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力越少的地方,越是生迹败绝。
千层厚的积雪,终年呼啸的飓风。冥息群山的两大特色。
师徒四人从温暖的地界往群山之中行走。活着的东西从旅途的一开始就没有多少,越往群山深处越是毫无生气。
一路无话,脚步无声,寂静到令人窒息。
深入雪山之中后反而不再寂静。寒风呼啸着穿越山崖,卷走人身上所有的体温,只留下耳鸣。
不宜人类生存的低温和稀缺的灵力,使得冥息群山在被人类开拓后又被荒废。而孟禾夕恰好需要这种恶劣环境。他的灵脉不得灵力供给,寒症才会恶化得稍慢些。
王正缺一脚踹开冻在一起的门,用了巧劲,只是踹开,没踹裂。
“看到我刚才怎么开的门吗?学着点。万一哪天冻上了,就这样开。”王正缺道,“这种地方,也就是当初他们脑子抽了非要建个神庙,结果人和神都不想来……幸好他们发神经,这下也算是派上了用场,不然为师只能徒手给你现场挖个洞了。总之,这屋子要小心对待,坏了很难找人修。”
“知道了,我会小心。”孟禾夕道。
付灵意站在门口盯着屋里发呆,被寒风吹了半晌。薛画君施了几张清净符打扫干净里间,转出来看见自己师妹还在屋外,这才把她拉进屋里:“站在门口做什么?”
“师弟以后都要住这吗?”付灵意问。
“……”薛画君道:“暂时,等以后有办法解决寒症,他肯定要回霜华峰的。”
付灵意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雪山之中被废弃的神庙,太空旷、太寒冷了。没有香火,没有信徒,连神像也没有。只有进门那石砌的高台,看上去能放座神像,让人联想起神庙之名。除此之外,这儿活像个关押囚犯的监牢。
没人说出口,但大家心里都是这么觉得的。
“好了灵意,别伤感了。人先活着才是正道,只要还活着,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王正缺在神庙里里外外转了几圈,问孟禾夕:“要不,弄张铺榻?整点生活气息。”
“不用……”孟禾夕的声音很快就被忽视了,因为付灵意一边赞同,一边从储物戒里翻出了一大堆未经处理的原木。
王正缺没料到这出,惊讶的问:“你哪里来的木头?”
“上次的……朋友,送的。”付灵意道。
付灵意本想帮忙做铺榻,但是王正缺阻止了她。原因无它,他们几个要赶紧走了。
冥息群山的安全通行时间只有两个多时辰。只在每日正午,这里的风雪会稍微小些。在这个时间以外,即使是修士也有被卷进风暴中的危险。他们进来花了不少时间,现在必须要出去了。
孟禾夕独自留在这白雪中的神庙里。
他看着被留下的木材,决定不要辜负师姐的心意,先做个铺榻。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他是没有机会睡觉的。就如王正缺所说,只要一处避风的山洞便可。一旦失去意识,孟禾夕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不会在睡梦之中,把周边的一切都冻上。
他来到这里,一是为了低灵气的环境,二是防止失控时再次伤人。就算是为了应对魔尊,就算是无意识,那次失控也造成了不少影响。尤其是对人心。
在那天的围观者眼中,他该是比魔尊可怖多了。
毕竟魔尊已死,而他还活着。
正道与魔道的争斗,没有因为一个魔尊的死改变多少。如同仙门排行榜的第一名,一个隐退闭关,后面的补上来便又有新的第一。魔尊也是这种存在。
魔尊的行为踪迹全由魔教自己记载。在魔教的历史中,魔尊从未变过,一直是同一人。民间说见过魔尊长着不同的样貌、用了不同的术法,魔教便说那是魔尊的变形术。
魔教的长老们有一个共识,就是无论如何,魔尊的形象一定要树立起来。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有更多放心跟随魔教的教徒。
他们的教主被一个半路出现的小子杀了?
这种事,谣传!都是谣传!
据说魔教现在并不承认那天死掉的是魔尊,只说魔尊尚在闭关。究竟是真如其所说,还是在暗中准备下一个魔尊,那就不得而知了。
具体的情况孟禾夕不了解。他在山中闭关,不闻世间之事。每天除了正午时分出去转悠一圈,其余时间都在打坐调息。
后来正午也甚少出去。因为他发现,长期处在低灵气又寒冷的环境下,身体的消耗很严重。什么也别干,让意识沉入识海,才是最适合他的。
在这里停留的前几年,两位师姐经常会来,顺便和他说些世间的事。后来,她们不知为何越来越忙,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几个月,几年,几十年……
有一天孟禾夕推开神庙的门,望着满眼银白,忽然在想,他之后的日子,是不是都这样了?若是这样,那当真没什么意思。
严寒苦痛,困在这一方天地间,与世间隔绝。似乎还真不如死了轻松。至少死后不会再觉得冷,也不用担心灵力失控。
孟禾夕没有寻死的念头,只是讨厌寒冷,觉得无趣。
不过生死也不由他决定。常年守在这种环境里,身体的受损程度无可预计,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绝对会比同等修为的人早死很多。
没多久后,薛画君给他带了书信来。
孟禾夕很是诧异,想不出会有谁给他写信。一看字迹,倒是有些许眼熟,再一看内容……
小姨去世了。
表兄在信上说:停灵三天。要是愿意,就回来。
孟禾夕拿着信,不知所措。
在他的印象中,小姨是个身体格外康健的人。母亲、小姨……她们这一家,身体素质都是极好的,怎么会突然就去世了?
