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人多,你可能没注意。”祈胥问:“阿浓约我来这,想干嘛?”
他心底什么都知道。
郗意浓拢着袖,“跟我走。”
祈胥乖乖跟在她身边。
汴徽城靠着万竹仙校,得天独厚的优势让它在百年内跻身最繁华的城池之一。
黑市三教九流,多得是形形色色的人,而身材优越、线条玲珑的凡人炉鼎更是这里的一大特色。
凡男找女、凡女找男。
昨日郗意浓来这便被两个男炉鼎缠住,今日祈胥随行,也不知是他太过阴鸷还是不好招惹,引得好些个炉鼎望着他们止步。
祈胥冷漠地扫了眼他们,状似无意地问:“阿浓觉得这些炉鼎如何?”
“没感觉。”
凡人炉鼎不同于修炼体质的炉鼎,他们多以皮囊取悦于人。
而这世上,漂亮的皮囊终有枯萎的一天。
“那阿浓对我——”
“到了。”
郗意浓打断他的话,率先进去。
祈胥扫了眼靓坊,勾唇:“阿浓要给我置办衣裳?”
“你没有觉得身上这件已经穿了很久?”
就算再珍贵的服饰,过了三百年也该丢了。
“阿浓赠我的第一套,总归是意义非凡。”祈胥笑道:“再说了,不见你时,我可舍不得穿——”
“过来。”郗意浓再次打断他,拾帘而入。
珠帘相撞,荡漾出浅浅的纹。
量裁衣裳的男师傅已经等候多时,他引着两人入座,又有小童进来斟茶。
“郗姑娘,想必这就是您的徒弟吧?真是一表人才!”师傅一顿夸。
“嗯,周师傅,人带来了,可以给他量身了。”
“好好好。公子这边请。”
“周师傅,你误会了,我不是她的徒弟。”
祈胥把玩着装了半杯的茶水,周师傅一愣,看了眼郗意浓,又看向他,秉承着客官至上的原则,老师傅配合地多问了句。
“敢问这位公子是……?”
“祈胥。”郗意浓不咸不淡道:“快去量。”
男人笑了笑,话茬就此戛然而止。
祈胥量身时,郗意浓坐在椅子上挨个划掉通讯仪上的垃圾消息。
自从绑定万竹内部后就这点不好,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都往上涌。
譬如——
#惊!某仙师在通讯仪上与一女子热恋,私下约见,掏出一比,豁,比自己的还大#
#跨越物种的传世之恋!某万竹男弟子外出伏妖降魔竟爱上螳螂精,为它诞下连绵子嗣#
郗意浓:“……”
她好不容易把各种离谱的八卦清空,一手持团扇的女郎拿着竹册,婀娜娉婷地扭过来挨着郗意浓坐下。
香气袭来,女郎笑道:“郗姑娘,这是您带来的那位公子挑选的衣裳料子和数量,您掌掌眼,若是没问题,就可预交部分定金啦。”
郗意浓接过,刚看一眼,立马卷上。
败家子!
居然要了整整三十一套!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倚柱而立的男人。
祈胥笑着走过来,女郎问:“郗姑娘可还有疑问?”
“怎么了阿浓?”他还明知故问。
郗意浓先让人下去,然后对祈胥坦言:“我身上只余四十九枚下等灵石和三两银钱。最多只能给你买三身。”
祈胥笑着坐下,“我有钱啊。”
他掰过郗意浓的下颔,声声蛊惑:“我把我的钱都给你好不好?这样你有钱了,就可以给我买衣裳了。”
郗意浓:“……”又开始了。
她拂开,拒绝。
“那怎么办呢?我喜欢,就是想要。”
祈胥把玩着她戴在颈间的朱纱,细腻冰凉的触感裹了满手,明明是他的狐尾幻化,却像早已生在郗意浓的血肉里,成了身体里的一部分。
光是这种虚无的想法就已经让他呼吸紧促、喉咙掐紧,这条生性凉薄又藏有剧毒的恶蛇从背后直勾勾地望着她,目光不加掩饰。
郗意浓感受到脖子上有轻轻的拉拽痕迹,摩挲着那道永远抹不去的疤痕,不痛,却隐隐发痒。
她这几百年来只与两个男人有纠葛。
一个是青梅竹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温知行。
一个是为她献心、与她缔结冥婚的祈胥。
他们,其实都不是什么好人。
郗意浓咬牙道:“买。”
她抽走他手中的朱纱,补充道:“都买。”
整整三十一套全衣,款式、料子、以及祈胥那堆挑剔又苛刻的要求,最后总计要花八百九十六枚下等灵石。
店家好心抹个零,只要八百九十枚。
掏空身上所有灵石,郗意浓还倒欠八百四十一枚。
一个对她现在而言的天价数字。
得想办法挣钱了。
第二天,郗意浓被分配到跟姜且比划剑术,两人打得正激烈时,姜且忽地失手,其中一把刀被郗意浓挑飞斜插入地,而她本人也被剑风震得倒退。
今天的姜且很不在状态。
郗意浓挽剑背在身后,扶起她,问:“你怎么了,还好吧?”
