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袍顺着冷白修韧的小臂滑落,露出青筋蜿蜒的掌心。
郗意浓取出桃木盒里的环镯,镯身没有可以解开的卡扣,只能从头戴到尾。
若要戴在手上,需拢着他的五指。
祈胥盯着她,也不催促。
郗意浓垂眸,将他摊开的掌心合拢,连带着指尖并在一块。
“能戴进去吗?”
他看了眼他们肌肤相亲的手指,三百年来她的尸身总是冰冷的,不似现在这般温热。
他曾无数次躺在冰棺里拥着她,刺骨森冽的寒气透过皮肤,游走在血液心脏的深处,冻得他神智涣散,昏昏欲睡。
蛇类畏寒喜冬眠,他也不例外,抱着一具不知何时会苏醒的尸首,祈胥时常悲观地想,他的阿浓还会有和他相逢吗?他们会不会永远都像这样?
祈胥的视线落到郗意浓的脸上,听见她说:“可以。”
话落,交错的环镯顺利穿过指骨,滑到他的手腕上。
祈胥没有心脏,却也在这刻颤了颤。
郗意浓适时松了手,温热散去,惹得他忍不住追逐,修长的手指微不可见往前一抓,却落了空。
郗意浓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阿浓。”
“怎么了?”她侧身,莹莹灯火映在柔和的轮廓上。
祈胥的手指摩挲着冰冰凉凉的镯身,古老的纹路刻在指腹下,他说:“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
郗意浓回去的时候,其余三人睡得正香,她熄了灯笼,褪掉外衣,重新入睡。
翌日天不亮,黄峰饲养的灵鸡开始打鸣,尖锐的声音穿破深蓝的夜空,响彻整座山峰,震得所有人心脏砰砰加速,被迫拖着疲惫的身躯起床洗漱。
万竹的规矩,每日进学,卯时初刻起床,有半个时辰整理内务和用膳,于卯正开始进学,亥时初刻结束一天的课业。
整整七个半时辰。
楼阁里大家拿着铜盆巾帕,于屋舍和洗漱的地方来回奔波,吵闹得厉害。
“九九,帮我打一盆水,谢谢啦!”
“给,有点重,拿稳。”
“爱死你了,咦,你怎么没戴昨天拿的镯子呀?”
“……戴着不太方便。”
“噢噢。”
整理完内务,众人又忙不迭施法御剑飞行去膳堂用早食,有来不及的甚至是边飞边吃。
黄九癸号房的人便是如此。
郗意浓四人赶往学堂时,李今纾已经到了。
她盘腿坐在上首,面前安置着一张矮桌,左边的桌角点着熏香,烟丝袅袅,在炉顶盘旋。
“拜见师父。”四人一排站立,拱手施礼。
“入座吧。”依旧是要死不活的语调。
“是。”
入座后,李今纾道:“即日起,我便是你们四位的师父,在入读万竹仙校期间,我主要负责教你们修炼,至于其余课业,像四书五经六艺琴棋书画等则另有仙师授业,你们可明白?”
“明白。”
“我知道你们会疑惑,为何都求仙问道了还要学这些凡尘俗世的东西,那是因为待你们入世伏妖除魔后会面临诸多磨难,不仅关乎道行高深,更与你们遇见的情形相关,多学总是没错的,而这便是尽善尽美,日后你们就会懂了。”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今日首课,剑之一道。三百年前,仙宗宗主温知行悟得仙道飞升成神,此后,世人尊称之为宸极帝君。”
“众所周知,帝君擅剑,其剑法精妙,造福于后世,是以现今多以剑修为主,三大仙校亦是如此。”
“我了解过你们,除郗九主修剑道以外,姜且修的是双刀,云不奚是浮尘,鹿怜月则是重剑,其中重剑需借力打力,与剑之一道又有区别。”
哪怕是授业解惑,李今纾的调子依旧不变,让人昏昏欲睡。
姜且听得最认真,鹿怜月则眼皮打架,郗意浓坐在她俩中间没什么表情。
郗九擅剑,作为顶替她的人,郗意浓也必须擅剑。
然,纵使她编纂出诸多绝世剑法,她最擅长使的却是三尖两刃刀。
这时,李今纾接着说:“不过,我不打算让你们修炼宸极帝君的那些剑谱。”
“啊?”睡得迷迷糊糊的鹿怜月顿时清醒了,作为温知行的拥护者,她很不解:“师父,帝君的剑术不是举世无双吗?”
