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商泽海,落渊现,则动天地,而四极妄生——”
阑赤望着那骤起于天地的飓风旋涡,麻木背诵出书册中的记载……
下一瞬飓风跌落,深埋百年的荒雪自二人脚下急剧下陷,阑赤与成汤儿踏雪腾跃而起,却似乎仍旧赶不及那巨陷扩张的速度。
“庆云——!”
成汤儿大喝一声,背甩而出,长剑便自疾风中斩过阑赤额边碎发后直冲云霄。
随即她一手扯过阑赤手腕,此时那巨陷已蔓至二人脚下,无尽深渊近在眼前……
然成汤儿眉梢闪过自信,一手展臂挥去,只见天边白日流矢般一点金光应声而出,破空乍现五彩云霄,庆云剑于眨眼间归于成汤儿之手,自千钧一发之际,带着她二人逃离了巨陷深渊……
“师姐——!”
成守约红着眼底追了上去,方才那一幕可怕至极,百年前的浩劫,谁人都已再承受不起。
“阿泱!”禾髅一众人也心优上前,却均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那地陷后的山体掀起一方黑洞洞的深渊,无论风雪又或是其上云层,都避不开被吸入其间。
“这是……?”孤竹夏令望着那犹如巨口的深渊,满目尽是不可置信。
成汤儿一手挡去阑赤,将她逼退禾髅身边安稳之处,才幽幽说道。
“你们都忘了么,大雪未封阊阖前,这里是何地方?”
一旁奉赋闻言不住跳着眼皮,而后瞧着那一片黑暗,低声说道,“四极恶渊——”
阊阖历来未有仙门立足,便是因它守着那一方无人可探的巨口深渊。
这渊传闻乃是神末之乱遗祸,共聚四方——西北,东北,东南,西南。
之所以恶称之,只因其神秘莫测亦重重危机,过往皆以渊中有远古神缘,多是心有不甘者为之一探,抑或修为鼎盛者以世间无敌,却终究不得神仙道,而自甘堕入。
然自记载来,凡所闯入者,皆未有再出世记录,是当之无愧的噬魂夺命。
“忘了……真的忘却了……”奉赋喃喃,那场浩劫下的阊阖,早已没了从前的模样,更别提这渊本就是传说禁忌。
“原来不过百年……”禾髅倒是长叹一声,忽觉可笑。
修仙一道得长命万万,却也只此一命,只谁人都未想,不过百年便记忆消散。
想到此他不由瞧去阑赤,众人皆知阑赤记忆浅淡,稍纵即逝,却原来漫长寿数下,谁人又不是如此呢……
然就在众人皆无尽感慨下,成守约的抱怨却突兀响起。
“这百年都以为它被填了去,怎的今儿偏巧再现。”
他大抵是觉得此行不吉,却不想有心之人,自然听进了心去。
偏巧么?
成汤儿转头瞧了瞧成守约,沉默间,不知思量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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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风雪萧瑟间,单薄身影自月星下执手长剑,一招挽出,寒光点点。
“师姐。”阑赤自远处火光外瞧着独自剑舞的成汤儿,一股莫名情绪涌上心头,只禾髅一手轻摆在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遂就见不远处一个墨色身影怀抱长琴走去渊边,他的琴梢一只玲珑小狐头落在其上,夜色下还有一点殷红转瞬其间。
“姜傀师兄。”
姜傀自成汤儿面前止步,横琴与前,于这漫天雪色下,赋悠扬琴声而去,伴着那剑舞,如泣如诉……
“阑赤,你且瞧清楚,这便是我连石最正宗的醉客三千式!”
成守约的声音自背后响起,那眉宇间少了平日的刻板,染去的却是隐隐欲现的冲动。
“守约师兄说笑,阑赤如何能记得……”她幽幽转过头,不无遗憾的说着。
那一招一式汤儿师姐也是教过她的,可此时于她而言,不过成了熟悉。
然成守约却莫名笑了起来,那笑声衬着琴,如鼓点般,是那么的相应。
“那便瞧个精彩罢,我连石仙主的醉客三千式,是这世间独绝——!”
说罢,便见他亦送剑游步而出,那一招一式,又如何不是呢。
只成汤儿灵动有余,成守约飒飒成风,二人一远一近,自成风景于天地。
然不知是那琴扰了心,又或是风扫了眼,成守约笑中忽又癫狂,手中亦乱了动作,于乱剑下失了分寸,见血跌落。
“守约师兄!”阑赤一惊,本欲上前脚步,却在那雪中三点殷红下止住。
因着一滴泪自成守约抬起的面庞滑落,滴在雪中,稍纵即逝……
阑赤见此,心中大恸。
“连石弟子——听命——!”
成守约泪已满面。
“祭——!”
