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卫梓衣第一次仔细的打量朱砚。朱砚与她交手过的绝大多数长生堂门人不同,没有铁臂熊腰的身材,也不似三头六臂的青面阎罗,他就像是京城里惯常见到的富家公子一般,面容白皙,长相清隽,即便身上衣物早已破烂不堪,却也隐隐透出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双眉微皱,似是能够品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意味。
她一时有些失神。
半睡半醒的朱砚倒是似乎感受到少女的目光一般,清醒过来,眉眼一弯,笑道:“卫姑娘,你可总算醒了。”
卫梓衣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体内灵气充沛,双肩已经愈合,仿佛从未受损一般,不禁讶然:“是你……给我疗伤的么?”
她见朱砚点点头,眉宇之间的确透露着疲色,不禁有些歉意,道:“多……多谢朱公子。”
朱砚挑挑眉,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姓名,不过凭借着锦衣卫的手段,应该也早就将他们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他摆摆手:“医者仁心,举手之劳罢了。”
听到“魔教余孽”摆出一副悬壶济世的风范,卫梓衣表情有些古怪。
朱砚倒是毫无察觉,他迟疑了一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向卫梓衣问道:“卫姑娘,昨晚我给你服下的紫色药丸……并不是寒毒丹,其实只是寻常补气的丹药罢了……当时是担心你丢下我们不管,才出此下策,望你见谅。”
卫梓衣噗嗤一笑,揶揄道:“朱公子当真是心思缜密,不知为何现在又告知于我,一直瞒着要挟我岂不是快哉?”她对于被欺骗下了毒誓,还是有些愤愤。
朱砚十分尴尬,摸摸鼻子:“之前你是刺客,我为了自保,也别无选择;但我们现下蒙受了姑娘的救命之恩,倒是不能再欺骗于你啦。”
他说得诚恳,卫梓衣倒也不好意思再发作,只能道:“虽说是我带着你们离开,可是没有你的避瘴丸和丹药,我也是无法动用灵力的,只能算是互帮互助罢了。你昨夜又给我疗伤,倒是我承了你的情。”
朱砚觉得这姑娘十分明事理,便试探问道:“不知道姑娘接下来作何打算?”
卫梓衣知道他想问什么,本想逗弄逗弄他,报一报昨夜的欺瞒之仇,但又见他满眼希冀地望着自己,心中一软,道:“我得立刻寻我义父,将南麓山脉里的邪灵之事告知与他。我既发过道心毒誓,不泄露你们行踪,便必定不会多说什么。”
她顿了顿,继续道:“邪灵之事事关重大,义父应该也没心思去求证你们四个道行微末之人的死活了。”
朱砚听闻,心中大喜,朝她拱拱手:“那我就在此谢过姑娘啦。”
“不过……”卫梓衣调动散落在地上的铁针,绕着她上下飞舞。
朱砚心头一紧,干巴巴道 :“不过什么?”
卫梓衣神色严肃道:“不过倘若你们日后再作奸犯科,行魔教之事,我即便追至天涯海角,也要取你们性命。”
朱砚赶忙摇头:“绝对不会,卫姑娘放一万个心,眼下我只想寻一个落脚之处,带着三个孩子过过小日子罢了。”
卫梓衣听闻,秀手遥指南方,道:“出了南麓山脉,再往前走二十余里,便是清水县。”
朱砚心中记下,向卫梓衣道了个谢。
两人沉默片刻,卫梓衣整了整身上的锦衣卫鱼袍,道:“我需得去寻我义父啦,咱们……”她本想说有缘再见,但魔教余孽遇上锦衣卫可不是甚么好事,她便不再说下去,只是向朱砚莞尔一笑。
朱砚却学着江湖侠客的模样抱拳送行,道:“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见。”
他目送着少女操纵元磁之针划过一道电光,升腾上天。倏地心念一闪,脸色一变,向前追了几步,大声呼喊道:“卫姑娘……卫姑娘你可有银钱呀?可否暂借我们少许?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
疾驰的电光一顿,少女似乎踉跄了一下,又再次飞向天际,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个带着淡淡幽兰香味的锦囊砸到了朱砚怀中。
还在呼呼大睡的三小只被朱砚一惊一乍的呼唤给唤醒,柳思悠揉揉眼睛,问道:“砚哥哥,你对谁喊呐?”
朱砚喜滋滋地朝他们走去:“咱们有钱啦。”
魔教地处十万大山,以物易物居多,加上此次陡然间家破人亡,匆忙逃亡间银钱是最不重要的,因此朱砚是的确从头到脚掏不出一个铜板。
现如今他打算带着三小只寻个落脚处,这阿堵物便至关重要。卫梓衣这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了。
没有了后顾之忧,朱砚心境豁然开朗,他一路带着三小只不急不缓地赶路,渴了喝溪水,饿了寻了山果充饥,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直至夕阳西下,四人才堪堪进入了清水县内。
清水县地处大卫王朝南方,气候潮湿,常年烟雨缭绕,房舍亭台错落有致,虽不如京城等地繁华,但随处可见的青砖黛瓦也将寻常百姓清贫的日子妆点的文雅三分。三小只自幼生活在十万大山中,魔教中人行事不拘一格,房舍风格也较为粗犷。他们第一次进入寻常县城,宛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瞧什么都觉得新鲜。
朱砚寻了客栈,打算先暂时歇一晚,等第二日再打听打听何处能租一处住处。晚饭时刻,听得领桌谈话,知道清水县晚上不设宵禁,反而有夜市,朱砚便干脆带着孩子们逛一逛这个世界的夜市。
许是这个世界里人们夜生活花样少,夜市的繁荣超过了朱砚的想象,官府用法术将几条街道照的灯火通明,两旁店铺与小摊都热情地招呼着来往行人。
三小只只觉得眼花缭乱,柳思悠在烧饼店与糖人小摊之间来回窜,许尚儒蹲在卖话本的小贩面前翻来覆去地翻着小人书,程载物巴巴望着编竹蚱蜢的小哥似乎想上手试一试。
他们一路走来,诸多不易,天性跳脱的孩童心思也深沉了三分,朱砚看的十分不忍。此刻见他们恢复了孩子心性,一高兴,干脆给他们买了一堆零嘴和小玩意儿,又带着三人去买了几身合适的衣物。期间,他也旁敲侧击地打听了清水县医馆,还就近考察了一家,最后向众人宣布,他们接下来的第一步,就是开一家医馆。
大卫王朝虽然修士众多,但在这相对偏远的清水县却并不常见,更何况是数量较少的修行医道的医师。他打听了一圈,整个清水县,只有一家医馆的郎中是初境的医道修行者。其余的郎中,都是传统的中医馆。
卫梓衣给他的银子只够租个店面,之后衣食住行的各种开销,都得靠他们自行解决。朱砚本就希望低调做人,不愿轻易暴露几人修士的身份,因此捡起上一辈的老本行,便是他的第一选择。
更何况,他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便是可以凭借着郎中的身份,对自身的能力有更深入的探索。
等医馆走上正路,他再想法子请个夫子,教三个孩童学习,自己可以负责理科知识,努力将他们教育成接受新时代思想熏陶的进步少年。
至于如何复仇,如何光复魔教,修行资质不佳的朱砚非常有自知之明,根本不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念及至此,他打了个哈欠,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