“世人只知帝君剑术一绝,却鲜少有人记得妙音女君与之不遑多让。为师有私心,希望尔等能将她的诸多剑法流传于世。纵使百年、千年、万年,亦有人能记得曾经有位与帝君齐名的妙音女君。”
“而她,便是三百年前的仙宗郗意浓。”
提及这位大能,原本端坐于圆蒲的李今纾站起身,拱手,对着虚空郑重一拜。
郗意浓,封号妙音,世人称其妙音女君,亦是仙宗的宗主夫人。
她的名号,在人还活着时就已经被淡忘,大家记得最多的就是仙宗夫人、帝君的亡妻。
“今日,我们便学妙音女君的剑诀第一式。”
“名曰:万剑归一。”
进学的山峰时而迸出刺眼的剑光,新弟子学着剑诀,迎着日出拼命挥剑修炼。
郗意浓属实没想到终有一天她要学自创的初级剑诀,并麻木地挥剑数万次。
一旁的鹿怜月用惯了重剑,挥着挥着就一脚踢上剑身,剑柄脱手,剑尖直接飞向郗意浓的后脑勺,吓得鹿怜月瞪大眼,忙不迭喊出声。
“九——”
另一个九字还没出口,郗意浓似有察觉,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旋身,手腕一转一扬,竟一剑劈断鹿怜月那把横空飞来的利剑。
“——铿锵”
火花迸溅,在郗意浓眼前炸开,断开的两截刃一半插进地里,一半没入木桩。
李今纾端坐上方注视着下边的一举一动,忽地蹙眉。
这一剑很不简单,绝对不是一个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弟子可以使出来的。
她看向郗意浓,下一秒,只见穿着万竹服饰的女郎拿剑的手一抖,哐当一声,佩剑落地,而人已经在甩手了。
“我的天,好麻,要死了,呼呼呼!”
李今纾:“……”
郗意浓一边甩手,一边弯腰捡起长剑,末了,还对她嘿嘿一笑。
很不正经,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郗意浓背过身,安抚好鹿怜月后,收起笑,开始谨慎地挥剑。
刚才那一剑是她习惯使然。
早晨学修炼相关的东西,午膳后,小憩一会又是别的课业。
学了一天,大家都很疲惫,回到黄九癸号房,鹿怜月懒骨头似地靠着郗意浓,抱着被打红的手心鬼哭狼嚎。
“呜!我打小不爱念书,就是一个文盲,逮着我抽背呀?疼死我了。”
云不奚给她涂药,“你要不说那句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也不会让夫子对你印象深刻。这论语和汉书是一回事吗?”
素来沉默寡言的姜且默默补充:“还有那句男儿当自强,对镜贴花黄。这是两首诗里的。”
郗意浓忍俊不禁道:“你信不信,经此一事,以后夫子都会抽你。”
鹿怜月顿时泪流满面。
同宿四人闹腾一阵,又各自修炼了会,这才躺下休息。
郗意浓临睡前,忽地想起当时在问道山还私自藏了些宝物没有上交,那些都是她杀妖怪得来的,想着有空出去换点钱,还了入学时欠下的债务。
想到这茬,她又摸出鲜少关注的通讯仪,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因着前面一个月封闭式练体,她在原本的基础上又欠下两块下等灵石的巨额债务,甚至……
师兄师姐都在轮番发信息轰炸她。
施主别这样:“半月已过,你共欠十一枚下等灵石啦!”
性感大野猴:“师妹啊,该还钱了。”
嘿嘿嘿是男妈妈:“师妹,你再不回复,别怪我们使出杀手锏暴力催债了——嗷呜!师兄给你跪下了!”
吸溜看看追追:“师妹,累计十二枚啦!”
郗意浓看到上百条催收已经头皮发麻,也没心思睡觉,估摸着再不还,后面的日子别想清净。
她看了看熟睡的三人,轻手轻脚出了门。
万竹仙校对人员进出管理得非常严格,凡在校弟子均不得私自外出,违令者严惩不贷。
但那些管控根本拦不住郗意浓,她溜出去,立马御剑飞行去了汴徽城。
…
汴徽城是座不夜城,夜幕降临之时便灯火璀璨,连绵数千里,巍峨恢宏又耀眼堂皇,引得无数能人志士和贩夫走卒商贾趋之若鹜。
明日还有课业,郗意浓没功夫看尽繁华,打听到可以寄卖宝物的地方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往。
汴徽城有个巨大的地下黑市,什么都能交易,下面比上面热闹得不止几倍。
刚跨进这里,熏人的香气扑面而来,呼吸的空气里都有一股粉尘味,郗意浓皱眉掖鼻,很不喜欢,正要穿过人群,下一刻,两个穿着半透的黑色薄纱、身材顶好的男人一左一右将她夹击,其中一人还故意用练得不错的胸肌蹭了蹭她的手臂,明晃晃地挑逗,另一个人则捏拳轻轻锤着肩背,低头讨好。
一看就是黑市最常见的炉鼎。
说白点就是典当行或拍卖行豢养的奴隶,靠□□揽住客人,以此达到钱财不外流的目的。
“女郎可是来寄卖宝贝的?”
两个行为大胆的男人一股子勾引劲,莫名让郗意浓想起祈胥。
想到这,她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推开他们走向寄卖台,拿出宝物放在桌上,直言道:“这些值多少钱?全部换成下等灵石。”
“哇,女郎哪来这么多宝贝呀?好厉害!”
“姐姐能得这么多仙物,叫奴好生喜欢。”
蛇蛇:杀掉,通通杀掉!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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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