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色星河 第45章 39、死节

长翎有点诧异：“我还以为你会问接下来的计划。”

“我听哥的，既然说了计划照旧，那解决问题不就好了。”均羽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像个乖巧聪明的小猫，惹得长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伤怎么样？”长翎再次问道。

均羽眉头微皱，撅起嘴来：“这次没破皮，但是好痛！”

长翎眼里多了两分心疼，柔声道：“是不是没上药？”

“哥~哥~~~”均羽把双手长长地往桌上一伸，上身趴在桌上，一副要耍赖的样子，“能不能……”

“不能。”

“……”

“嗯？”

均羽重新坐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听说你去师父那里了，是有什么事吗？”试图转移话题。

“跟师父请教一些上药的经验。”长翎眨眨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弟弟。

均羽重重叹口气，整个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靡下去。

伤情不算严重，长翎又一边上药一边跟均羽讲之后千头万绪的事务，用不着多久就涂完了。

均羽在床上盘腿而坐，直视着长翎的眼睛问道：

“慰问我可以去做，移植锈花为什么偏要是我？”

长翎微微张了张嘴，几秒后又闭嘴，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你跟师父商量了什么？”均羽没打算放过。

长翎感觉肺部有一种诡异的压力，微微吐了一口气，才道：“我还没有想好，但你做好心理准备。”

“做不好，不可能。”均羽嘴角重重地往下压，瞪着长翎，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

“均羽。”长翎沉着声音叫他，“做了决定，早晚要有这么一天，师父自己也是愿意的。”

“师父的铀核衰竭明明没有那么严重，为什么！”均羽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欺师灭祖是什么好看的戏码吗？通讯处那群人疯了，你也疯了？！”

“均羽。”长翎连表情都沉下来，“今年之内启动锈花移植，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做表率，这是你自己提的建议。别人都可以死，就师父不能死？你幼稚不幼稚！”

“我是问为什么非得是我！”均羽鼻头一酸，声音带上了哭腔，“你有大爱，你的天下比师父重要，那你自己去动手啊！你不敢，凭什么来要求我！”

长翎的双唇抿得像刀锋，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控制住情感，偏过头去不敢看均羽。

大颗大颗地泪水砸在身前，均羽两眼通红，目光追着长翎不放：“哥哥，你跟我实话实说，师父的铀核衰竭真的有那么严重吗？二期患者应该有其他并发症的，我看师父什么都挺好的，平时也就……也就吃些常见的慢性药……”

后半段他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眼前的世界因为泪光的遮蔽而闪了两下，让他刹那间以为哥哥的表情有所动摇。水幕落下后，却发现长翎的眼眶居然也是红的。

“哥……”均羽的语调里带着祈求，祈求哥哥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长翎咬了咬唇，半天才道：“师父的医疗记录我看了……脏器方面还好，但这几个月监测数据下滑都很明显……”

一般来说，监测等级越高的人，铀核衰竭得越早、越快。大部分监测等级为S级的变异者，铀核会在45岁以后衰竭。科学的锻炼，可以增强身体素质，推迟铀核衰竭来临的时间。

位容方年过六十还能神采奕奕，一方面是因为常年保持军事训练，身体素质较强；另一方面也是得益于家传的训练方法，在年少时打下了极好的基础，位氏能一直在军方高层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是有这方面传承的原因。

他们这一脉的师承也来源于位氏。金朗自不必说，长翎和均羽这种按道理永远不用上战场的公子哥，都被训练出了足以傍身的武艺。并且，长翎的监测等级太高，到现在为止都被师父要求每日保持基本的体能和元素控制方面的训练。

但不管怎么说，位容方年龄已经在这儿，去年就被诊断出一期衰竭，只是一直秘而不宣。按监测等级来看，只是发展稍微快了一些，很难说有什么一定不合理的地方。

“师父希望是我来做，对吗？”少年的声音像是深秋的霜华破裂，连绵的清脆带着潮湿，“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

“我还没有决定。”长翎抬头，嘴唇微微颤抖，无助地看着弟弟，“我做不到。”

“真残忍。”均羽嗤笑一声，低下头，缺氧似的深呼吸，半晌，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等我从锈湖回来再说，可以吗？”

