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很难不觉得,苏栗衡是个笨蛋。当然,这“笨蛋”绝非是贬义,反而带着无奈的亲昵。
他真的很温柔。
陆昭昭的亲友们都是很温柔、很好的,可由于性格各异,其中几个格外温柔一些,温柔到有时显得有些“笨拙”,当然那绝非是真的笨拙。
只是,在这几近笨拙的关怀里,她的确感受到了莫大的慰藉。
“……呼……”
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陆昭昭模糊地呢喃:
“好像……做了个好梦。”
和苏栗衡散步回来,或许是因为今日情绪起伏跌宕,陆昭昭实在有点累了,就睡了个午觉。短短的几十分钟,似乎做了个很好很好的梦,虽然记不得内容,心里却好像仍残留着淡淡的幸福。
“喵嗷——”
枕边的蛋黄酥也抻个小猫懒腰,被看它可爱的陆昭昭一把抓手里,团团吸吸;吓得一个炸毛,又慢慢放松,懒洋洋地趴在陆昭昭脸边。
亲昵地蹭一蹭:“喵喵……”
陆昭昭笑起来,也蹭一蹭它:“蛋黄酥~”
“喵喵~”
“蛋黄酥!”
“喵喵!”
一人一猫毫无缘由地傻乐,在床上滚来滚去。爬起来时陆昭昭一头乱发,心情却好了太多太多。是真的好了起来,并非之前虽然难过,却还要强打精神的状态……
她心底当然还是有一些难过的,但也只有一点。陆昭昭并不是会因一件伤心事闷闷不乐的性格,她触手可及的幸福太多了,足以将任何烦恼轻易抹平。
“好——”她伸个懒腰:“起床,去给大家帮忙!”
但陆昭昭出去转了一圈,愣是没找见人影。
“……人呢?”
那么多人,她就睡了一觉,怎么都没了?
她在院子里小转一圈。时至下午两三点,日头还是很毒,没一会儿就把她晒得去凉亭乘凉,只还没进去两分钟,陆昭昭就看到一个人匆匆从小路走过。
因为走得太快,几乎像在小跑,宛若黑色的一道闪电。陆昭昭是不太明白迟星文为什么那么喜欢穿黑色衣服,大夏天也总是那两身黑衣,她迟疑一下,还是开口:
“星星?”
“……”
不知是因为隔了段距离,还是跑得太专注,对方好像完全没有听见;陆昭昭不得不大声又重复一次,迟星文才后知后觉,停下脚步。
“……昭昭?”
他回头看来。陆昭昭小跑过去,瞧见他额头的些许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在做什么?跑这么急?”
陆昭昭下意识就掏手帕给他擦汗,擦了两下才感觉动作有点太亲昵,纠结着还是给他擦干净了。少年倒是相当乖巧,低着头方便她动作,低声回答:
“我在……”
他卡了一下,支吾了片刻,才说:“……在……在锻炼。”
陆昭昭:“……?”
她抬头看了看烈日炎炎,又看了看迟星文比麦色还深的皮肤,再看看微湿的手帕,迟疑:
“……你确定?”
不是说不能锻炼,但这个时间……唔,总之不是迟星文喜欢锻炼的时间段,这点陆昭昭和他在秘境里相处那么久,还是门儿清的。
迟星文:“……”
他没吭声了,大概也意识到这个说法听起来多么蹩脚。陆昭昭只是无奈地叹口气,仔仔细细把他额头的汗珠擦干净。
“你要是不着急,就来喝口茶,要是着急,我就不耽误你。”
她说:“我就不问你要做什么啦,总之别把自己累到。晚点我再去做些点心,你也过来吃。”
她收回手帕,抬头看见少年乖顺的模样,突然觉得特别呆萌,忍不住扑哧一笑,又摸一摸他的头发。
“干嘛呆呆的看着我?我有这么好看吗?”
“……嗯。”
迟星文回过神,微微点了点头,不太自在地移开目光。沉默了那么两三秒,好像在心底纠结了点什么。
才在少女困惑的目光里犹豫地开口:
“其实……其实不是在锻炼。”
“嗯嗯?”
