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前去赴约时,玉怜香早已在等待。待抬头望见她果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却也完全在预料之中。
不如说,她身边能只有这么几个人,已经很让他意外了——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才肯让那些心心念念着她的人甘心自己先走?
“抱歉抱歉,我是不是来晚啦?”
陆昭昭双手合十:“人太多了!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
“不晚不晚,不如说,正是好时候。”
玉怜香微微笑笑,目光稍微诧异地扫过今天来凑热闹的花容时二人,却也没有过多在意。只又看向陆昭昭,眼神柔和下来。
“看看这些,猜不猜得到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咦?”
陆昭昭抬眼望去。只见此处布置确实有些奇怪。小小沙滩上不仅空无一人,附近甚至也没有什么灯光,显得相当阴暗;沙滩上搭着一个二层的大棚架,棚架顶端立着彩旗;棚架不远处有一处灰黑炉鼎,旁边一簇篝火,再旁远些地方,堆积着一些木头。
她感觉隐隐约约有一点即视感,又实在抓不住什么:“……什么?”
玉怜香就笑起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这项技艺早已没什么人在用了……唔,各位,你们既然来了也一同看,不过出个人手,给我帮帮忙可好?”
他拒绝了陆昭昭的帮忙申请,让她待在“最佳观景位”上;点了还算有“师兄弟”情谊的萧聿来当副手。萧聿虽说对楼惜玉这人有点儿嫌弃,但对于看乐子很积极,倒也愿意帮忙:“怎么做?”
“过来,我跟你说。”
他俩叽叽咕咕去了炉鼎旁边,轻声细语听不到了。秦令雪抱着胳膊站在陆昭昭身侧,一脸的冷淡;司空琢则念叨着“花孔雀又在搞什么东西”。
陆昭昭听见了,目光游移一瞬:论花孔雀的程度,按之前去龙宫穿新衣的情况来看,反而司空琢穿得比较花哨。不如说,玉怜香和司空琢的目的完全不同,前者只是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后者是可着劲儿的薅羊毛……
总之,珠光宝气版本的司空剑尊令她大受震撼!当然,帅倒也是帅的,只不过没什么立场喊人家“花孔雀”,毕竟他自己就好似个开屏的白孔雀……
莫非这就是,贫穷使剑尊折腰?
总之虽然他就穿了那一次,在陆昭昭的心中印象已经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偏移……现在看司空琢和玉怜香互刺,不知为何脑海里的画面是孔雀争奇斗艳.jpg……
噢,真该想个办法洗洗脑子。
等待的片刻,陆昭昭胡思乱想着;但没有等多久,玉怜香那边便似乎做好了准备。
“阿离!”
“哎?”
“我记得元旦时天气太冷,未能让你好好观赏烟火;远远地虽然看了,却好似不够震撼,未免有些遗憾。”
青年说:“所以今日请你……看看这个!”
话语未落地时,他已奔跑起来。一手握紧了一支柳木棒,另一只手提着另一半柳木棒,在穿越棚架下的一瞬间,用力从下而上将柳木棒重重敲击。
“砰——”
那一瞬间,星落如雨。
“——”
火树银花不夜天,今宵尽兴不归眠。何为火树银花?在之前的一切感知与想象,不如眼前一幕。柳木棒交击的片刻,一棒铁花冲天而起,冲向花棚,在遇到棚顶的柳枝后迸散开来,将高处的烟花一并点燃,铁花飞溅,流星如瀑。
无数绚丽的光点,漫天赤霞般的绚烂,万家灯火似的辉煌,将漆黑的夜幕驱逐,亮起璀璨的星火。在少女的瞳中如此耀眼地绽放,再如雨滴一般,倾泻而下。
如沐星河!
