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手猛地僵住。顾幼芝瞪大眼睛,看看那双青灰色的眼,再看看自己揉脸的手,有些讪笑道:“是你啊……”
她放开手,帮恶鬼理了理衣领和凌乱的发丝,表情要哭不哭,一副倍受欺负的样子。
这这这,这恶鬼竟然没有死?!
脚步试探后退,抓紧机会就要逃。
“见到我很惊讶。”那恶鬼坐起身,扯住她的袍袖:“本君说过会回来找你。”
“……你可真执着。”顾幼芝欲哭无泪。
人在梦境中能有什么意识,刚刚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身处五百年前的世界,以为自己还没有完成任务。
天大地大任务最大,于是她刺了下去,刺下去,她才发现不对。
“这梦是你造的,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她挣扎质问。
“只是一些小把戏,”那恶鬼幽幽笑道:“这般幽会,你可欢喜?”
欢喜什么?顾幼芝无奈:“我说欢喜,你也难信吧。”
恶鬼也不反驳,只是我行我素的抱着她。一挥手,四周便从血迹斑斑的荒坡,变成了红窗挂“囍”的房间,朱红的灯笼轻摇,琉璃盏亮着憧憧火光,照的面前恶鬼也不再青面獠牙。
顾幼芝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红色,她扶着脑袋,从镜子中看见满头的金红凤冠,在光晕下熠熠生辉,赫然是临州大婚的样式。
“你在干什么?”她盯着身上的衣物。
“你合该是本君的新娘。”那恶鬼语气悠然:“便趁着今日,嫁允我为妻吧。”
顾幼芝很头疼,脑袋像是要炸了,她用脚尖去够地面,踢了好几下都够不到。恶鬼的怀抱很紧,那双手臂像锁链般捆住她,让她无法从他身上起身。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以祁问川的实力,竟然没灭了这个恶鬼?
“你说我是你的新娘?”顾幼芝指了指自己,“别胡说,我今年才三十岁,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你这种污人清名的行为,最讨女孩子的厌恶。”
那恶鬼笑着不说话,从面前托盘上挑起红盖头,就要为顾幼芝戴上。他的嘴角扯得很开,眼瞳在那一刻缩的很小,好像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
在任务中,顾幼芝确实作为祁问川的未婚妻,一同走过了十余载,可祁问川生性温柔,克己复礼,从未有如此令人胆寒的疯狂。顾幼芝一时间五味杂陈,有种自家孩子长歪了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她脑子一时间有些懵,之后便是生气。
在三个任务对象中,祁问川无疑最正常,她一度觉得很欣慰,可现在这恶鬼的行为,直接打碎了她的印象。
她不再挣扎,赌气的瘫在他怀中,把全身行头的重量都压上去,还故意伸手去够旁边沉重的花瓶匣子,装作把玩的样子……她抬起眼,看见那恶鬼看着她的神情,充满默许和纵容,脸色顿时一僵。
“……别这么看我。”你不肉麻我肉麻。
那恶鬼却似笑非笑,俨然没有听进去。红盖头落在她的头冠上,她一瞬间看不清面前的人,那恶鬼为她撩起头帘,捧着她的脸,神情专注。
像条蠢狗,还是会咬人的那种。
顾幼芝抬起手,一巴掌按上去,手掌挤压着恶鬼的鼻骨和左脸,让他青白的面皮陷下去,这一瞬间,顾幼芝觉得自己压着的不是脸,而是一具被烂泥包裹着的偶人。
这样的触感……
她移开视线,装作无事般远离那鬼魅的脸孔,可她退一步,那恶鬼就进一步,最后她避无可避,只能生无可恋的僵着身子,任由那恶鬼的脸颊蹭到她,她捏着拳头,却抬不起来。
她的手被黑雾捆住了。恶鬼大红的新郎服疯狂鼓动,黑色雾气控制不住的破体而出,似乎因为顾幼芝乖顺的行为,引得那些东西极其活跃,细密的笑声若有若无,越来越大。
“她啊,她是本君的新娘啊。”
“好恨好恨好恨。”
“丑丫头,白眼狼。”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嘶嘶嘶嘶嘶……”
污言秽语冲入耳中,顾幼芝抿着唇。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她无法后退,腿被黑雾缠住,腰部以下无法动弹,只能被迫仰着头,脊背弯折出极限的弧度,拉长的脖颈近在眼前,像无力反抗的兔子。
恶鬼饶有兴致的看着,是天生的猎人。
尽管经历了多年任务,可这般诡异惊悚的场景,也是顾幼芝生平罕见,无数的黑雾从新浪服中涌出,她连忙闭上双眼。那黑雾趁机爬上她的手臂,顷刻间将她整个人淹没。
一时之间,她失去大部分感官,唯一还能感受到的,只有听觉,可她宁愿连听觉也失去。
悉悉索索的低语,混杂着癫狂的笑声,让她宛如身处炼狱。
手上满是冷汗,指头绷紧,尝试扣拉恶鬼环绕在腰间的手臂,顾幼芝脊骨之中,像是有根鞭子在拉扯,酸痛难耐,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这样下去也是折磨。她一不做二不休,调动全身灵气,灵气快速汇集在丹田,她竟是要自爆。
那恶鬼闲适的表情荡然无存,青色眼眸中爆发盛怒,按住她的腹部,“你这般不愿见我?”
