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昆玉所认知中的金紫衣乃是不世之才,不说她的种种事迹,单凭百岁入神游就足以另令众人望尘莫及。更是当之无愧的道中第一剑修。因为常年占据榜首,导致多年位居第二的容卿沉被迫改修阵法,才堪堪拿到魁首的位置。
她怎么可能是目光短浅之辈,让唯一的亲传弟子拘于紫竹峰中。
金紫衣挑眉,神色不悦:“这同你无关。”
“修道之人应以拯救世人为己任,维护苍生为使命,不然为何修道。”赵昆玉自幼就将此话铭记在心。
金紫衣嗤笑她年纪尚浅,还未真正看破,起身正色道:“你有的有的道,别人有别人的道。”
“那是前辈你为她选的道。”
金紫衣神色变得烦躁,现在的年轻弟子真以为杀几只小妖,制服些精怪就是在拯救世人,见识还是太浅薄。真正的道可绝非这般简单,能窥破的更是凤毛麟角。
但她从赵昆玉身上又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凭借着一腔少年意气做事。负手在后,语气微冷:“与你无关。”
“您既然修逍遥道,却不让她逍遥。”赵昆玉不解其意。
“对,她只需要在这里好好度过余生。”
“她一身道骨剑心,理应下山扶危疾困,除妖捉祟。”
“别那你师尊那一套用在她的身上,羡鱼是我的徒儿,就应听我的话。下山游历凶险万分,谁都不能保证能安然无恙的回来。”
她活了几百年,见到过多少师姐师兄师弟师妹们死于眼前。
金紫衣眼前浮现出尸身血海。乌鸦盘旋在累累白骨之上啄食着腐肉。整个天穹被绝望的气息所笼罩。
“若人人都往后退,谁能拯救苍生。那妖魔岂不横行于人间。”赵昆玉无法想象,她所推崇敬慕的前辈竟能说出这种胡话。她明明是道中的传奇,斩妖龙护一方平安。
“拯救苍生的人多的去了,为何需要她。人都有私心,我的私心就是羡鱼。”金紫衣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
赵昆玉感到太过可笑,曾经心心念念所向往的前辈,竟然也打起退堂鼓。
“我教不了你,可自行离去。”
“晚辈也要感谢前辈,没有教授与我,您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赵昆玉冷眼质问,“你是剑尊,无数人所仰慕的逍遥剑主,却自私的将本应在外声名显赫的弟子囚禁于此。”
“自私?呵,”金紫衣语气不善,目光森冷,“你若是看不惯可自行离去。”
一旁的无忧散人从头到尾都未敢说什么,金紫衣做事向来一条道走到黑,谁都劝不住,只是低头闷着喝酒。
赵昆玉面色惨白,手指握紧手中的剑鞘,指尖泛白,露出淡淡的青筋,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转身离开。
晚膳还是鲜美的蘑菇汤,白羡鱼捧着瓷碗喝得欢快。金紫衣含笑又为她盛了一碗。赵昆玉不做声响,只是淡然看着这师徒其乐融融的场景。
之前来时还觉得艳羡,她跟师尊从未如此相处。但现在看来只觉得可笑。她甚至恶意猜测莫非是金紫衣看出小师妹乃是旷世奇才,生怕超越自己才私心将她囚于这里。
白羡鱼没有察觉到另外两人奇异的气氛,用完膳之后就睡意香甜躺在她的床榻之上。虽然日常修炼多了师姐,但其他同以往没有什么分别。
但赵昆玉不想看她颓废至此,隔日下昼找到正在湖边戏水玩的少女。她不知从哪里寻得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纱衣的下摆散在身后,白皙修长的小腿伸在小溪中,时而扑腾着水花。流苏双鬟髻衬得她娇俏可爱,怎么看都不像是剑修。
赵昆玉厌恶金紫衣的自私自利,但不得不承认她对徒儿关怀备至。这几日她身上的衣裳就没有重复过,皆是清丽飘逸的好衣料,养的可谓是娇气富贵。
白羡鱼自然也看到师姐,乖乖将身侧的半瓤西瓜递给她。
“师姐,吃吗?”