陆昭昭站在那里,怔怔地看。她的双眼好似没有再眨,只安静地注视,瞳中影影绰绰,倒映出漫天的星火,璀璨的、无数的、点点的火星。她只是看,看“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看“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看那青年,飞身接过抛来的柳木棒,一次又一次地击打,让这盛大的花焰流火,好似永不熄灭落幕。漫天的烟火映亮他的面容,映亮他额头些许汗珠,映亮他纯粹的眼。
似是察觉目光,他转头看来,对她露出了笑容。那是一个多么干净的笑啊,像孩童一样纯粹,明明什么也没有说,却好似已传达了万语千言。
“……”
很缓慢地,陆昭昭终于眨了一下眼睛。烟花仍在盛放,一朵一朵地在天空绽开,一眼看去,天地间再没有什么,能够比它们更耀眼;可她的目光穿越每一朵火花,落在青年身上,几乎已看不到外物。
她听到嗡鸣声。
有一瞬间,脑海中似乎一下子回想起很多东西。想起初遇时青年笑眯眯的模样,因美食而生的缘分与赞叹;想起青楼偶遇,青年从惬意到大惊失色的好笑转变;想起那群星璀璨的夜晚,他与她坐在楼顶,他指一指星空,说:
【我向宇宙,发送了十三个探索未知的机关!】
那时的他,也纯粹得像个孩子。
而如今,那一幕一幕,逐渐与眼前的景象重叠。在这一刻,陆昭昭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如此真挚、如此澄澈的爱。
他对她的爱,毋庸置疑的心。它们不是索取,不是强迫,不含一丝一毫的强硬,柔得像水,轻得像风。
像有什么人说:“我爱你。”
但我的爱不求回报,只愿你自在欢颜。
“……哈……”
她发出很轻很轻一声叹,轻得不会传入任何人耳中。嗡鸣声渐渐止息,却有力地残留着回响;而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
那蓬勃的,有力的跳动声,其实正来自她自己的胸腔。
“是……打铁花呀。”
意识仿佛慢慢地从震撼里回归了,陆昭昭也想起,之前的既视感来自何方。打铁花——现实中也存在的一种传统烟火,虽然一度几近失传,却仍顽强地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留存下来。
陆昭昭在科普中看过,也见过千百年传男不传女的确山打铁花,在现代女孩子的手中绽放出璀璨光彩。将1600℃的铁水打向高空,化为漫天华彩,遍地生金*,是古人极致的浪漫,只是她从未现场见过,直至今日。
过去在视频里就觉得很美,如今更是难以言喻的震撼。但对她来说,这样有形的美中,还更有一种无形的美,沉默地存在着。
那是,某个人的真心。
“呼……看来我的技术,还没有太退步。”
直至将准备的柳木棒几乎耗尽,这场表演才算暂时落下帷幕。按理来说并不会因这点活动就疲惫的大修士,此时却也露出几分疲惫的模样:“稍微有点紧张,好久没有打过了……”
“这么点活动量就累了?逍遥公子看来实力颇有退步。”
司空琢嗤笑道,转头看陆昭昭:“昭昭若是想看烟花,我也能用灵力放给你看。”
玉怜香却是大笑起来:“是啊,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灵力做不到的事了,可我想给你看的却是——”
凡人能做到的美。
与灵力毫无干系,哪怕是乡野村夫,刻苦学习后也能够掌握的技艺,凡人所创造的瑰丽。它们尽管比不上后来出现的各种烟花爆竹来得方便而花式繁多,因而几近失传,可那其中包含着的力量,是玉怜香为之心折,并苦苦寻觅的。
平凡的伟大。
这种美,司空琢是不会懂的,秦令雪也不会懂。但他抬眼望去,看着少女闪亮的双瞳,不需言语,他也知道。
她是懂的。
“很漂亮。”
他看到她,眉眼弯起来,如此生动。即使在夜色之中,不太看得清楚细微的表情,但她的眼中,宛若倒映着星河。
“非常……非常漂亮的打铁花,香香!”
她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打铁花!”
那一瞬间得到的肯定,胜过一切,将疲惫与紧张都尽数洗涤。青年于是也笑起来,他不看别的人,也看不到别的人,只握着锤击用的柳木棒,向她伸过去:
“要不要亲自来试试看?打铁花。”
那个少女也笑起来,奔跑而去。
将手握在柳木棒的彼端。
——————
萧聿稍微有些夜不能寐。
此时,他早已和花容时一起回住处许久了。月上中天,与港口热闹不同,大会居住区一片静寂。莫名令人重新感觉到:啊,原来北海是这样冷的,不像在人群里时,可以触及情绪的温度。
这时,万物霜寒。
“呼……”
轻轻呼出一口气,也在空中凝结成白雾。萧聿毫无睡意,也不需要睡眠,他现在的程度,每日合眼休憩片刻便能维持精力。
但此刻,他却连休憩片刻也不想。只静静坐在凌冽夜空下,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
“……阿聿。”
熟悉的、好友的声音。他抬起头,些微错愕:“容时?怎么不休息?”
粉发青年提着灯,合拢了自己的门扉:“一个大活人夜不能寐,这人还是我的挚友,我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太没良心?”
他走过去,把提灯放在桌上,摸了下桌面茶壶:“茶也没有。看来你真是发呆得厉害。”
萧聿叹口气:“我看看月亮罢了。你倒大惊小怪。”
“是,是,我信你在看月亮。”花容时说,以灵力催动法器,煮起热茶:“不过不是天上那个,是心里那个。”
倏忽静默。
萧聿垂下眼睫。
【心里的月亮……吗。】不知为何,他觉得也挺贴切。恰如花容时所说,他并未看天上的月轮,而是在心里想一弯明月。
想一个宛若明月的人。
但他又怎能承认?即使面对挚友,也羞于启齿的心思。令青年别过脸去:“别乱说。”
花容时叹一口气。
“阿聿。”
“嗯?”
