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雪山下,不知何时竖起一座座毛毡小屋,许是要到了十五,那月盛极,衬着银色的雪幕,叫人模糊了时辰。
“阿厘可要取火?”阑赤抱着小小一捧木枝掀帘钻了进来,这是无通泽的师兄送与他们取暖用的。
可其实阑赤觉得好似也用不到,毕竟少尊惯常喜好修习打坐,那便是五感都未识得,冷暖自是不知。
然今日偏偏反常。
少尊就盘坐在那而,瞧着阑赤一声不吭。
直瞧得阑赤自顾疑惑。
“我……”她试着将那木枝堆起,覆手间落在其上,以为少尊这是要生火,“我帮你添上便是。”
然她行去的纪火只一瞬又被冷气覆灭,阑赤被冻得一个寒颤,再抬头就掉进了那一双寒潭的眼。
“莫要再被人瞧去你行纪火之术。”说话间,那毛毡小屋的帘子落了下去,遮了他俩个严严实实,继而一束火苗在阑赤脚边窜了起来,明明灭灭,影影绰绰。
“是不能叫谁瞧去?”阑赤不懂,毕竟保章定是知她能行纪火的。
“你行纪火之术,不可再有多一人知晓。”少尊森冷语气,似乎是在警告。
阑赤眨眨眼,又试探道,“那裔祗夫人……?”
继而她又马上闭了嘴巴,因着他那眼神鞭子似的挞在身上,那当是魔尊恐怕都成了他眼里的‘外人’。
少尊见她倒是听话,便也未再责难。
“若是冷便靠过来些吧。” 为了缓和气氛,阑赤也一脸严肃的拍了拍自己的位置,一方软垫铺在石上。
少尊瞧了瞧那皮毛,又呼了两口气,便轻置贵臀,靠了过去。
然后阑赤便抱上了他的手臂。
真暖和啊……
那猫儿似的人赖在他身上一脸满足。
少尊不由笑笑。
心说原来她也是冷的。
“东海大言,西北连石,北山委羽,海外无通,南山昆吾,还有你东域——桑野。”
少尊垂眸瞧去身边人,阑赤便也适时抬头眼巴巴望着,静待下文。
“瞧去倒是独缺我西域魔地。”
“你这不是来了?”阑赤不解。
少尊用脚驱着那木枝的灰烬,“本尊可不是替魔地前来祭祀的。”
阑赤闻言面色似有为难,“可来都来了,你不好一点礼都不见罢……”
要是当真不去,确实也失礼。
“不然……你还是赶回魔地如何?”只要离开了,便不会有人见怪,毕竟本就与魔地无关。
然少尊却无奈舒了一口气来,这人的脑袋到底是简单还是蠢。
“礼可见,然与魔地无关。”他要说的本不是此,却被阑赤的胡思乱想扰了心情,不说也罢。
于是乎二人就这般静默了下来,没多久,不能集中精力太久的阑赤便呼吸均匀了起来。
少尊见此便牵过她的手,提起衣袖,那腕上一方素净的玉石手环奇冷无比,便是靠近都透着寒意,尤其在这月泽披落下,更是异常的流着荧光,仿若有生命寄生一般。
如是阑赤还醒着,当时要啧啧称奇一番,毕竟这东西戴去她手上百年也不过一枚不算精致的镯子。
而后只见少尊食指轻点,好似亲昵劝慰,那环上流光便沉寂消散,竟似从未出现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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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便是禾髅说的那位魔地少尊?”一道略有纤细的男声自背后风雪外传来。
继而夜色里又见一点光芒,来人正是禾髅,和一个头戴船簪的女子。
“奉赋,你怎得这声音越来越奇怪。”孤竹夏令抱着手臂,对这委羽仙主属实失望。
“孤竹师姐该为我高兴才是。”奉赋边优雅掸去袖口飘雪,边回道。
他委羽修术汇阴阳至极,而他的选择便是至阴又或是至阳。
至于为何选择至阴……
那当然是他只参透得至阴,难道还指望他这种天资能有的选不成?
孤竹撇嘴,不甚赞同,她晓得奉赋百年来都还计较着当年被留于委羽戍守。
哪怕他免于一死。
因这意味着他不过是天资平平之辈,比不得死在阊阖的同门荣光。
“连石一事,我等已然获知。”禾髅适时开口,想着这般冷落人家魔地的少尊主属实不该,毕竟连石山刚刚得罪了他们。
“少尊主护送娃娃前来,多有感谢。”孤竹也想起自己此来为何,忙说道。
只少尊神情却隐有不悦。
“闲多无聊,陪她一逛。”他一本正经说着,想来要是保章知晓登时能一蹦三尺,冒着被扔下大凡境的风险也要哭诉自己在他身边忙碌不停。
而孤竹却默契的同禾髅对视了一眼,便也不再赘言。
“少尊主可是明日也要前往大祭?”奉赋细声问道。
“既同她前来,哪有不祭之理。”
孤竹这下不由得眉梢一挑,想着这位少尊何必言谈几句便句句不离他是随娃娃前来。
“少尊主这夜半不去毡屋休息,也是心有烦事?”
少尊闻声侧目,竟是盯得孤竹满身不适。
“好了师姐。”禾髅可不愿与魔地交恶,“此前我与夫人婚礼,魔尊与夫人赏光,禾髅倍感荣幸。”
其实魔地历来与一众门派均未交恶,除了连石山,然那从前也不过是不多往来罢了。
闹到如今这份儿上,也是禾髅没能想到的。
不过从始至终,这位少尊似乎都很神秘,众门中也仅知魔地有了一位少尊主,便是魔尊也从不主动提起。
“呵,那你倒确实不止荣幸。”孤竹轻瞥,大抵对她这满脑袋情爱的师弟有些不满。
“行了行了,你二人在这阴阳怪气些什么。”奉赋这多年看够了他们师姐弟拌嘴,平常多添乐趣,可今儿这功夫,他只觉心烦,“成汤儿那张脸明日我要见许久,想来都厌。”
神门一事后,她就僵着一张脸,百年来怕是笑都不会了。
禾髅不知如何去劝说,但终归不想各门嫌隙再生,“好了,她也是难为……”
连石不同于其他诸派,门中弟子皆为大凡境苦修而来,能得一弟子诸多不易,那一浩劫下近乎灭门,更何况叶寒羊也惨死阊阖,更是给了她一记重创。
“难为?我瞧她怕是把恨都记在娃娃身上了吧。”奉赋说罢特地瞥了那位少尊一眼,果然见他神情有动。
“何谈是恨,只有不甘罢了。”禾髅觉得奉赋说的委实夸张,而后骤起疾风,在夜色里扬了漫天雪飘,待落定,他亦不无感伤说道。
“想当年,我便是见娃娃在这漫山冰雪间哭在寒羊怀中,便想用那银簌二字为她命名。”
然则奉赋听去不算耐烦,“得得得,你便是见到雪就要说上一番当年,你那名字也不算得多悦耳就是。”
哪知孤竹上前一步冷哼道,“总比成汤儿心肠好得多,……”她面颊不由抽动,压低了眉梢怨气颇大,对成汤儿当年为阑赤取得这名字还是耿耿于怀,“真是什么人见什么相……”
禾髅的名字俗气些,但到底寓意还算是好。
可她成汤儿什么意思?
难道神门之旅的所有血债都算去了一个小小娃娃身上不成?
可奈何当年叶寒羊临终前亲自托付于她,众人便是再怎样也做不得主,何况当年于他们而言,阑赤也不过是路边捡来的一个可爱娃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