陆昭昭看着他,并不意外,只等着下文。迟星文也垂眸看她,女孩的眸光清澈明亮,带着一种独属于她的温柔——
满怀真诚的关心,却绝不令人为难。
正是这种温柔,让他默默地改了主意,微微抿起唇后拉起她的手。
“跟我来。”
“……哎?”
-
夏末炎热的午后,少年拉着少女的手在林荫小道上穿行。这是一条陆昭昭挺熟悉的路,她在竹峰住了几年,早把映月轩附近摸得熟门熟路。
可此时被少年拉着,她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做什么?迟星文做事有点雷厉风行,走路也快,虽然有意放慢,陆昭昭还是很努力才跟上。
——可恶!长得高了不起!腿长了不起!(迟星文:?)
但没有走出太远,少年就放缓了脚步。他没有说话,也不需要多说什么,陆昭昭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两旁林立的树木——
或者说,树木上缠绕着的绸带与花朵上。
“这……这是?”
陆昭昭惊奇地环顾四周。只见在这一条蜿蜒的小路两侧,一些树木被人精心地修剪、缠绕上彩带、别上不知是真还是假的花朵;每间隔几步,还有一棵树被挂上了漂亮的花灯,虽说白天并不显眼,却能让人想到夜晚的灯火会有多么美丽。
这当然不是从前的竹峰就有的风景,但陆昭昭惊奇之余,仿佛有所感应。她没有再问,只是和迟星文一起慢慢地往前走,走过一整条被人精心妆点的小路,在转过弯后看到其后的风景。
“星文——东西拿来了就——”
玉怜香正在忙,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声。喊完才意识到不对:脚步声并非一人,而是一轻一重。
他扭头一看,眉头一跳:“阿离……星文?!你怎么现在就把阿离带来了?!”
迟星文:“……”
他移开目光,去注视一旁的空气。陆昭昭则扑哧一笑,用一种几乎确信的语气问:
“你们在给我准备惊喜?”
“啊……啊。”
玉怜香的语气有一点点遗憾和沮丧,但很快也就消弭了。总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再说现在懊悔没能保密也晚了——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不争气的自家徒弟:“现在看来,也算不上惊喜咯。”
他微微叹气:“本想布置好再带你来。”
陆昭昭却说:“还是很惊喜的。”
她环顾四周。这本是林中一片空地,此时被人布置上桌椅板凳。周遭树木如林道一般妆点得很是美丽,地面和植物也被清理过,没有影响行走的灌木与碎石。
隐约可以看见与听闻淅沥水声,来自不远处一处小小的瀑布;但最引人注目的,还当是那座架在周遭最高的一棵树上、结实漂亮的树屋。
“是树屋。”
她喃喃,又稍微大声地念了一遍:“是树屋。”
很漂亮的一座大树屋。和化雨秘境中迟星文给她建的那个不同,肉眼可见经过精心的设计与打磨,工程量一看就巨大,美观程度也爆表。
双斜面的屋顶,靠侧面砌有一个烟囱;树屋本身是两层小楼,一楼有一条宽敞的门廊,摆放着一只摇摇躺椅。
树屋外是一个大平台,平台周围打着交叉的格子栏杆;平台连着旋转而下的楼梯,同样有着结实的木制扶手。
在平台的一侧,衔接有一座小小的吊桥;沿着吊桥过去,是另一个树上平台;这里有一座小小的凉亭,悬挂着精致的小灯,有桌椅和小柜子,是喝下午茶的好去处。
自然,和地面上相同,树屋和凉亭也点缀着植物与花朵、花灯与彩带。
是梦幻般的小屋。
陆昭昭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珍惜地把这里整个儿都打量一遍。又收回眼神,看看玉怜香,最终把目光落在迟星文身上。
“嗯哼?”
她没说话,只发出个哼唧的语气助词。迟星文却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这树屋,是不是和你有关?
