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所。卫琅捏住小猫的后颈,把它拎起。
小猫悬空挂着,在半空中一摇一晃,卫琅盯着它,不太友善。
猫咪四只腿无力地在空气里扑腾,很快安稳下来,喵喵地叫了两声,无辜地看着他。
因为卫琅缺少对猫的了解,也不敢妄下定论。但从表面看,这似乎是只普通的、有点灵性的猫。
卫琅皱眉,把猫平稳地放到地上,拿起一旁老人给他的一袋鱼干。卫琅拆开袋子,小心地数出一根,端详。晒干的鱼干扁扁的一条。
桃源城的食物有问题,老人和陈平表达的都是这个意思。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问题,这问题又是否严重?他要不要亲自去尝试一下呢?
卫琅思索之余,手指轻敲鱼干。小猫嗅到鱼干的味道,迫不及待地从卫琅手里叼走鱼干,得了一条还不满足,扑向袋子里。
卫琅眼疾手快地扯上袋子。
小猫朝袋子扑了两下,未果。
老人给的鱼干,应该没有问题,但是……卫琅迟疑看小猫。
小猫叼着鱼干到一边,细细地品味,好似生怕卫琅抢走。
卫琅哭笑不得:“好吧好吧,到口的美味就不让你吐出来了。”
猫没有理会卫琅,自顾自地嚼着鱼干,稀罕得不得了。
“大哥哥!我找到纸和笔啦!”秀秀步入庭院,把一沓捏皱了的白纸连同砚台、笔给卫琅。
卫琅转头,接过:“找到了吗?谢谢秀秀啦。”
在表达感谢的同时,卫琅表达了苦恼:“我自己都找不到纸和笔呢。”
“哎呀。”秀秀解释,“那是因为平时他们不开门啊。偶尔才开门。大哥哥当然找不到。”
“偶尔是多久?开了门又是做什么呢?”卫琅笑着问秀秀。
“偶尔就是偶尔。”秀秀说,“下次我带哥哥去看看就知道了。”
还喜欢留悬念啊。
不过,卫琅转念又想到“偶尔”这种用词。过分模糊的时间观念,不只体现在秀秀身上,整个桃源城都是这样。
卫琅曾与路边的商贩交谈。商贩谈到过去生活的痛苦像历历可数,可是问他那些事发生在多久之前又无法回答。
他们到底在桃源城呆了多久?
不细究没有问题,细究起来全是问题。
卫琅带笑压平了褶皱的纸。秀秀和卫琅一起进屋,看着卫琅压平纸张、用水研墨。
“不过大哥哥要纸和笔干什么啊?”秀秀疑惑。
秀秀对纸笔的观念同样也很淡薄。不过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她的脑海里还留了此类观念。
……总之非常糟糕。城中大部分人都缺乏常识到可怕地步。
卫琅轻轻抿唇:“写寻人启事。”
“寻人?”秀秀问,“哥哥要找谁啊?”
“找和我一起到桃源城的朋友。我们一起进来,我却找不到他们了。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卫琅像是随口问。
秀秀也就随口答了:“不知道诶。桃源城就这么点大。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不见呢?”
是啊……
卫琅俯身在桌上画画。墨迹流畅地从笔下流出。
秀秀看着画面:“哇哦,哥哥画的人真好看。”
卫琅下意识地看了眼纸面上的人,眨了眨眼睛:嗯,确实是好看的。
他蘸着笔墨,换了一张纸,画着凤临炙。
“这个也好看!”秀秀像在菜市场掂量猪肉。
卫琅哑然失笑,用笔蘸蘸墨汁:“那哪个更好看?”
“嗯……”秀秀陷入了十足的挣扎,犹豫了好久,“哥哥更好看!”