赵昆玉本想拒绝,但鬼使神差的盘腿坐下,接过那西瓜陪她吃了起来。
眼前是翠绿的湖,时而有蜻蜓在湖面盘旋飞舞。
“你真想一辈子都在紫竹峰吗,你可还未突破金丹。”
“金丹是什么?”白羡鱼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汇,但师尊给她的书中并没有提及这个,
“你不知金丹?”赵昆玉皱眉,无法想象金紫衣到底怎么教习的她。
索性耐心为她讲解起来。
“修道有七层境界。
练气,筑基,金丹,逍遥,神游,无我相和破虚空。
每层分为地中天三层小境界。
每上一层境界就意味这修行更上一步,但同时也意味这要花费更长时间突破下一层境界。”
好比赵昆玉二十岁结成金丹后,耗费五十年才堪堪到达逍遥中境。
“哦,好难啊,那我就不结金丹了。”白羡鱼捧着西瓜咬上一口,甜润的汁水让她愉悦的眯起眼睛。
“不结金丹就意味这你无法延年益寿,保持青春,同山下的凡人无疑。”修道之人有几个不像长生不老,赵昆玉以为她只是年岁小,还不懂人情世故。
“可人终究是要死的。”白羡鱼并不想延年增寿,平静度过余生也很好。
“你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衣衣说外面很危险。”
“你若不亲自去看看,又怎么会知晓是否危险。”
“我相信衣衣,”白羡鱼最相信的人就是师尊,果断点头,“她不会骗我的。”
赵昆玉沉默了,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上次有人误闯紫竹峰,惊吓到你,托我将这个食盒给你。”
白羡鱼还未等赵昆玉拿出就摇头:“不要,我讨厌他。”
“哼。”
赵昆玉不由轻笑,道中子弟少有人会讨厌慕临川,都称他有君子之风,就连一向对人严苛的师尊也夸他雍容雅正,可堪大任。
她原本想一走了之,在紫竹峰继续待下去对她任何好处。但还是选择再待上半旬时间,每日教导她一些简单的道法。使得生疏的二人渐渐能畅聊起来。
金紫衣对于两人关系渐进但并不高兴,羡鱼明明就应该只依附于自己才对,旁人的言语只会让她对外面的心生向往,这是她最不愿意遇到的事情。尤其是赵昆玉对徒儿提起那段她不愿回忆的过去。
“衣衣,师姐说你曾经斩过蛟龙?它真的很大吗?”白羡鱼听到师姐描绘的场景事不由想到威风凛凛的师尊在苍穹斩下一剑的场面。
赵昆玉也期待金紫衣重温旧事,即使因为羡鱼对她有着异样,但内心依旧尊崇过去的辉煌战绩。
然而女人在听到蛟龙二字,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就连手指也不由颤抖。随后只是风轻云淡道:“我忘了,羡鱼快吃不然汤就凉了。”
“哦。”
白羡鱼乖乖埋头低头喝汤,晚上入睡时,金紫衣照旧为她松散发髻。将细密的乌发梳开。
“衣衣,抱歉,今天惹你不开心了。”
金紫衣的手先是一顿:“我没有不开心。”
“我察觉到了,”白羡鱼扭头乖乖抱住师尊的腰,抬眸正色道,“我以后再也不提那件事了。”
金紫衣努努嘴但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拥住她。斩蛟龙让她声名鹊起,却不知那是她的耻辱,无法面对的伤疤。
一旬时间到了,赵昆玉也该离去。白羡鱼特地起个大早来恭送师姐。乌发被她松散的盘成简单发髻,披着件翠色外裳在竹林深处慵懒的望着。
其实她不必来送行。
赵昆玉莫名觉得小师妹有些可怜,不由动容,朗声道:“你真不想出去看看吗?”
“不要。”白羡鱼依旧坚持。
“外面是危险,但也有很多有趣的事,不能单凭一人的话相信,很多事要自己去看。”
白羡鱼还是选择摇头,即使师尊没有阻碍,她也不会出去。
赵昆玉不知自己该如何想象,短短一旬,她对曾经敬慕的前辈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她不像书中的那样洒脱,以狰狞的姿态将不谙世事的徒儿囚禁在这里,还丝毫不认为这是错误的。
自己以为是心魔的小师妹缺只是单纯无知的少女,连境界都不曾知晓。
赵昆玉双手抱拳,遥遥喊道:“保重。”
“师姐保重。”
白羡鱼望向那道蓝衣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随后打着哈欠又回去补觉。
相背而行的两人回到各自原先的日子。
赵昆玉刚出紫竹峰就遇到那一道白衣身影。
“你看到她了吧。”
“慕师兄?”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面如冠玉的男人温情脉脉的对哪位姑娘说此话,谁都会不免脸红心跳,但赵昆玉不是。她修无情道,对姻缘这种事早已委弃。
她清楚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羡鱼。
“她太可怜了,被金前辈关在紫竹峰,教导成温吞柔弱的模样。这是错误的,她应该走出看看外面的人间,我们应该帮她,不是吗?”
慕临川相信赵昆玉为同自己联手的,她是个任谁都会喜欢的人。温柔,善良,无私,勇毅。上苍将所有的美好放在她身上,却不让她得到一个好结局,这太不公平。
“我拒绝,”赵昆玉从不多管闲事,“她安于现状,并不喜欢走出外面。”
“那是因为金紫衣多年的干预,她才会畏惧生人。”
“师兄似乎对羡鱼有所误解,她并不畏惧生人,对我极为友好。”
慕临川神色愕然。
这怎么可能,那天她分明是在恐惧自己,难道她?
赵昆玉转身走人,来到殿前准备教导弟子。
“师姐,你回来了。”看到赵昆玉的身影,乐喜眉开眼笑的上天迎接,“您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小师妹了吗?她是否真的那么厉害。”
她心想对方定是徒有虚名,哪有人比师姐还要厉害。
“她很聪慧。”赵昆玉面色惨白,她无法想象,好好的人被囚禁十四年,荒废多少时光。
乐喜才不信师姐对她的褒扬,以为是谦虚,好奇问道:“那我何时能见到她?”
她倒要瞧瞧这小师妹有多厉害。
赵昆玉神色黯然,喃喃道:“或许你不会见到她。”
“啊?”乐喜不解其意。
白羡鱼此生或许都不会走出紫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