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苏仟眠的声音在于皖敲了好几声门后才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于皖曲起的手指留在门上,没有继续敲下去,道:“仟眠,我在楼下等你。”
听见于皖的声音,苏仟眠猛地坐起身。他扭头看一眼,天色大亮,晨间雾气已然消散不见,日光把他昨晚摘回来的花都晒得萎靡不少。
睡过头了。
苏仟眠锤了下脑袋,来不及懊悔,而是快速起身更衣,两手胡乱拢起头发打算束上就走,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欢呼声。
欢呼伴着喝彩阵阵传来,但苏仟眠无心去看,只当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或是南来北往卖艺的人,三两下将自己收拾完。
临走前,他还是不放心,弯下腰对铜镜看了一眼,确认发丝没有什么明显凌乱,才关门下楼。
急急忙忙走到楼梯拐角,苏仟眠余光中撇过一抹浅蓝色。他原只当自己眼花,又下了几级阶梯,才看个清楚。
于皖在舞剑。
他衣袂飘飘,蓝衣黑发随手间动作而飞舞,宛若九重天降落的仙人。苏仟眠一时看得着迷,竟忘了于皖还在等他,忘了眼下的急迫。
剑法舞毕,苏仟眠见于皖拱手朝身边围着的人露出个不自在的笑,而后将剑小心收回鞘中,走出人群中央。
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一阵欢呼源自何故,快步走下楼。孙远见他走来,说道:“你师父真厉害。”
这一声夸赞驱散了部分苏仟眠心头因睡过头而带来的懊恼。他带着些许得意,微微仰起头,道:“我师父怎么会不厉害。”
孙远又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师父,其实是女扮男装吧。”
苏仟眠本都走到门口,听闻这话,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他几步折返回柜台前,压低声音,问道:“谁和你说他是女扮男装?”
“那你给他送花做什么?还有他那模样,我可从没见过长得这样标志的男人。”孙远振振有词。
苏仟眠正要回一句那是你见识短,于皖却已经走到他身旁,道:“仟眠,收拾好没有?”
孙远转过眼珠,小心翼翼地上下对于皖一番打量。于皖见状,索性弯下腰,一手搭在柜台上,对孙远笑道:“看出来了吗?我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孙远的脸霎时涨红了。他不过和苏仟眠随口说几句,哪里想过会被于皖全然听到。苏仟眠见孙远直直盯着于皖,有些不满。他侧身挡在二人中间,伸手拉了下于皖的袖口,提醒道:“师父,走了。”
于皖应下,和他一起离开,还未走出门,却被一个女孩抱住了腿。女孩仰起头问他:“道长,你去打妖怪吗?”
于皖的面色有一瞬的凝滞,而后他低下头,对女孩柔声道:“你先自己玩,好不好?”
一旁的女人走来将女孩抱在怀中,连声哄道:“我带你去拿些糕点吃,乖,别误了道长去办正事。”
苏仟眠认出这是昨日在楼梯上,他送花时路过的那对母女。他看于皖一眼,走得远了,才出声问道:“师父认识她们?”
“你说掌柜夫人和她女儿?也算不上认识,就是方才等你的时候,随便聊了几句。”于皖顿了顿,又道,“昨晚她们急着下楼,见你我堵在那里,才会有所不满,彼此说清就好。”
苏仟眠因这话,又难以抑制地想到那些没送出去的花。他扭头望去,于皖好像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只有他还在心心念念。
于是他极力强迫自己忽视这些,装作同寻常一样,把注意全放在赶路上。
于皖同苏仟眠一路走出城外,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往山间走去,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苏仟眠察觉到他的异样,道:“师父怎么了?是因为山路不好走吗?”