顾幼芝能感受到那恶鬼语气不对,她觉得很费解。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见面还是这种阴森场景,我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但她张嘴,就被涌入的黑雾堵住喉口,根本说不出话,她也就放弃逞口舌之争,捏住恶鬼放在她丹田上的手,却不是为了挪开它,而是用力攥紧,确保这只手的主人无法离开。
强烈的惊恐令她出了很多汗,那恶鬼手部骨节分明,却怎么也抓不稳,她便捏住他的大拇指,强硬的将手指挤入他指缝之间,手指用力到发白。
那恶鬼突然就没了动作,黑雾中传出的咒骂声全都消失,四周寂静到荒芜,这种寂静令人心慌,顾幼芝加大了汇集灵气的速度,只想着快点脱离这种无能为力的境地。
也就在这时,她耳旁传来轻笑,全身的感觉随着这声笑一点点恢复,先是触感,再是嗅觉,舌尖尝到口中黑雾的味道,却是莫名的甜涩,混着后劲十足的苦,这古怪的味道令她难以忍受。
“沅沅,你还想再杀我一次。”语气死寂。
困住她的恶鬼站起来,她顺势滑落在地上,两人的高低差,让顾幼芝和恶鬼五指相扣的手,悬在半空,她却无暇顾及,只是俯在地上,口水随着黑雾的涌出而流出,仿佛全身的力气都随之离去,但尽管这样,她还是没有松手。
“杀你……”顾幼芝一只胳膊撑在地上,有些虚弱,“你又说什么话,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何谈再次?”
她睁开双眼,面前依旧是大红桌椅,恶鬼衣角盖住靴子,此时正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是说不出的冷和怨。
她半分也没有收敛,“你连……连自己的道侣,都守不住啊。”
杀人诛心,这一招还是跟那黑心妖主学来的。
体内灵气已经凝聚到了一个度,马上就要炸开,顾幼芝撑着膝盖站起来,猛地走进一步,勾起唇角笑了下:“你家夫人,定然懒得看你,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我这么像吗?”
恶鬼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嘴硬可骗不了本君。”
谁嘴硬?
“……”她不愿在与其纠缠,灵气急速压缩,那恶鬼没有阻止,只听轰的一声,泼天的灵气炸开,整个世界被一片白茫笼罩,咔咔咔的开始破碎。
剧烈的疼痛袭来,顾幼芝从床上睁开了眼睛。
全身仿佛还残留着肢体被灵气撕裂的疼痛,每走一步,那痛感就浮现一分,顾幼芝瘸着脚,猛地把窗户一开,明媚的天光照拂在脸上,她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不少。
那恶鬼到底是什么来历,竟能侵入梦境入侵神识?何况五百年前的恶鬼坡一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这恶鬼是个变故。
她忧愁的叹了口气,她最不喜欢变故了啊。
不喜欢变故的顾幼芝,却一连几天都梦见了恶鬼,恶鬼像是执着于让顾幼芝承认两人的关系,每次进去都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喜袍,顾幼芝看见的时候,都是转身就走。
看着那张和祁问川如出一辙的脸,只觉得麻烦,好麻烦。
那恶鬼当真懂她的喜好,为她编织了临洲的江雪、峰谷的朝霞、芦莲湾的春莲……江沅喜欢的东西,他好像都知道。
“你腿不能行,本君便希望在梦中,为你消解一些孤寂。”那恶鬼曾说。
可她哪里需要消解孤寂?她如今拥有的一切,就算是平静毫无波澜的生活,便是她所求。她有钱有闲,自得其乐,完全不需要有只鬼天天烦她。
“你如此作为,实在是做给瞎子看。”顾幼芝冷笑一声,当场自爆。有一就有二,之后只要进入梦中,见到恶鬼,顾幼芝当场就是自爆结束。
直到第三次自爆时,恶鬼拉住她的手:“沅沅,你赢了。”
顾幼芝不明所以,之后两日她再也没有入梦,原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直到她在自己的手上,发现了宛如蜘蛛网般的,黑色的纹裂。
顾幼芝瞪大眼睛:这是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