霎时间,便见十数把连石长剑飞涌而去,自立风雪,落地间发出‘铮铮’剑鸣,放眼瞧去,一柄柄,耸立如碑。
“唉……”
禾髅一声长叹,解去背上长剑卷了袖袍抱在胸前。
他的眼中有愁,有怨,亦满是伤。
“大梦长去,故者在何,戚戚人央央,为何来拜……”奉赋双手背于后,凄婉声吟,望去月光寒。
继而孤竹拆下发上船簪,如笔执在手,画凤于上,便见荧荧烛火闪动,一抹灯色燃起。
“这是……凤魂?”
九翎长摇,浴火而生,无死不灭。
“仙者——祭——!”
孤竹单膝跪拜于地,那本飘渺凤魂缓缓伏于地间,而后双翅劲风,掀起漫天暴雪,伴着一声长嘶,席卷而去——
“跪罢。”
一只手落在了阑赤肩上,待转过头,正是昆吾仙主,北方子。
“是——”于是那双苍白素手叠落于额前,自跪而去……
顷刻,声声祭文,于荒雪燎起。
如堂前读书阵阵。
恰擂下喝声朗朗。
是门外诫训谆谆。
又独少了人影依依……
“祭,桑野先师,大成仙者,夫辛长尊——”
阑赤背出这数十载莫敢忘却的祭文,那已是四方师兄不知何时写下,犹记得羊皮卷早就泛了陈旧颜色,却纹路未折。
值此出桑地她未是没去追问过,四方师兄为何不去阊阖。
却听他说:先师临行有言,待他归家春才来贺。
于是那时阑赤才知,为何桑野从来夏秋冬去,唯独没有春色。
“——祭,四十七师兄,桑野慧者,叶家寒羊公子。”
然阑赤亦曾问过,既然夫辛师尊未应桑野弟子出,寒羊师兄却又如何到了这阊阖。
只这问去的却没能得到答案,唯余得那声偶有在耳畔响起的长叹,衬着桑野的日落,画下四方师兄那高瘦的身影。
就像昆山绝顶上她从未看懂的那座碑,青白无字,石色而已……
“——吾名阑赤,得先师,先长恩,继桑野,当之有愧……”
这段文四方师兄是不许她说的,可她又悄悄书在了羊皮卷上。
她知,桑地至今,有仙门重创之故,亦是她阑赤之过。
她终究有愧,却也莫敢忘师门恩训。
于是她重重叩于雪山之下。
那一瞬,飘零雪花于漫天雾霭中穿过,落去颈间,轻柔的不似恶渊临前。
“寒羊师兄……”阑赤起身接去一朵雪冰凌。
“娃娃此生最幸,便是风雪中找到了先生您呢……”
至此,血色早已被雪色染透,阊阖大祭,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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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几位师兄、师姐。”阑赤随着禾髅他们一一见过渊边的几位,便乖乖退居了一旁。
“你且测了天气去?”成守约问去孤竹夏令,惹来一个白眼。
“这地界要是能被我测算出来,你倒是也不必昨儿又差点儿丢了仙主。”
成守约惯常是说不赢孤竹的,又或是少有人能说的过。
只阑赤在一旁忽而神游,脑中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念头,想着是否那个叫鱼星的姑娘能同孤竹师姐嘴下逃去几招。
“且该起身了,人家少尊主还候在半山腰。”禾髅说道。
阑赤听得这名字恍惚了一瞬,只片刻就记起了少尊为何侯在了半山腰。
却又不由得心底称赞了自己一番:真是出息了,竟还记得他。
“启程罢。”
成汤儿举剑应声,连石一众弟子率先开路,只众人方才转了身,变故却转瞬即生。
“姜傀——!”
一股邪门儿的力量似乎要夺取姜傀手中长琴,连带着将人也拖去了背后渊边。
孤竹夏令第一个发现不对,径直舍身拖去姜傀脚踝,却也险些赔上了自己。
“姜傀——!”成汤儿一行人纷纷出手相救,就见那长琴只琴头被姜傀死抓在手,他已是半边涉险,如不是孤竹,怕是早已跌落深渊。
可那渊中力量僵持且强悍,众人合力之下姜傀竟是还隐有不稳。
“姜傀,舍了它去!”成汤儿亦发现了不对,渊中力量似只要姜傀手中琴去,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可那琴乃是无通泽传世万年,叫他如何能放手。
“不可能!”姜傀自觉长琴似要脱手,竟是额间牵出一道精血,只手落于琴弦之上,转瞬隐没……
“你疯了!”禾髅见他竟将长琴与精魄锁去,恨不能说道。
可偏偏就在成汤儿几人险要将姜傀拉回渊边之际,庆云长剑竟是亦如脱骨般自她背上跌去深渊……
“庆云——!”成汤儿登时眦目欲裂,真气灌涌间直把姜傀甩回了岸,却人奔着庆云长剑落入了深渊。
而阑赤本在一旁尽着自己的绵薄之力,不想姜傀被成汤儿甩到眼前,那深渊席卷之际,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也将她带了下去……
“师姐——”
“娃娃——”
“阿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