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之下,小铜卦只来得及抬手抵挡。楚拙的拳势雷霆万钧,连带着小铜卦的手掌,狠狠砸入他的头颅上。
颅骨传来碎裂的声音,小铜卦鲜血满面,难以置信:“你为何有如此多人的因果?”
他不再保留实力,无数白丝从他体内破皮而出,缠上了楚拙,猛地向外拉扯,竟然活生生地将楚拙的灵魂扯出了体外。
每一根白丝,都径直钻入楚拙灵魂的碎片中。
玻璃小人身上的裂痕却依旧在不断增长,每多分裂出一个碎片,小铜卦便需要多伸出一根白丝牵扯。
他抬头凝视楚拙的魂体,样貌没有一丝改变,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违和感。每一寸肌肤,每一处五官,都仿佛是从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剜下,强行拼凑而成。
小铜卦头晕目眩,由于上颌骨的碎裂,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你这是……婴蛊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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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众人焦灼地关注着楚拙的光屏。
“婴蛊之体”四个字一出,原本就沸腾喧闹的皇宫更是炸开了锅。
靳珏喃喃道:“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婴蛊之术的产物!”
他扭头望向叶道远,却见这位常年喜形不露于色的首辅,已然陷入呆滞。
世间被纳入魔教范畴的门派诸多,有长生堂、补天阁这样安分守己的门派,也有与西疆邪族一样残忍凶恶的门派。
婴蛊之术,便是西疆邪族的镇族之术,也是世间最残忍、最阴邪的术法之一。
人死之后,倘若对世间仍有执念,便能化为鬼魂,徘徊人间,不入轮回。倘若怨念颇深,便能化为厉鬼。
而在无数的厉鬼之中,有三种厉鬼执念最深,怨念最重。
少不更事的稚童、身怀六甲的妇人与蒙受冤屈的清白人。
婴蛊之术,便是选取了尚处于懵懂时期的儿童。
二十余年前,西疆邪族为了炼祭婴蛊之体,趁着青州大旱之际,疯狂屠杀百姓,掳掠稚儿。
这些稚童被囚禁在一起,以秘法折磨致死,化身为满含怨气的鬼婴。
无数的鬼婴封于一室,以养蛊般的形式,另其互相吞噬残杀,最终仅余下一只鬼婴之王。
如此惨绝人寰的修行术法一经出世,便遭到了朝廷和修真界的疯狂剿杀,很快灭绝,然而婴蛊之术炼祭的地点,却一直未能查出。
多年过后,世间也并未见到横空出世的鬼王,众人纷纷觉得当年的婴蛊之术已经失败。
叶道远事后详细调查过婴蛊之术,得知自己的孩子死前饱受折磨、死后也不得安歇、被炼成了厉鬼,当场吐血倒地,昏迷了三日才苏醒,元气大伤,修为更是从此停滞不前。
可如今,透过光屏,他望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灵魂小人,仿佛见到了当年那个乖巧懂事的幼儿。
他陡然联想到,这个青年名唤楚拙。
他原以为只是个巧合,可如今看来……
“拙儿,这是我的拙儿”他哆嗦地指着光屏,眼泪夺眶而出。
靳珏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忙道:“叶爱卿,你怎么了?”
叶道远扯着靳珏的衣袖,几乎泣不成声:“陛下,那是我的孩儿,那是我早已死去的拙儿呀!”
他推开身旁的人,朝封藏了仙界碎片的铜镜走去:“我要进去救拙儿!”
靳珏一把抓住他,呼喊道:“叶爱卿,仙界碎片只能允许初境修士进去,更何况……”
叶道远抬掌向自己胸口拍去:“那我便废了修为,自降至初境!”
靳珏吓得抱住他扬起的那只手,在叶道远耳边大声道:“更何况方才我们试过了,如今仙界碎片任何人都无法进去!”
