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未完成的工作之数,监工们将警棍狠狠地砸向奴工们的臀部,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有人情急之下用手捂住臀部,或往一边闪躲,但很快就被巡视的监工踩住背部,更加严厉地痛打。
有一个奴工的臀上本就青紫一片,在新伤砸上的第一个瞬间就大声哭号起来,被人踩住后仍然激烈地挣扎,口中胡乱地叫嚷着: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啦!唉哟哟哟——求求各位爷!受不了啦!”
赵羽皓刚刚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此人步履蹒跚,面色愁苦,生得一张尖脸薄唇、颧骨高耸的脸,两颊却像是挂了两个沙袋一样垂下来。
监工仿佛受到了挑衅,一脚踢在他的腹部,恶狠狠地骂道:
“敢躲?再给老子躲!”随即乱棍砸向他的全身各处。
哀嚎声不减反增,等别人都打完了,这个监工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雷自明嗤笑一声,慢悠悠地道:
“刁海,你是看今天有新人来,特地做个不守规矩的榜样?”
“不不不!雷长官,你听我解释!”
刁海刚刚还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听到这一句,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连滚带爬到雷自明脚边:
“您饶了我,饶了我,我真不是故意偷懒的,我明天一定运满二十背篓……不,二十五背篓!”
雷自明显然很享受这样毫无尊严的求饶,但还是一脚将刁海踢开:“白天已经给过你机会了,现在,呵呵,正缺个开刀的。”
一名监工立刻会意,将刁海从雷自明脚边拽开,向刑架的方向拖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过来,赵羽皓咬着牙看地,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脚步,但还是忍不住地腾挪。
他真的不关心这场杀鸡儆猴,但偏偏自己就是最重要的一只猴子。
监工将刁海绑在一个A字型的刑架上,然后大步走到赵羽皓面前,将他的束缚解开,按在面对刁海的方向跪下。
赵羽皓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先是因为忽然变化的姿势导致眩晕,栽倒在地。接着本能地挣了一下,但很快顺从地跪下,脚下被放过的庆幸甚至大于耻辱。
这就是以后十几年的生活了,抵抗又有什么用呢?
他有些悲哀地看着面前被绑着却仍然在哭嚎的男人。那臀部被抬起到最高点,粗糙蜡黄的皮肤上青紫交加,伤上叠伤,看起来已经无一处可以下手。但就是这样,才处处都可以下手,处处都有效果。
监工从刑具架上拿下一根双股竹杖,是赵羽皓认识的那一种:
竹制中空而有弹性,还带有一个个突出的节,每一下既有杖类略微沉重的钝痛,又有藤条般充满韧性的锐痛,还像是有尖牙咬进皮肉一般……
正在赵羽皓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传来刁海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赵羽皓抬头一看,只见刁海被绑缚的两条腿筛糠似的颤着,血点从刚刚又隆起一层的棱子上涌出,凝成一颗颗鲜红的宝石,又随着肌肉的颤抖往下流动,划出几条雨丝般的红痕。
竹杖再次落下,刁海连哭的力气都被剥夺了,只余无力的呜咽。
赵羽皓曾听过这样的呜咽。
之前在警局实习的时候,酒驾之类常规的违法行为,都会在办公室后方专门的刑室内处理,常常让实习生去监刑。
那时他对这些声音是鄙夷的,混合对低劣者的轻蔑与厌恶。
但如今,他只觉得悲哀。
他怕痛,怕得师父和兄长们都摇头。偶尔哥哥把他丢到锈宫的惩戒室里受罚,他撑着一口气,但也只是那一口气而已。
往后十几年,这样的日子,他都能撑住吗?撑得住,有意义吗?
哥哥是不是嫌他骄矜,特意这样惩处,为了打断他的脊梁?若是如此,在刑讯室的时候,又何必那样逼他?
已经不是王室也没有国姓的青年垂下眸子,认认真真思考着这一切的意义。
如果可以,他其实还是希望哥哥能满意。
过程也好,最后的结局也好,十几年亲情照拂,他活下来了,就想要偿还。
即使国君并不需要。
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赵羽皓抬头,才发现刁海的痛呼声已经停下,变成连绵的哀泣。他的臀部到大腿布满血点,像雨风中的两根枯枝。
副手一把将竹杖塞到他手里,呵斥道:“过去,给他几棍子。”
赵羽皓眨了眨眼,茫然地捧着竹杖,又看看前方惨不忍睹的臀。刚打算张口,又被一脚踢在腰际。
“发什么愣,听不懂人话?”