于皖沉默一会,再一次露出不自在的神色,答道:“想到在山里难免会遇到蛇,还是有点渗得慌。”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岩州的山间,即便初冬时分,依旧生机盎然,丝毫没有萧条的意味。
虽说今日晴空万里,奈何山上丛树生长繁茂,枝叶遮挡不少日光,路上也显得有些阴暗。
苏仟眠道:“未入深冬,再往里走,定然会有尚未冬蛰的蛇。不如我把那蛇妖带来,师父回山下等着就好。”
“是带还是捉?”于皖带着笑意反问他,严肃道,“不必了,本就是贸然打扰,再做出无礼的举动,只怕什么消息都探不到。”
他说完,朝苏仟眠示意一眼,继续往山间深处走去。苏仟眠却并不安分,一路上回头看了好几眼,低声对于皖道:“师父,后面那人,从城里就跟着我们了。”
于皖面不改色,道:“我也注意到了。”
苏仟眠忙道:“要不要我去……”
他这么说着,还要回头看,却被于皖伸手覆在后脑上。
苏仟眠呼吸一滞,而于皖不过轻轻止住他的动作,让他重新目视前方后就收回手,道:“别冲动。”
苏仟眠道:“若他只是顺路,倒也没什么,可他分明在跟踪我们。既然迟早都要动手,不如现在就挑清,免得后续生事。”
于皖侧头对上苏仟眠毅然的目光,道:“仟眠,你能感受到,他是妖吗?”
妖族之间可以感应出彼此原形。苏仟眠微微眯起眼,片刻后否认道:“不是。”
于皖道:“他既然不是妖,也不大可能是魔族人,只能是寻常百姓或修道之人。且不说你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无亲无友,寻常百姓没必要冒着危险来跟踪,那就该是修道之人。”
苏仟眠问道:“这边有什么门派吗?”
“南岭三州,最大的门派名为森音坊。”于皖道。
苏仟眠双眼一亮,但于皖接下来的话毫不留情地打破这一线希望,“也叫女儿坊,因为全是女修。”
跟在他们后面的,分明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苏仟眠道:“罢了,兴许那人只是个来山里的百姓,又或者是个走错路的糊涂人。”
他说完,顺着树林之间的缝隙,指向远处山洞,道:“蛇妖就在那里。”
于皖也没多说什么,和苏仟眠沿着崎岖山路继续上山。苏仟眠在这期间回头看了一次,道:“师父,那人没跟上来。”
于皖也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自城里以及进山,老人都直直跟在他二人身后,即便被发现,也未作隐藏。此刻行来的山路上倒是空空如也。于皖道:“去找蛇妖,但也别放松警惕。”
“好。”
二人还未至山洞,就见迎面走来个婀娜女子。她先是看苏仟眠一眼,而后才注意到他身旁的于皖,柳眉微蹙,“青龙,这位是?”
“在下于皖。”于皖上前一步,弯腰行礼,“唐突来访,还望谅解。”
苏仟眠出声补充一句,声音微微发冷,“这位是我师父。”
女子微微瞪大眼,而后不着痕迹地换了笑,道:“我名为左春灵。不知道长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
于皖道:“想向左姑娘打听些事情。”
左春灵依旧是笑。她道:“我此前同青龙说得十分清楚。我在这山里修炼多年,也算是与世隔绝,恐怕无法给道长答复,还请另寻高人。”
说完,她弯腰轻施一礼,背过身离开。苏仟眠正要上前,被于皖伸手拦住。于皖望向女子离去的背影,道:“我理解左姑娘防备心重,也知我要求唐突。群墨一案,实有隐情,若能在修真界重议,那姑娘帮的不仅仅是我,也是整个蛇族。”
左春灵停下步子,回眸却是在看苏仟眠,说出的话也是对他的劝告:“这道士于你有什么恩情,我不清楚。你要报恩,也没必要纠缠进他们那些门派之间,一个保不住,最后被抽筋炼丹的,只会是你自己。”
她斜斜乜于皖一眼,道:“至于我对群墨的了解,未必比道长多多少,告辞。”
于皖只听得一声利剑出鞘的声音。他急忙喊了一声“仟眠”,但已来不及。苏仟眠飞身落至左春灵身后,剑身抵在她的颈间,逼她面对于皖,冷声道:“说不说?”
