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乘朔雪来到一地,入眼是魔界常见的戈壁沙石,风声从前方被侵蚀的橙红巨石间响彻。滚滚而来的风裹挟沙土,若不想眼里钻进尘埃,便得用法术撇开因尘沙而有形的风。
四周巨石逐渐多了起来,地面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裸露的暖色石层千奇百怪:或张牙舞爪,宛若凶猛野兽,或有棱有角,状如亭台楼阁。地形环绕下,旷野上温和的风都变得更加激烈,呼啸着发出怪声。
左顾右盼,沈怆诗注意到诸多石块丘陵间有座坟冢似的鼓包。这鼓包与其他石块材质相同,乍一看很难分辨。但表面过于光滑流畅,完全没有分层的粗糙痕迹,细看不似被风侵蚀,像是有法术结界阻挡风沙。
“是这里。”何所乐指向那状若坟冢的小丘,证实了她的猜想。
把家建成这种形状,多少有些不太吉利。沈怆诗伸手捏捏下巴,若有所思。
“比我想象中来的晚,创世神大人。”坟包旁出现一团逐渐凝为人形的火焰,高马尾的男人斜靠在小丘上,一身赤色束袖锦衣,肩膀手腕几块金属甲片,显得英气逼人。
他的面容与顾南焱极为相似,除去发型瞳色,几乎完全一致。就算已见过多次,沈怆诗还是有一瞬幻视。
可那凤眸中不是金红的光彩,只有血红滔天的疯狂....与死寂。
“我像他吗?”顾天南丢掉腰间的刀,摊手表示自己并无战斗意愿,收敛浑身法力靠近少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动作带着怒意,语气却几分含笑。
他拉着她的手,去触碰自己丹田所在的位置。他的命珠正不断散发出纯正魔族的气息。
“他只是个混血的杂牌,永远也不会再醒来。如果创世神大人只是缺只宠物,不如由我来代替他?”
啪!
“混蛋!”沈怆诗眼圈泛红,强行挣开他的钳制,给了他一耳光,掌心火辣辣的痛,她依稀听见自己牙齿间愤恨的摩擦声。
你凭什么,顶着一张同样的脸说出这种话?
浑身都因气愤不住发抖,另一只手握住腰间剑柄将其抽出,几乎想一剑刺穿对方的心脏。但哪怕意识不断提醒自己,眼前的人并非顾南焱,望着相似面庞,沈怆诗仍感觉恍若隔世。
记忆交叉组合,她差点以为,当初贯穿顾南焱胸口的,会是自己的剑。
“我不是神,你又算什么东西。”沈怆诗深吸一口气,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脸,似乎以此熟悉眼前人的身份。
脸颊掌印明显,顾天南不甚在意,像是得到什么新鲜消息似的低声发笑:“我是什么东西?让我来告诉你。”
身周巨石戈壁一瞬间化为屋内大堂,沈怆诗握剑警惕,只听见身边的嘲笑:“堂堂创世神大人,还怕死?”
“我不是神,所以怕死。”神识确认并非身处攻击型幻境,沈怆诗稍微放松了些心神,转念又皱紧眉头,“何所乐呢?”
“我不对同族下手。”顾天南面露嘲讽,微微弯腰行了一礼,笑容优雅嘲弄,“既然你执意不承认自己是神,我便暂时依你。”
“我身上背负着别人的期望,在完成夙愿之前,我不能轻易去死。”确认随时能进入空间,沈怆诗分出些灵力方便自己及时反应,目光淡然地望向顾天南,伸手抹去眼角泪意,自嘲地勾起唇角,“连苏醒都需要别人献祭,连亲近的人都保不住,连一方百姓都不能庇护。这样的我,怎么能算是神呢?”
疯魔如顾天南,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回答,便收回嘲讽神情开启幻境,开始播放自己的过去。
两个相似的人在城外相遇。个子高些的束发低垂,浑身是无法愈合的疤痕,微微笑着拍拍矮个少年的肩。他说,他在外流浪多年,终于找到有些血缘的亲人,想重回顾家。
那是凋败之乱后,南焱独自阻挡百万魔族几乎殒命,灵根已毁无法修炼,只想与亲人团聚,我便允了。沈怆诗不忍看顾南焱身上疤痕,却又想再多看他几眼,鼻腔发酸。
“他如同兄长,督促我读书习字,自己偶尔也抢我的书去读,说学些文采,方便给喜欢的人写信。”
他写过信,信里总说要和我一同看海。我那时会定期找他,邀他去又被拒绝。他说,得不到才会有期待,他要一直保留这份期待,留到临死,最后开心一次。
“他爱好奏乐歌唱,亲手教我弹奏阮,报酬是要我作一首称赞玄机的曲子,日后弹给喜欢的人听。”
他弹过曲子,喜欢唱歌,凋败之乱结束,他喉咙嘶哑,再唱不出歌谣。我一向见不得梦想被毁,偷偷剪了......谁的头发炼药,被罚一个月的甜点,终于让他恢复声音。
“他刀法了得,便手把手教我练刀,说自己因此有了收徒的想法。”
“他说他怕火,便把所有烧火做饭的杂事都丢给我。当然,我会交给下人。”
“那时的我羡慕他的阅历,立志成为和他一样的人。一人一刀行走五界,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顾天南攥紧双拳,看着眼前血红一片的华贵府邸。角落里,少年蜷缩颤抖着,不愿相信尊敬的兄长会成为屠尽自家上下的玄机魔神。他哭嚎,也无法阻止那浑身长出羽毛的赤眼魔神一步步向他走来。
那时的南焱....是堕魔的样子?到底是什么让他即使赔上理智和性命也要强行恢复修为?沈怆诗来不及思考,就听见顾天南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他单手掩面,笑得嘴角开裂渗出鲜血。
“我把他当做榜样,当成信仰。可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杀了所有亲近的人,只留下我一人背负苦痛。”
“永生不是恩赐,是诅咒!”
“我是被玄机害的家破人亡的可怜人,在神明眼里,便不是东西了?”他再度靠近沈怆诗,企图抓住少女的肩膀,被她转身躲过。
那双红眸里的疯狂骤然冷却,嗤笑一声。长刀在下一瞬脱鞘飞出,刀尖刺破玉簪屏障,划过沈怆诗半边肩头,与她举起的长剑碰撞,金铁交鸣。少女咬牙运转灵力,凝聚于手心,一掌借力与他远离。
“别让我失望,杀了我。”他踉跄后退两步声音平静异常,刀刃划过手掌抹得刀身满是鲜血。
“喂,顾天南,既然如此放不下,不如来看看那时的顾家做过什么。”
幻境被未知的力量撕开一条裂痕,缠了黑色布条的手扯大裂隙,迈腿跨入幻境,掺杂赤红挑染的黑发因幻境内外流通的气流自在飞扬。
顾天南瞳孔一滞,竟发现幻境的操纵者已换了人。
“这幻境可以根据操纵者的意识更改画面对吧,让我试试。”何所乐朝顾天南扬了扬下巴,笑吟吟微侧过脸点头,走到沈怆诗身边,身后背景随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