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间易清岚才知道,那女子名叫绿萼。
绿萼是半年前被绑到地牢的,那时她还不像现在这么瘦弱。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只知道他们给那些好吃的,就是为了放血,所以我不敢吃肉,就怕他们哪天把我养肥了杀来吃了……才成了这个样子。”
“女侠,你是我的大恩人!我一定要报答你!”
“你这是要去哪儿,我对这儿很熟,要不要我来带个路?”
易清岚这会儿才发现,绿萼的真实性格也跟在牢中截然不同。一路上,她都在喋喋不休地讲话,看起来兴奋极了。
易清岚揉了揉耳朵,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这是哪儿?你是从外地被绑来的?”绿萼惊讶道,“这里是目栀国的都城,渡良城!”
目栀国,渡良城……
想起来了,易清岚在记忆中搜寻到了这两个名字。师尊曾向她们说过,目栀国是西南的一个小国,这里的气候草木,风土人情,与她们本国大有不同。
目栀国与南舟城相距近千里,她竟是被送到这儿来了?
“女侠,我看你刚才那样,是受伤了?”绿萼像发现了什么重大机密一样,掩藏不住蠢蠢欲动的欣喜,“我们目栀国的医术可是天下闻名,全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我们这里,最擅长治疗疑难杂症!”
“我带你去我们这儿最好的医馆!跟我来!”
易清岚暗自摇头,凡人医者医术再精妙,对她修士的病症,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看着绿萼激动的模样,易清岚自觉现在无处可去,便随她去瞧瞧。
兜兜转转,涉过一条小河,绿萼拿手一指,“到啦!”
只见一座十分气派的店面立在前方,上悬“红尘医馆”四个大字的牌匾,日光一映,金光闪闪。
易清岚看着医馆前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由咋舌。
这门前人满为患,队伍排成两条长龙,热闹程度堪比花灯节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就是此地的医馆?
绿萼兴奋地奔上前去,跑了好几步才发现险些忘记了易清岚,又立刻回头拉着她一起。
刚来到医馆近前,一张笑眯眯的面孔便伸手拦住了两人。看服饰,像是医馆的仆役。
他脸上一派亲善之气,冲二人竖起两根手指。
“两个问题。第一个:请问二位年方几何?”
易清岚半点摸不着头脑,绿萼却闪出一丝尴尬瑟缩之意,老实答道,“廿五。”
易清岚不想在凡人面前透露身份,便也答廿五。
那面孔笑意更甚,“第二个问题:请问二位是否曾来过本馆,来过几次?”
绿萼更没底气,低声道,“未曾来过。”
“好,二位这边请。”那人指向最长的那条队伍,队尾看都看不见,想来已经排到另一条街上。
绿萼灰溜溜地带着易清岚朝那人手指的方向去了,边走边嘟囔抱怨。
易清岚环顾四周,发现排队等待的都是女人,若不是她方才路上过来见过街上有男人,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女儿国。
那一排较短的队伍,女子们都面容不凡,衣着不俗,个个鲜美得像清晨沾着露珠的花骨朵,有的身边跟着撑伞的女侍,有的还坐着绣凳。
而另一排异常长的队伍中,女子们都大多衣着朴素,长相也十分普通。
这些女子,都是来看病的?
易清岚只觉得此地越发古怪。
绿萼虽然和易清岚排在了长长的队尾,却依然十分高兴。她忍不住对易清岚小声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来红尘医馆呢!”
“其实我被关起来的时候,还偷偷私藏了些银钱,好容易没被他们搜去!”绿萼一副后怕的表情,“否则今天哪有钱来这里?”
易清岚问道,“你真的是来看病的?”
“嘿嘿,”绿萼一脸偷笑,“怎会?我这样子,看起来像有病吗?”
易清岚扫了一眼她稀疏的头发和蔫黄的脸色,不置可否。
“就算有病,也是穷病!”绿萼又激动起来,手指那一排较短的队伍,“你瞧瞧那一排的人,一看便是来过好几次的。就算生病,银子随手花出去,钱到病消!”
易清岚又问,“你怎么知道她们很有钱?”
“看脸呀!”绿萼看着易清岚懵懂的神色,一脸恨铁不成钢。“来来来,你瞧,”她手指着其中一个穿着牡丹绣样衣服的女子,“这个女人看起来年轻,应该已经来过至少三次。”又指着领一个女子,“这个看起来年纪更轻,说不定已经来过五次。要是没钱,经得住来这地方几回?”
易清岚这才明白,原来这所谓的医馆,做的竟是美容保养的生意。
排队的女子个个鲜妍貌美,难道竟然都是这家医馆的功劳?
“你不是本地人,不怪你不知。”绿萼道,“我们目栀国的风俗与别处有所不同,乃是女子以面容幼嫩为美,男子以老……咳咳,以年长为美。”
“今晚是月圆之夜,每月这日,红尘医馆才接待有这方面需求的客人,平时都是普通接诊,跟别的医馆一样的。”绿萼低声道,“还好我们今天恰巧赶上啦!不然又得等到下个月。”
易清岚心道,难怪这地的女子爱美到如此地步,绿萼更是刚重获自由便急着来到此地,自己只是被捎带上的。
“难道只有这一家医馆能让人变美?”
“那当然,只有红尘医馆的大夫有这样的能耐。”
“这么说,你今日来这家医馆,就是为了变美?”