薛画君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道:“寿终正寝,是白喜事。”
寿终正寝……
……寿终?
雪山中百年如一日,不知不觉,竟已过了这么久。难怪长辈离世了;难怪从不对他说好话的表兄,现在能如此平和地叫他回去。
最终,孟禾夕还是没有回衙边村。
已经无法控制霜冻的范围。修士靠近他都要时刻用灵力防护,普通人在他边上就是死路一条。
孟禾夕想见故人一面,但不想害了他们。
他托付灵意帮忙,包了些礼钱转交崖午。手中包着白色的纸封,孟禾夕忽然想起多年前,他差点要送一份红纸包着的礼金出去。
当年孟禾夕无心关注他表兄的情感问题,现在或许是闲了,居然开始好奇那场误会的后续。
孟禾夕心中有所预料。不止小姨,崖午他也再见不到了。
这次之后,师姐再未来过冥息。
虽然并未提及,但前几次来看他时,两位师姐都行色匆匆。大概是太忙。
孟禾夕原以为只是下次见面的时间会远一些,没想到,之前的告别,即是永别。
每位弟子入门时,宗门都会配给大量的紧急通讯符。一大堆,放在储物戒的角落里。
这种符咒采用的是共鸣的联系方式,影响范围有限,影响程度和讯息发起人使用的数量相关。按规定,只有遇到死战之局,才可以用一张符。附近接受通讯的同门赶到现场后,如果还是打不过,才可以使用第二张。
若是附近的人使用紧急通讯符,持有者手里的符咒便会依据求助等级发出不同程度的灵力波动。
那一夜,孟禾夕放在储物戒里的一堆紧急通讯符,接二连三亮起,耀眼更胜白日之芒。
青山剑宗,出了大事。
因为控制不住寒气,孟禾夕平时不离开冥息群山。但万不得已,也有出去的办法。
叠加了八道隔灵绝息术的法器,有着方镯般的外型。戴着它,会限制一半的实力,好处是短时间内可以抑制寒气的释放。
寒气就是那么多,一直在增加,不会因为不能溢出就停止。所以,一旦戴上,那些原先释放给外界的寒气就会全部反噬到孟禾夕身上。
法器生效后,孟禾夕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找到自己手脚的知觉,重新调用乱作一团的灵力,往剑宗的方向去。
冥息群山在青山山脉的北边。孟禾夕回剑宗也是走了北边。这边往日人少安静,衬得此刻的纷乱格外突兀。不知从哪里来的人涌进了青山剑宗,各处都在混战。孟禾夕顺手帮一位同门冻住眼前的敌人,转眼发现另一处争执的双方皆是剑宗弟子。
孟禾夕索性谁也不帮,直接往霜华峰去。
昔日郁郁葱葱的植被早就烧毁,孟禾夕灭了房屋的火,但残余的废墟显然已无可再次利用的部分。
师父和师姐不在这里,倒是有些本不该出现在此的人。好似本就等候已久,就待他自投落网。
孟禾夕被体内的灵气乱流搅得心口疼。师姐等人下落不明,这围上来的十几二十人不说一字便想要他性命。
他没有选择,解开了限制灵力的法器。
杀人,救人,问询。
孟禾夕从零散的信息中拼出了事情起因。
那次付灵意帮他送完礼钱,返回剑宗的第二天,衙边村有人上报官府,说夜间被一位女修士袭击,村中半数人无辜丧命。
衙门的官府尸检之后,发现死亡的人体内经脉全部错乱,有些人在死前明显经历了血脉逆行。
孟禾夕听到这里,觉得怎么都像是在说付灵意。
女修士,案发时间正好在衙边村附近,又最擅长操纵灵脉。但除了他们几个熟人和剑宗的长老,这些官员和报案人应当不知晓付灵意的招式。
知晓她底细的人,也知晓她的为人。孟禾夕敢肯定,绝对不是付灵意杀的人。
可奇怪的是,衙门完全没有其他嫌疑对象,唯独点出了付灵意。这群本不该知道她能力的人,不知从何知晓了付灵意擅长操纵灵脉,说无论是时间还是作案手法她都脱不了干系。
付灵意去官府,只和薛画君说了一声。但她人到场的时候才发现,围观的人群中挤满了各个门派的修士。这些人不知是义愤填膺还是起哄,一齐嚷嚷着要她给天下人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