赵羽皓吃痛,拿起竹杖,习惯性地想要站起,但很快被脚下的剧痛蛰到。
他看了看距离,不愿跪行过去,咬咬牙想试探着用脚触地,就感到腰际一阵上提的力量。
监工嫌他慢,一个动作将他提溜起来,直到他用那双伤痕累累的脚勉强支在地上,就将他用力往前推去。
赵羽皓整个人向前扑到刑架上,好险没给人伤处来一巴掌,扶着刑架勉强站住了。
“磨蹭什么?打!”监工呵斥道。
赵羽皓瞄了一眼远处的雷自明,那张充满油光的脸上挂着一抹诡异的笑,脖子往前伸,显然是在为这样的场景而兴奋。
赵羽皓闭上眼,然后缓缓睁开,一杖仿照着刚才监工的力道抽下去,又因为站立不稳拖拽了一下,拉出一道狰狞的裂口。
“呜啊——”刁海惨叫起来,“痛啊!妈妈啊!……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赵羽皓忽然听见一句“冤枉”,条件反射地停手。反应过来以后,借着眩晕和足底的剧痛,干脆眼睛一闭跪倒在地,竹杖也脱手滚到了一边。
他抿了抿唇,也发出一声低吟,然后蜷着身子等待监工的下一步行动。
“废物!”监工骂了一声,去地上摸索竹杖。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再不收工就要点火炬了。
不过矿场的物资运输成本极高,火炬这种矿下要大量消耗的材料,需要雷长官亲自下令才能使用。
雷自明咳嗽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衣服。副手当即会意,站起来在其他奴工的队列里胡乱踹了几脚:
“磨磨唧唧,又被你们逃过去了。小方,把新奴的衣服缴了。收工!”
赵羽皓听到这句就开始配合地脱衣服。他还穿着受审时那套长裤长袖和布鞋,看这些人就一条松垮的短外裤,也知道身上的衣服长久不了,正好趁着夜色换了。
然而他要穿的裤子和鞋子都在营房里。
是以,从刑架到营房,几十步的距离,他浑身**,磕磕绊绊站了又摔,用了十分钟才蹭进去。
难以想象,明天,他就要拖鞋这样一双脚,跟着其他奴工们下矿,完成每天十二个小时的重体力工作。
一个健康的人,要承受多少痛苦才会死去?铀均羽不知道。
而赵羽皓,将用自己的余生去验证。
“小冤种的报告?你都不拆的?”
王红翼躺在锈宫内生活区的沙发上,单手挥舞着仿佛来自几个世纪前的纸质文件袋,对墨水打印着的“国君亲启”和“绝密”字样呲了呲牙。
长翎拆礼物的手抖了一下,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刚才的话题:
“什么礼物不能交给助理,非要亲自给我?”
“你这人忒没礼貌,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王红翼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封条拆开。
长翎转头看看王红翼没脱鞋就架在沙发上的脚,和不扣衬衫露出的布满健身痕迹的胸膛,感觉自己甚至有点过于礼貌了。
礼物是一个十寸见方不算很重的盒子,表面包着一层彩纸,撕开后是一个充满年节气息的硬板纸盒,上盖大大咧咧地写着三个字:掀开我。
长翎挑了挑眉,身体往后侧了侧,又向右躲了两分,心里默默给放王红翼进来的保安记了一笔。
两根手指微微用力,轻盈地掀开顶盖。
“呲啦!”
红金色的半固体从盒子中喷薄而出,同时传出劣质而刺耳的音乐: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
“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贺大家新年好~~”
长翎没能逃出颜料的攻击范围,全身上下都是红漆和金粉,手忙脚乱地想要关盒子。
王红翼早有预料,一个翻身躲到沙发背后,就听见长翎被下一波更汹涌的颜料喷了一脸的“噗噗”声。
“哈哈哈——”
等到液体喷溅的声音止息,王红翼才从沙发后面探出脑袋,眼睛笑成两条细缝,一手捧腹,一手用力地拍打着沙发背。
“新年好啊——啊哈哈哈哈——”仍然没有停止的音乐声和青年没心没肺的大笑混合在一起,更增添几分无厘头的气氛。
“王!红!翼!”
国君的仪表已经是寻常下属不敢形容的糟糕:金红色的油彩与细闪的粉末将他原本端正的脸糊得分不清无关,连头发上也哒啦哒啦地往下滴水。
他声音低沉,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向沙发的方向逼近,手上不忘拎起还在“咕嘟咕嘟”往外冒颜料水的盒子。
“哈哈哈……我错了,别过来,哈哈哈哈……”王红翼边挥手边往后退,还不忘把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档案袋护在身后。
长翎无视他的求饶,步步紧逼,一双狭长的眼睛在金红的描边下更显得深邃,又因为两颊的细闪让王红翼想起失控的小丑。
颜料滴落成一条斜线直抵客厅的夹角,逼停了“咯咯”的笑声。
长翎左手扯过王红翼的衬衫,右手将盒子高举,就要往他头上套去。
“等等!别!真有礼物!等会儿砸坏了。”王红翼强行抚平高耸的笑肌,不希望今天新抓的发型报废。
长翎高举着右手,目光往手中仍然有些分量的纸盒上移去:“真的?”
“真的。”王红翼的声音配合着依然在响的《新年好》显得分外不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