这是个再自然不过的联想,毕竟之前在化雨秘境,迟星文才送给她一座树屋嘛!而答案当然也是肯定的——
迟星文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提了建议。”
虽说这确实跟他有关——陆昭昭离开秘境时还失落带不走树屋,因而他也想在秘境外再送她一座树屋;但很显然这个工程量已经不是他能自己做到的,这个美观程度也不是他的审美能达到的……
于是老实人就老老实实地推出了大功臣:“……是师尊做的设计,我只是帮忙打打下手。”
玉怜香挑了挑眉头,对于徒弟的不抢功还算满意。当然他也不是居功自傲的人:“我只是做了设计,拍板的人是温兄。至于具体落实,每个人都有功劳。”
从化雨秘境回来满打满算也没几天,就算是修士,从设计到建造一座这样的树屋也颇费工夫。所以这其实算是个人人参与的工程,本就是为了给陆昭昭一个超级生日惊喜——
然后就被迟星文这混小子破坏了,简直残念。
迟星文:“……”
他当然也看到自家师父不满的眼神……可他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正好撞上了陆昭昭……又不想对她隐瞒或撒谎!迟星文当然也是挣扎过的——可她只需要抬一抬那漂亮的双眼,他就连话都快不会说了,哪还能想到保密呢?
有谁能对她亮闪闪的眼神无动于衷啊!!
师徒两个的眉眼官司,陆昭昭是没注意。她已经全身心地沉浸在这一份巨大的惊喜之中,并不觉得提前看到有什么遗憾:“所以……我起来没见人,是因为你们都在这里?其他人呢?”
“瀑布那边还有布置,他们去那里了。我让星文回去拿个东西,谁想到……”
玉怜香说着,顿了顿:“所以,让你拿的东西呢??”
迟星文:“……啊。”
完全——忘记了呢!
他有心再回去拿,又有点舍不得放开陆昭昭——少女被惊喜冲击到,完全忘记了还跟他拉着手。玉怜香倒是注意到了,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不远处便响起一个声音:
“昭昭?……啊……”
是从瀑布那边走来的温影承和崔玄麒。注意到陆昭昭,温影承也显得很惊讶,目光下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下意识多眨了两下眼睛。
陆昭昭注意到,也跟着低头,才意识到什么,一下子局促地抽回了手。
“温……温温师兄!麒麒!”
她把手背在身后,故作自然,蹦蹦跳跳过去:“我都看见了!你们怎么藏这——么大一个惊喜不跟我说?嗯嗯……瀑布那边还有什么?现在用不着保密了吧?”
温影承无奈笑笑,抬手,轻轻摸一摸她的发顶。
“既然你都发现了……确实也用不着再保密什么。至于瀑布那边……要不要你自己去看看?”
陆昭昭用力点点头,崔玄麒就笑嘻嘻地按住她的肩膀往瀑布那边推:“你来得正好,我们其实才刚把秋……哎呀,总之昭昭去看,肯定会很满意的!”
他推着陆昭昭嘻嘻哈哈地走了,温影承看了眼迟星文,又看了眼玉怜香。玉怜香笑眯眯地一展折扇。
“星文,回去拿东西。”
“……哦。”
“拿完绕着映月轩来回跑一百圈,锻炼身体。”
迟星文:“……???”
-
与此同时。
器峰。
方之茂正在给自己擦药油处理伤势。
这伤势当然不是蒋燧光暴怒留下的额角伤口,虽然那伤口确实也没好;也不是化雨秘境的残留伤势,那些早就养好了;而是不久之前突然闯进来的孟锦迎,二话不说就给他来了一拳。
俗话说,体魄之道,体修第一,器修第二。不要小看一个器修的力气,那毫不留情的一拳差点把方之茂单薄的小身板干趴下……眼镜都差点被打掉,还要被抓着领口质问:
“谁给你的胆子欺负昭昭?!”
方之茂:“……”
破案了,就说为什么会突然挨打……看来是东窗事发。他又一次感到懊悔:都没亲到就被打真的好亏!但注意力却还是放在了更重要的地方:
“昭昭回来了?”