真是个小孩子呢。但也是个机智的孩子。
卫琅笑意渐渐隐去。他画了两个男人就停笔了。卫晞不太适合画在这里。
秀秀歪着脑袋,适时地鼓起了掌:“画得真棒。”
卫琅笑眯眯地看着秀秀:“我也觉得我画得很棒。”
“哥哥要我帮忙拿着这个问别人吗?”秀秀问。
卫琅摇头:“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贴墙上就好。会有人看见的。”
秀秀咬着手指,有些失落:“好吧。”
“那,明天见,秀秀?”
贴寻人启事,还是要自己来好。
“好吧。”秀秀有点蔫蔫的,但很快自顾自快乐起来,冲卫琅挥手道别。
*
卫琅手里拿着纸张。
说起来记录的工具还是纸张方便。
卫琅摩挲着桌旁旁的刻着的古文字,如是想。
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情花,白色,疑似来源不明,不确定是否为情花。疑似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陈平,李师傅……
这就是卫琅想要找的异常。
房间里,不只这一处的刻字,而且还有更多他能想到的隐晦暗示。
卫琅先前夜里对着花种想了近一个时辰,他想如果林落雪当真是渴望他的认同,那么他不会把卫琅当做威胁对象。
这有好也有坏。
卫琅本来打算徐徐图之,这样当然是好。但是现在……还是快一点吧。
卫琅要做的,就是让林落雪感觉到他的威胁性,让他自己不再无害。
卫琅睁眼,眼中的锋芒一时如同破晓的天光。
*
秀秀找到卫琅的时候,卫琅正在贴小纸片。
卫琅左手拿着从旁人借来的鱼鳔胶,右手拿着一打纸,用胶水轻轻涂着纸背,涂好后,踮脚,把纸往墙上一怼,就大功告成,立马换下一张。
他手里还捏着厚厚一打纸。
秀秀在找卫琅时一路走来,看到这座小城原本洁白干净的墙面已经有好多处这样的贴纸了。
城里的风哗啦啦地吹,纸片一动不动,如同凝固在墙上,远看只有黑白二色分明。
秀秀踮脚瞅见纸片上的肖像便知道是卫琅画的。
她就是从开始有纸片的地方一路走,找到这里。
秀秀看着卫琅贴纸片,忍不住咬咬手指。她咬着手指头不知纠结什么时,便先听到了熟人的声音。
“恩公,你在干什么?”
卫琅扭头,陈平一言难尽地盯着自己,脸色有些难看。不远处秀秀站在一旁。
卫琅眨眨眼,坦然回答了陈平:“在贴寻人启事。”
因为原本过于干净,什么小传单都没有,倒显得卫琅像城市容貌的破坏者。
但是事急从权。
卫琅等陈平反应。
陈平瞅着寻人启事,他大字不识几个,也不知道卫琅到底写了啥玩意儿,看着纸片上的墨迹目光中有几丝惶惑,但字不认识,肖像却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陈平不识字那么那边旅游指南又是谁写的呢?而且他好像也不认识画像上的那两个人。
卫琅也疑惑了,他却并未表露在外。
在陈平看来清楚的只有那副画像和卫琅状若无辜的脸。
卫琅未免太明目张胆。
比起哑口无言和啼笑皆非,陈平感到的更是一股无名之火。
怎么就不懂得他们用心良苦、偏偏要寻根究底呢?
就不能,就不能好好呆在这里吗?
那个修士的身份像一根刺再度扎到了陈平的心里。
陈平盯着肖像,实在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浊气。
卫琅眨眨眼,问:“怎么了吗?我问过城里人,他们都说没有关系。”
他抿唇不好意思地说:“我多少有些病急乱投医,想着贴个启事。万一呢?万一就有人见过他们了呢?”
这话陈平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回答。
卫琅眼神干干净净又布满疑惑地看着陈平:“最近没见你,是发生什么了?”