“是,也不是。”绿萼笑着说,“女人长得美,就有人赏识,有人赏识就有了钱,有了钱就什么都有了,也能变得更美。所以,谁不想变美呢?”
原来如此,易清岚心想,这目栀国的风气还真是独树一帜。
“我先来的!”“明明是我先来的!”排在易清岚和绿萼前面的两名女子忽然争吵起来。
一旁的医馆仆役连忙过来劝阻,维持队伍秩序。可惜越忙越乱,两个女人吵作一团,不可开交。
绿萼见状起了心思,趁着两名女子和看好戏的人不备,悄悄溜到她们前面去。
易清岚待拉住她,绿萼却已经像只灵活的泥鳅般滑了过去。不料这一去就被前面眼尖的女子发现,绿萼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呸!你你你竟敢插队!”女子生气间推了绿萼一把。
绿萼闪躲不急,身子向一边倒去,眼看就要摔在一旁的石头上,这一下非得破皮不可。易清岚连忙运起灵力,将她凭空一扶。
绿萼稳住身子,又胆小怕事地迅速跑回易清岚身后。推她的女子仍不解气,又骂了几句。
这一变故倒让易清岚十分惊奇,怎么回事,她又能动用灵力了?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好似使用上百年的法器,时灵时不灵,当真令人烦恼得很。
偶一转眼,易清岚和医馆的仆役对上了视线。
那仆役脸上笑容不减,却将方才易清岚的举动尽收眼底。纠纷止住后,仆役离开,不多时又匆匆回转,直朝她二人而来。
他彬彬有礼,对易清岚和绿萼道:“二位,我家崔大夫有请。”
绿萼惊喜得双眼放光,连连推着易清岚上前去,“好啊,我们快去吧!”又回头冲刚才推她的女人翻个白眼,气得她直喘粗气。
医馆大堂充斥着问诊排队的女子,大夫却没有几个,望闻问切,一切如寻常医馆的模样。一道白布幔帘遮住了里间的入口,仆役掀起帘子,将易清岚引入其中。
没想到里间比外面更加宽敞,一间雅致的屋舍,香炉飘出阵阵药香,一旁的洁净桌几后,坐着一个面相儒雅的年轻男子。
“崔大夫?”易清岚开口。
男子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一旁的仆役从容开口,“姑娘是第一次来吧,我家崔大夫妙手回春,今年已有六十岁医龄了。”
六十?易清岚不无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见他宽袍大袖,气质清逸出尘,看起来不过也就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若医龄六十,那他如今岂非已有八十岁?
崔客常挥了挥手,仆役便谦恭退下。
崔客常温和道,“姑娘来我这红尘医馆,是身体哪里不适?”
易清岚还在思索,是否要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如实说出。崔客常见她犹豫,便不再追问,只示意她将手放到桌上的脉枕上。
易清岚照做。隔着一层丝绢,崔客常二指触着她的脉搏,眉头微微凝起。
片刻过后,崔客常收回手,“姑娘乃是修行之人,如今体内却有一正一邪两种力量,如左右互搏,片刻不得安宁,若迟迟不理,只怕最终将损伤己身。”
“你……你竟诊得出来!?”易清岚睁大了眼睛。
崔客常一笑,“姑娘见笑了,虽然我只是个凡夫俗子,但行医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也都见过一些,是以诊得出来。”
“刚才我观你体内,灵气充沛尚有盈余,然而一股邪火作祟,侵袭灵力,很是危险,恐怕要早做准备啊。”
邪火?难道是……
易清岚忆起当时在木隐山中,墟火围困她的时候。当时她神志不太清醒,只记得墟火熊熊燃烧,像是要和她融为一体。
难道,这所谓的邪火,就是墟火?
易清岚问道,“敢问崔大夫,可有什么法子祛除这邪火?”
崔客常无奈一笑,“在下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并无根除邪火的方法。只有一样,”他起身,从一旁的柜子之中取出一只小盒,敞开在易清岚面前,里面是几枚朱红的丹药。“这是我家传秘方所制的丹药,有清心去火,扶正祛邪之效。若邪火纠缠发作之时,姑娘可服下此丸,效果立竿见影。”
易清岚好奇地取出一枚,只见丹药颜色鲜艳如血,十分精致,便问,“此丸是以何药制成?”
“姑娘,这是我家传绝学秘药,恕在下不便透露。”
“多谢,”易清岚道,“那请问此药价值几何?”
崔客常一笑,“目栀国乃是小国,并无仙宗门派,我甚少在此地见到修行之人。我与姑娘有缘,便不收诊金药费。只是请姑娘答应我一件事。”
“哦?何事?”易清岚扬了扬眉毛。
“很简单,”崔客常上半身微微前倾,神色透露出一丝兴趣,“我从未见过姑娘的病症,因此想要观察研究一番。等姑娘服下此药,详细记下药效,待我回头加以改进。若是药吃完了,再来拿一盒新的便是。”
易清岚手中执着药盒,正要回答,忽然听见角落幽幽一声响起:
“既免了排队,又不收诊费,可不是无事献殷勤,另有图谋?”
好熟悉的声音。易清岚心中一动,还未回头,便听得身旁响动。一把椅子自行从远处滑了过来,与易清岚所坐的并排摆放。两把椅子一碰,发出一声脆响。
来人不见行迹,一挥袖袍飘然坐到椅子之上。
“是叫……崔大夫?”封含玉面目清冷,又带着微微的讽刺之色。
“给我也把一把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