左春灵指尖白光闪过,却在刚举起手就被苏仟眠握住手腕,霎时脸色发白。苏仟眠狠狠甩过她的手,道:“别耍花招,说你知道的。”
见反抗不过,左春灵索性闭上眼,道:“无可奉告。”
她铁了心不愿多说,这样的逼迫更不是办法。于皖正欲劝解什么,忽而拔出剑转身抵挡。
在他看清来者容貌时,不免震惊。
是那个从城里便一直跟踪他们的老人。
此前于皖阻止苏仟眠出手,一方面是不确定此人来意,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生出事端。万一真的只是个有些糊涂的迷路老人,动手即是闯下大祸。
不过就眼下看来,这老人一点也不糊涂。
苏仟眠不自觉地探身,想去帮于皖,却又清楚得很,只要他一松手,左春灵定然趁机逃脱。
正中来者下怀。
而于皖在出第一剑的时候,心间就猛然一惊:这老人没有修为!
再不起眼的修士,凡结丹后,对付普通百姓都是轻轻松松。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自古以来,修士对百姓出手都是大忌,回门派免不得一番彻头彻尾的教训,严重者更是等于亲手葬送修道之路。
于皖心下犹豫是否该丢下剑愿打愿挨,哪怕受伤无非就是些皮肉之苦,但若是对普通老人出手,后果可就不是涂点药能解决的了。
他还得阻止苏仟眠动手。苏仟眠知道这些规矩,但心急起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若是他出手,于皖光是这么想想都觉得头疼。
好在苏仟眠眼下被左春灵缠住,一时半会走不脱。
老人的剑并没有给于皖这么多的考虑时间。他对于皖步步紧逼,而于皖不敢还手,只得招招抵抗,免不得反攻出的一剑,竟还被老人轻松破解。
怎么可能?于皖心底生出些许疑惑。他压制灵力,趁机试探一般地继续出了几招攻击的剑式,无一例外地不被破解。
这老人还是剑修!
这么说有些不确切,准确来说,应该是老人曾经是剑修。于皖学的剑法皆是由陶玉笛所授,再往上追溯,也是属于修真界的剑法。百姓间确实有些会轻巧功夫的,但和修真界的剑法可谓是两模两样。
老人毫无修为也能招招破解他的剑法,甚至一直以来神色都未曾有过什么变化,将于皖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于皖努力保全自身的同时,不免想到,他到底是谁?
苏仟眠在一旁见于皖落了下风,已经猜测到老人可能是为救左春灵而来。他的剑锋不禁压紧几分,冷声喝道:“停下,不然我杀了她。”
于皖回头望去,劝苏仟眠不准冲动的话还未说出口,老人的剑先行而来。
后背猛地一疼,一股久违的失力感卷土重来——于皖的灵脉又被封住了。
老人总算开了口,道:“还不住手?”
苏仟眠道:“你先放了我师父。”
一时间两方对峙,各持一个人质。于皖垂眸看向抵在喉间那把剑,再普通不过。
而老人以穴封灵脉的方法,于皖只在书上见过,最多只能持续半柱香的时间。当今封灵脉多以法器为主,这办法已几近失传。
想起方才过招时老人的招招破解,于皖不禁开口道:“前辈可否告知晚辈姓名,也好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身后之人没答话,只是剑锋更紧了几分,一阵刺痛。苏仟眠担忧的目光伴随着狠厉的声音传来:“我说最后一遍,放了我师父。”
颈间刺痛更甚,于皖抬头,看向对面面若冰霜的苏仟眠,以及他身前一脸平静的左春灵,商量道:“前辈,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这般以死相逼,不如同时放人?”
老人道:“你先放。”
苏仟眠冷笑道:“凭什么?”
无人愿意妥协,一瞬间又回到方才剑拔弩张的状态。伫立间只听得风吹过山林的声音,枯叶簌簌而落。
于皖眼见劝说不动,心道:这人既然是剑修,又能对剑招轻易破解,会不会是未曾听说过的哪位师叔?
可陶玉笛几乎没提过他当年求学拜师的那些事。于皖只得继续想道,身处南岭,剑术高超。
毫无修为,还会这种颇为古老的封灵脉的办法。
古老,流传,剑修。
心底猛地闪过一个名字,于皖望向满地零散的落叶,在心间算了算年份后,试探着道:“这其间大概是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不能好好谈谈呢?”
“项川前辈。”
之前忘说了这里提一下,文中地名有参考,但毕竟是架空世界所以和现实一毛线关系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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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南岭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