叶道远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身子抖了抖,颓然倒地。
一只手托住了叶道远的后背,他回首望去,正是镜缘公子。
镜缘扶着他坐在椅子上,柔声道:“叶阁老无需过于担忧,我相信拙儿的能力,定然可以逃出生天。”
话音未落,光屏似是诚心和他作对,齐刷刷变成了苍白一片。
镜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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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界碎片中。
小铜卦喃喃道:“婴蛊之术,蛊王吞噬所有的厉鬼,也因此承接了他们所有的因果与罪孽。这样违背天地伦常的东西,竟然也能存活。”
楚拙则不禁有些感慨。
他隐藏了许久的身世,还未来得及向朱砚坦白,便这样猝不及防地公之于世。
目光不由得有些悠然。
他最早的记忆里,是满目的血色。初为厉鬼的小楚拙未开神志,只是凭着本能,吞噬撕咬着身边的同伴。
或许是死前有太多的怨气与执念,他比其他厉鬼都要凶猛三分,在经历了无数的搏杀之后,成为了婴蛊之王。
如此鬼物一经降世,便引来天地法则的排斥,无数天雷倾泻而至。尚处于蒙昧状态的小楚拙刚刚见识到外边的世界,便要在天雷的轰炸下烟消云散。
所幸红尘历练的归藏阁阁主窥见了天机,以大术法掩盖了楚拙的罪孽与戾气,将他带回了归藏阁,悉心教养,才有了今日的平山榜榜首。
如今在小铜卦的邪灵术法下,遮掩天机的术法消散,皇宫上方乌云丛集,紫电闪现,眼看就要降下九重雷劫。
楚拙却面不改色,魂归入体,将小铜卦震飞至数丈之外,任凭无数的白丝将他包裹,依旧一步一步向阵法走去。
每前行一步,魂体中便有许多碎片被小铜卦发出的白丝吸收殆尽,属于这些灵魂的因果,也便消散于天地之间。
楚拙仿佛深陷泥淖,每一步异常艰难,却坚定沉稳。
他体内的灵魂碎片已经消散了九成,与世间众人的记忆与羁绊,也消散了九成。
灵力自他之间流泻出,勾勒出一个精妙的阵法,拘禁了阵法上的仙气。即将启动的阵法随之熄了火,不再动弹。
小铜卦睚眦欲裂,双目赤红,周身的白丝暴涨,铺天盖地涌向楚拙。
楚拙已无力躲避,却见一个白衣青年翩然而至,拂袖为他挡下一片天地。
楚拙看着熟悉的面庞,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小砚。”
朱砚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青袍青年,明明相貌陌生,却有种亲近到骨子里的感觉。
“你是谁?”
楚拙上前,在朱砚眉角轻轻落下一个吻,指了指一旁的小铜卦,道:“小砚,杀了他。”
朱砚不知为何,对眼前人的言语万般信赖,闻言便闪至小铜卦身前,释放出了识海中一直闹腾的梦境邪灵。
光球没入小铜卦体内,他眼神茫然,陷入了酣眠之中,体内发出的白丝,却依旧恪尽职守地缠绕着楚拙,将他与这世间最后一丝羁绊打散。
朱砚转身望向楚拙,只觉得此人身形逐渐虚幻,仿佛下一刻便会从这世间消失。
他欲上前,却听楚拙道:“小砚,此处阵法已经停止,小铜卦便是幕后之人,他早已被邪灵附体。”
电光火石间,朱砚回忆起他们对这个邪灵能力的猜测——抹除修士存在的痕迹。
他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即将被邪灵从世间抹除,不由得焦急道:“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是什么关系?为何……为何……”
为何甫一见面,便想要投入你的怀抱?
为何一想起你会从世间消失,心中便痛意丛生,无法自拔?
楚拙想要伸手抱抱朱砚,却终究止住了双手,只是目光缠在朱砚身上,想要将这幅模样深深烙在自己即将消散的灵魂之中。
“小砚,我曾与你说过,待得此间事了,我便向你坦白身世,如今只怕是要食言了。”
“我楚拙此生除你以外,从未衷情他人,本以为能与你长相厮守,白首共老,谁料世事多变。我的降生,本就带着莫大的罪孽,如今得以制止仙界降世,也算是赎罪而去。世间因果,一饮一啄,公平得很。只求小砚你把我忘的干干净净,莫要悲伤。”
他眉眼弯弯,眼沁笑意:“我的小砚,以后要做一个快快活活的小郎中呀。”
白丝骤然锁紧,魂体碎片四分五裂,酝酿许久的天雷突破了皇宫结界,降落仙界碎片,呼啸着将楚拙淹没。
因果消散,魂飞命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