“没事,我只是有点累,想休息会。”姜且摇头,拔出地里的刀,双刀入鞘,独自走到一旁的角落坐着。
就片刻功夫,郗意浓看到她居然睡着了。
这时,另外两人比试完过来。
郗意浓问她们:“姜且怎么了?”
鹿怜月以手挡嘴,悄悄说:“且且这段时间常常偷溜出去打黑赛,累着了。”
“黑赛?”
“九九你不知道很正常,你也是,大半夜经常往外溜,我和奚奚有时起夜,好家伙,左右都没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被绑走了。”
云不奚说:“汴徽城的地下城有黑赛,可以赚钱,不过她去不是为了那些俗物,而是想通过实战的方式迅速提升自己的修为。”
赚钱?!
一通话,郗意浓迅速捕捉到这两个关键字眼。
“说起这个,我感觉且且又强了不少!”鹿怜月摇头,叹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拼命,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云不奚打趣她:“我们几个里就你最惬意。”
“哼,胡说,还有你呢,别以为我万事通不知道,整天一得空就背着你的板子到处画画,这才多久,咱万竹的花儿都被你画了个遍。奚奚,你怎么那么喜欢画花呀?重点是不管什么花你都画一个样。”
“画技有限,只能这样了。”云不奚见郗意浓在走神,叫她:“九九?”
郗意浓“啊”了声。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鹿怜月探头盯着她。
郗意浓三两句揭过去,打定主意今晚再去黑市一趟,看看那个黑赛怎么个打法。
然,等到晚上的课业结束,刚放学时,整个万竹忽地敲响丧钟,古钟震出悲鸣沉闷的苍音,一圈圈荡开,铺天盖地袭卷。
所有弟子驻足。
新弟子一脸疑惑,老弟子们则收起脸上的嬉笑、陷入沉默。
——万竹丧钟起,代表有外出降妖伏魔的弟子陨落。
所有修炼者皆想飞升成仙,可是,神仙之下还有一个仙宗,那是一道随时可能会丧命的天堑。
默哀后,等郗意浓四人回到屋舍,才知道上次请假、没能给她们授课业的仙师,正是此次陨落弟子的师父。
他要去带回他们的尸骸。
今晚的气氛明显有些低沉,平日里,峰与峰之间的喧闹常常惹得巡逻的长老咆哮,可现在却分外安静。
走廊外面也难得没有嘻嘻哈哈的打闹。
屋内,四人躺在大通铺上,窗外月光悄然探入,落在她们的被褥上,留下一片清辉。
鹿怜月掖着被问:“九九,且且,奚奚,你们都想进仙宗吗?”
“想。”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啊?就我一个人不想吗?”
郗意浓说:“你不是说,终有一天也想像宸极帝君那样?”
“我对做神仙不感兴趣,但我可以降妖除魔、平定苍生。进不进仙宗,升不升仙,对我来说其实都不重要,我实话实说,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之所以选择万竹呢,就是觉得这边轻松不累,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
鹿怜月问:“所以你们都想当神仙?”
“不是。”又是诡异的异口同声。
鹿怜月:“……”
“说说理由,我还就不信了,这次你们三还能凑到一块,哼哼!”
“寻故人。”第三次异口同声。
“……”
就这样扯着话茬到深夜,郗意浓等她们入睡后照例溜出去,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鸣丧的缘故,万竹的戒备严了不少,她在外面兜了一圈,没能寻到出去的机会,最后干脆不睡了,御剑去泉谷那边修炼。
后面连着几天都是这样,空气里时常弥漫着香火纸钱灼烧的灰烬味,郗意浓只能暂且打消出去的念头,等过了这阵子再说。
她白天修炼以及学习那堆四书五经六艺琴棋书画等,晚上时不时去泉谷待整宿,修为倒是进步不少,偶尔兴致来了,还会让祈胥陪她过几招。
当年,未将他逐出仙宗时,郗意浓教过他不少保命的本事,其中不乏杀招。
那时,她就是他说:“祈胥,杀招只杀该死之人,不可妄杀无辜,明白吗?”
曾经的祈胥真的很会伪装,披着乖巧的皮囊,温驯道:“明白,我会乖乖听师尊的话。”
后来,被赶出仙宗,有段时间他想通了,所谓的好言相劝都是为了划清界限。
她就是想抛弃他、不要他!
祈胥也曾多次到仙宗山门求见郗意浓。
然,始终不得见。
蛇的冷血自私在那一刻发挥极致,他用郗意浓教他的杀招,杀掉那些虚伪的仙宗弟子。
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堆积在山门的大道上,而他却不甘地质问:
“——郗意浓!我用你教我的招数,杀了你的弟子们!”
“哈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不肯见我,骗子!”
…
所以,世间恩怨哪是容易道清的。
恶贯满盈的人也曾不留余力救她。
大道三千,郗意浓从未参破。
如今,更觉己身渺小,如沧海一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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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