把客人丢在一边没有交代就走,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按理来说不应该也不礼貌。
“在努力干活,被老板招走了。”陈平深吸几口气,挠头,“最近都在忙,所以没空来和恩公寒暄!说好请的饭也只能推后了。”
这个解释,略有敷衍。
但起码他还愿意解释。
卫琅叹气:“也不用你请我吃饭。修士不食五谷也能生存。你如果真的忙,还是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忙完吧。”
陈平尴尬地笑笑,那些负面的情绪因为修士二字生气,又因卫琅的体贴被他压在底下。
他故作高兴地看着卫琅。
“陈平哥哥和大哥哥认识啊?”秀秀窜出来,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
陈平讶异地看着秀秀:“秀秀?你也认识恩公?”
秀秀睁大眼睛:“我不应该认识吗?”
陈平一噎,说不出话来。
秀秀迟迟地反应过来,想起来自己甚至没问过卫琅的名字:“哦对,大哥哥叫什么呢?”
卫琅在一旁看着他们,插嘴:“我叫卫琅,琳琅的琅。”
“哦……”秀秀听不懂卫琅的介绍,但她很快改了称呼,“卫琅哥哥好!”
陈平抽抽嘴角:“不和你们闲谈啦。恩公下次有空再请你吃饭。”
陈平匆忙跑掉,卫琅被秀秀拉住问东问西。
“卫琅哥哥和陈平哥哥是怎么认识的?”秀秀好奇发问。
“我和他是在梅里认识的。我意外帮助了他和他的奶奶……”讲到这里,卫琅嘴边的笑渐渐消失。
他的面色罕见的有些凝重。
卫琅知道陈平有异常,但他第一次在桃源城见到陈平时,是没有把陈平和桃源城挂钩的。
与陈平重逢时,陈平的讶然真诚无比。这座城池的排外也同样鲜明。
陈平只是一个来到这座城时日尚短的普通人,他本人也称不上善于交际,和城中其他生活和乐的人似乎没有差别。
卫琅不认为能从陈平这里得到有关桃源城内在的消息。
可是随后城中人态度的立刻转变、第二天陈平与卫琅的招呼和他递来的手册都很显得奇怪。
之后陈平的避而不见更让卫琅思绪翻涌。
如今暴露出来的,陈平不识字这点不过是为他的猜测添砖加瓦。
秀秀成人般地叹气:“陈平哥哥的奶奶啊……”
卫琅问秀秀:“你知道?”
卫琅问得含蓄。
秀秀却从卫琅的神情领会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知道。”
看来这还是一件广为人知的事情了。
卫琅抬了抬眼眸:“那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变得很糟糕?”
“啊?”秀秀迟疑了,不知道是因为她感觉到的微妙的氛围,还是因为卫琅话中的意思。
“就像有些腐烂的果子,它们腐烂得不明显。”卫琅打了个比方,“你以为它是好的,它看上去也是好的。但是里面的芯已经烂掉了。”
谁都对此无能为力,能改变的人早已离去。
而他甚至还有更恶劣地诱导陈平这点,来刺探这座城镇。
秀秀不明所以地看着卫琅:“有吗?陈平哥哥就是陈平哥哥啊,什么好果子?什么烂果子?”
卫琅早就收起了笑容。现在听着秀秀的回问,也没有答话。
他向陈平离去的方向远眺。
*
卫琅想起来到桃源城的第一天深夜,他意识到土地在不久前被翻过。于是他也对翻过的土地动手。
然而超出了他所有的猜测……
……他从树下挖出的是一具棺材。
远方的天接近拂晓,卫琅借着微亮的天色,用暴力开了棺材的馆盖。
棺中人化为白骨,遗容难以想象,头发、指甲脱落,衣裳细细一看却还能看出精致与光鲜,显然经过了整理。
她死前经历的一切不为人知,满树的香味又掩去了臭味。
卫琅因尸首的形态、衣物、服饰心生猜测,又因领他来的人肯定猜测。
他试图完好地合上馆盖,把钉子钉回,又收拾好残局。
那时他看满院的黄花,无法想象陈平之后的经历。
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才让陈平领着他到了这里,让他住在一家开满了槐树、槐树下却藏着尸体的院子呢?
卫琅也无法完整地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