的脚腕。
“姑娘啊。我可不能死啊!你把五毒散给我解了吧。老婆子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我家里可怎么怎么活呀!”
一张胖脸鼻涕眼泪糊在一起,卑微如蒲草,全然没有方才揪着她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哪里有什么五毒散,不过是她随口胡说的。这等贪生怕死之徒,断然不会怀疑。
赵雁卿记得上一世自己可实诚得很,没钱又没灵力,被这老妇拖着呼救无门,拼死从庄头那里逃出来,背了一身债还落得一身伤。回来还生了一场大病。
不让这老妇狠狠地出上一回血,绝不得以报上世之仇。
赵雁卿蹲下身,满目温柔和善,微笑说,“大娘,我什么情况你也是清楚的。欠债还钱的确天经地义,可你无端涨利,让我很为难啊……”
她虽语气温柔缓慢,但奈何这张脸看起来就满是坏点子。恶毒得很。
老妪妇吓得不轻,就连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栗。
“我我,没有什么利钱。绝对没有!呵呵,姑娘您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不……不还也行。”
赵雁卿站起身,道:“那感情好。所有便都不还了。”
话音刚落,老妇身上飞出一叠契纸。被眼前少女攥住。翻开一看,里面全是十几岁的女孩。所欠的银子已经滚到了天价,她们最后的下场不外乎同她一样,悄无声息地被卖到庄子。
什么光明的未来,什么辉煌的过往。进了庄子,签了这契约,她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婢子凡人。或是张开腿伺候男人,或是仰着脸任人殴打,最后结束这荒唐的一生。命丧于她手中这一打纸。
老妇瞪大眼,目呲欲裂,心里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这笑得可亲的稚嫩少女手腕一转。一打契纸便飘飘然被她扔到了水缸中。
“不!”
老妇扑到水缸旁。
契纸有灵,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在她说出不还的那一刹那,便相当于失效。失了效的契纸就是一堆普通的纸。
浓墨晕染在清水中。
老妇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这可都是灵石,都是银子啊!
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大娘不会怨我吧?”
老妪妇僵硬转身,少女明明一如她见时模样,浑身又脏又乱,像个瘦小的猴子。那双眼睛仍是亮的吓人。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之前是只是想出人头地的单纯绵羊,如今却是彻头彻尾的小野狗。
逮谁咬谁。非要咬得皮开肉绽才肯松口。
她可不敢惹这条野狗。
老妇僵着脸干笑,“怎会?只要姑娘给我解毒,姑娘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是了。”
赵雁卿扬唇轻笑,“是吗?”
“是呀是呀。”
赵雁卿笑眯眯地在老妇身上扫视了一圈,“那便把身上的银子都给我吧,哦对,我还缺一件衣服。大娘身上穿的这件便不错,一并送我吧。”
这话说的理直气壮。除却内容以外,竟有点像是孙女对祖母之间的撒娇玩笑。
老妪妇气得肝疼。
好不要脸的小蹄子。真是前世的冤孽,当初要看出她是这等浑人,打死也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老妇咬牙,慢吞吞地拿出了自己的荷包。
赵雁卿毫不客气,伸手便从老妇怀里拿了出来。还笑盈盈地提醒道,“还有外衣呢,大娘!”
老妇几欲吐血,险些一头栽倒。
在山底小镇上做活的无妄宗外门弟子,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宗门。突然看见一个神似堂满堂里打饭的李婆子的妇人,光着半截身子捂着胸口,嘴里骂骂咧咧,跑得比野耗子还快。
白花花的肥肉乱颤。
那弟子揉了揉眼,人影却跑远了。
只得继续收拾着手里的东西,自言自语道,“想来是看错了。谁有胆子扒李婆子那泼货的衣服?”
赵雁卿扒衣服时发现,那老妪妇的裤子也是不错,想来是油水捞得太多,一套衣服竟是用裹了灵气的线绣成的。虽然灵气微弱,但也能防御一些小攻击。
于是便也扒了下来。
李婆子只能光着身子含泪跑了。
这些衣服虽然主人怪恶心的,但好在料子不错。改改倒也能套上。总比她身上这堆连块完整的布都算不上的破烂好多了。
赵雁卿把从那老妪妇手里骗来的一堆东西抱着进了屋。
这小破屋就连门也是积满了灰。
轻轻推一下,便像是要了命一般,发出一声“噶噶噶叽——”的可怕声响。宛若稚童尖声叫喊,仿佛稍稍再一用力便能断成一堆废木一般。
赵雁卿扯了扯唇。
看见屋里的物件后终究是说不出什么。
许是她在杏花渊里住久了,几百年过去,早就忘却曾经落魄的日子。
虽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真正看过去还是忍不住叹气。
此时一身脏乱的干瘪小姑娘瞪着一双黑乎乎的大眼,杵在门口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好穷!”
这屋里的摆件,已经不能用烂来形容了。
简直是稀烂!惨不忍睹。
又脏又旧且不说,赵雁卿进门时脚尖不小心碰到了一个马扎。那马扎“啪嗒”一声状似哀嚎,竟生生散了架。一堆松散的烂木头掉落在地上,还激起一片尘灰。
赵雁卿叹了口气道:“……你竟比我还娇气。”
她将整个屋子里唯一的锅掀开,里面是一个圆溜溜发霉了的绿馒头,用手指一戳,硬的跟石头似得。这是她在这里找到的唯一的吃食。
想她昔日在杏花渊里喝的是最好的美酒,睡得是最软的床榻。三界之中,为了讨好她来送礼的多如牛毛
她好歹是三界第一女魔头。
赵雁卿浑身上下仅有的银钱还是从那老妪妇手里坑来的荷包,那婆子为了不引旁人怀疑,身上就装了几块碎银。按照修仙界的折算,连块中品灵石都换不开。
别说丹药物什,就是管饱的吃食也只够买一顿的。
按那典籍说的,重活一世,救其未亡人。
虽然她上一世一直都是孤家寡人,没什么未亡人。但,她要是再不出去赚钱,恐怕活活饿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小小修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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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