“我了解你。”
他说:“我了解你。恰如你了解我一样。”
一对太熟悉彼此的挚友,是很难在对方面前隐瞒自己的心思的。所以,萧聿的动摇,花容时心知肚明,就像之前打铁花时,花容时清清楚楚地看到:
陆昭昭在看玉怜香,而萧聿在看她。
当那花火璀璨映亮夜空,也照亮所有人的眼瞳,少女的眼中倒映着一个青年,而另一个青年眼中倒映着她。
“况且,你知道,”花容时说:“若有什么心事,想瞒过我这双眼睛,是很难的。”
萧聿不吭声了。或许是理亏,或许是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他回想起那个瞬间,就是灯火亮起的那个瞬间,他穿过火花,所看到的的少女的面庞。
因为周遭无人,撤去了幻术,露出最本真的那张脸。她的双眸灿若繁星,她的面颊艳若朝霞,在那一个刹那,也许在她身侧的人并未注意到,连专心打铁花的玉怜香也不曾留意——
可他看到了,看到了她的感动。
还有,动心。
很难形容他当时的心情,就像很难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她在流火下冁然而笑的模样美得惊心动魄,他在为之心折的同时,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不甘。
【为什么——】
心中有一颗种子,颤抖着想要破土而出,不甘心地呢喃:
【如果她不是只会对同龄人心动,那为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是我?】
闭了闭眼睛,青年无声地叹息:“……我不该有多的心思。”
他说:“我大她千百岁。”
“唉,你这人,明明在医术上是个奇才,怎偏在情感上就变了木头??”
花容时颇为恨铁不成钢,坐他身边,又忍不住叹气:“罢了,虽说对不住小栗衡,可非要我做个选择,我自然还是站在阿聿你这边的。”
“阿聿,”他说:“你知道吗?你这人有时候挺轴。”
“嗯?”
“说话,做事,都是自顾自的。其实原先——我是说我们不熟的时候,我挺羡慕你。”
花容时说。这当然也是真心话。他和萧聿,都算得上别人眼中的“怪人”。他是因为看到的世界与常人不同,而常与人格格不入;萧聿就是一整个脑回路就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冷笑话只是其表现之一。
一个怪人遇到另一个怪人,两个孤独的怪人就成为了好友,宛若命中注定。但他们其实并不是一个方向的怪,而花容时的确曾羡慕萧聿。
“我羡慕你,好像从来不犹豫,很快就能决定自己要做什么,并会为之投注全部的精力,直到办成为止。”
花容时说,些微的陷入回忆:“你好像不会动摇,不会害怕,只要确定目标,就一定要完成它才好,哪怕千夫所指,哪怕撞破南墙。就像你一直我行我素,做你自己,从不因别人的看法而改变……说实话,很轴——但,我很羡慕。”
花容时小时候的性格,其实可以说有一些软弱,所以当看到如此坚定的一个人,很难不被他所吸引。他想那也正是他们友谊的开端:“所以,我想你如今也不应该因为任何旁的原因,就变得不像你自己。你问问,问问你自己的心——”
他伸出手,按在好友的心口,看着他的眼睛。
“放弃她,你甘心吗?”
“……”
“看她和别人在一起,你愿意吗?”
“……”
“你扪心自问,”他说:“你想她专注的眼神,看着的——”
“是你吗?”
青年狼狈地错开了眼。
明月高悬,寂静的院中传来水壶轰鸣、沸腾之声。花容时起身关了法器,却忽然听到好友淡淡的声音:
“那你呢?”
“……?”
他看过去,墨衣青年的眼神从剧烈的动摇逐渐恢复平静,直直地看向他的双眼:
“花容时。你扪心自问,你便没有一丝私心吗?”
“……”
恰如花容时了解萧聿,萧聿也了解花容时。他或许没有好友可以看穿情绪的双眼,可他有眼,有耳,有心,会看,会听,会感知。
他看着他,平静而近乎尖锐地问:
“花容时,你敢跟我保证,你一点也不爱她吗?”
“……”
月色之下,粉发的青年不自觉地退了半步,便僵在那里。他银白的瞳孔在动摇中微微颤抖,还未来得及辩解什么,萧聿便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
“让我面对自己的心,你也面对你自己的心吧。”
他说:“公平竞争。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作为千百年的好友,就算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二人也不是没有过矛盾的。但是,当然,和每一对能长久维持友谊的挚友一样,他们有着一套自己的解决矛盾的法则。
这其中便有一条——
【若有一样事物是两个人都发自内心想要得到的,则谁也不可退让,公平竞争,并接受竞争的结果,无论谁赢谁输。】
萧聿迈步离去,与好友擦肩而过的片刻,感受到一股久违了的激动与畅快。
就仿佛沉寂了一千年的心,再次有力地跳动起来……
今天作话写在前面,看本章之前强烈推荐先看这个:b站搜索【带你去看曾经最极致的浪漫,千年绝技—打铁花】
强烈推荐阅读时的BGM:【浮光 (The History) 】歌手Jannik
亲友认证,看过视频听着BGM看本章比起没看会震撼很多完全两种感觉,推荐去看!
以及我给本章画了插图,放在wb,可以看完本章后搜【Ver_Cain7】查看!
*本章星号部分引用了以上打铁花视频里的部分文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9章 259.花火 好友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