“……哼。”
孟锦迎用鼻子里出的一声气作为回答,显而易见的怒火中烧。方之茂却也没在意,没在意自己被拽住衣领的现状,没担心会不会再挨一拳,只是问:
“她现在还好吧?”
他灵犀玉牌都被收了,也没法跟陆昭昭联系,实在担心。
孟锦迎松了点手,给他呼吸的余地,语气却极坏:“不好。”
她说:“为了你的事跟秦师叔祖大吵一架,哭着跑去竹峰……从小到大,我从未见她哭得如此伤心。”
“……”
方之茂没说话,表情却慢慢地变了。分明之前连挨孟锦迎一拳时他的表情都没有多大变化,此刻却好像脆弱的浮冰,轻轻一触便流露出几近碎裂的痛苦神色,缓了好久才说:
“……是我过错。”
这才多久,他就第二次害她哭了。
“当然是你的错!!”
孟锦迎却不管他,厉声喝道:“你明知道师叔祖多么爱护昭昭,又明知道昭昭多么爱护我们,却还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方之茂,你素来精明,难道没有想过这样的后果吗?!”
少年的表情更加痛苦,心脏被人扎了一刀又将刀刃转了一圈似的疼痛。他有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好半天才找回语言能力:
“……师姐,你打我吧。”
他太难受了。或许此时身体上的痛苦,反而能够让他心底的痛苦好受一些。
孟锦迎却松开了手。
“打你?呵,想得倒挺美。”
她是很想打他,最好打个生活不能自理!……可是不行。昭昭还等着他去庆祝生日,她就算再生气,最多也就只能像刚才那样给他身上来一拳,甚至不敢下手在能看到伤痕的地方。
但是没关系,今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而且……
孟锦迎看方之茂一眼,他低着头,一只手捂着眼睛,露出非常脆弱的表情。
——而且,她就算不揍他,他也已经痛苦万分。
“……过会儿我去给师尊送请柬。”
她闭了下眼:“收拾好你自己,晚上准备去赴宴。敢让昭昭看到这幅丧气样子……哼。”
她扭头就走,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
“……等等。”
“哈?”
孟锦迎很不耐烦地停下脚步,方之茂则缓了口气,犹豫着从桌上取了个小匣子。
“我不知道秦师叔祖会不会让我去。”他低声说:“万一去不了……师姐你帮我把这份礼物带给昭昭,告诉她我一切都好,再替我说一句……生辰快乐。”
“……”
孟锦迎没说话,只深深看他一眼,夺过匣子走了。
时间回归现在。
方之茂闷不做声,处理着自己的伤势。孟锦迎的一拳几乎没有留手,腰腹处留下一道骇人的淤青,碰一碰都格外疼痛,更别提揉药油。
但他竟也自虐般地将之处理好,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
“……下手太轻了啊。”
这么说着。
他的确宁可被谁打一顿……孟锦迎也好,韩继也好,甚至秦令雪一剑劈下来也好,都好过现在。孟锦迎问他:没想过后果吗?他想过,可不知道情况会这样坏。
或者说,只是进退维谷,又情难自禁。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没有对抗秦令雪的能力吗?难道他不想徐徐图之吗?可她那么好……陆昭昭那么好,那么闪耀,他要如何能抑制住自己的恋慕,又如何不对其他人的心思感受到嫉妒呢?
人要是能够控制好自己的情感,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悲欢离合。于是……
……到底是,一步错,步步错。
但他的错绝不在于爱上她。
方之茂发了一会儿呆,就去收拾打理自己。如果能去生日宴,他绝不想让陆昭昭见到自己憔悴的模样,无关颜面,只不想再让她担心了。好好地整理了一番,又接着发呆,这几天他很经常这样,也许在思考,又也许其实什么也没想。
恍惚中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只知下一次有人推开院门,他闻声望去,看到中年人瘦削的身影,在下午的光线里些微模糊。
“收拾好了?”
蒋燧光说,语气很淡:“准备好,晚点去赴宴。”
题外话,前几天天气反复热感冒了,结果吃了好几天药都没好,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萎靡
最近似乎又很多人复阳了!大家要注意身体呜呜,健康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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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223.礼物 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