七日后，主星，禁区，锈湖。

这是一个占地九百公顷的巨大坑湖，诞生于两百年前的铀变事故。湖中最深处约200米，底下埋藏着四象可控核聚变实验基地的部分遗址。

从成分而言，锈湖的湖水只是工业废水、被辐射污染的纯水以及雨水的混合体，但不知为何呈现出奇异的蓝绿色。现在看来，是灵粹海在物质世界反映出的颜色。

铀均羽此行做了充足的准备，用一名元素型的死士——常规是用圈养在军部银楼的SS级监测对象，但这次是用先前第八星域的叛徒小白毛——的铀核能量刺激锈湖，然后由均羽联通承接，尝试建立联系。

过程很顺利，小白毛也没死，铀均羽没有像上次跟长翎来一样听到共振传递的消息，而是感应到湖心处像是有一个巨大而无法看见的生命存在。

接着，他乘船深入湖心，再次试探。这次小白毛的铀核直接被过强的力量打穿，当场死亡。但是铀均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巨大能量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他闭上眼，用铀核静静感受着，几分钟之后，好像进入了另一个虚幻的空间之中。

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颜色，只有迸发着生命热情的能量在这个世界中左冲右突，试图同化和搅散他的思维。

这种感觉，和与长翎联通铀核时的感觉有些相似。铀均羽适应了一会儿，确信了自我的存在，才开始向外探求。

周围的每一缕力量仿佛都有自己的意志，没有一缕愿意为铀均羽停留。然而，在这混乱中，似乎有一个统一的趋势，在召唤铀均羽放弃自我，融入更大的生命之中。

一种无上的幸福笼罩了他，抚慰着、劝说着、鼓动着，让人忘却烦恼，忘却过去与未来，忘却亲人……不，不行！

脑海中，一张张的脸庞闪过，哥哥、师父、朗哥……还有……父亲……像是幻灯片忽然故障，一切画面皆不存在，周围又回归了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颜色的生命能量构成的世界。

均羽试图在虚空之中感应带在身边的那一小管灵粹，却发现周围的能量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好像在诉说着生命的蓬勃。

他找不到，在混乱的寻找中再一次感到迷失自我的趋势。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处在蓝绿色湖水的包围之中。

一艘小船漂浮在湖心，载着他与白发男孩的尸体，以及备用的死士和其他人员。他摊开手心，发现原本装着生命灵粹的玻璃管中空空荡荡。

奉献已成。

他们后来又做了几次尝试，或许是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沟通”，有铀氏基因的人，即使没有共振能力，到这里启动铀核都能完成类似的奉献，但他们却记不住有那样一个空间存在。

均羽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东西有什么意义。或许没有意义？只是生命本身罢了。

总之，本次的探索可以说是完美达成目的，灵粹的提取和奉献也都有了可以依循的路径。

他们又在整个禁区范围内，针对锈花展开了大量调查活动，并采集了许多含苞的锈花。

根据铀均羽的探测，以及在锈湖中心的再次实验，再次验证了锈花是连接物质世界与生命世界的桥梁。

但与此同时，锈花的繁育就成了暂时无解的课题。按照第四星域一千万人口计算、每年四万左右的死亡量，还需要逐年开展更大规模的采集工作。

好在锈花是可再生的，且一个花苞只要在开放之前从人体上砍下、收取灵粹，又能很快应用在下一个奉献者身上，暂时没有发现重复使用的上限。

自此，“莫比乌斯计划”可以被确定为一个有效的、长期的、花费巨大且可能没有上限的庞大计划。必须由一个强大的、稳定的、单一的中央集权政体经年累月地推行下去。

铀均羽很高兴能够达成这样的成果，这意味着铀氏的王权获得了一份保障。只要能渡过眼下的危机，将议案推行下去，在新的制度彻底稳定、见到成效之前，议会派不可能再起波澜。

“到时候估计兄长也有子嗣了……”

听汇报听到这里的长翎忍不住打断道：“怎么忽然扯到子嗣上去了？”

均羽勾勾嘴角：“奉献灵粹需要宗室的力量，基因太弱的人去又没有用。哥哥要努力早点开枝散叶哦~”

长翎“啧”了一声：“朗哥都没成婚，我着什么急。”脸却渐渐红了起来。

“哈哈哈哈……”均羽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的，半晌在哥哥危险的目光下收敛起表情，煞有介事地哀叹道，“可惜这画面没被王红翼看到，不知道他会怎么妙语连珠……”

笑过闹过，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他们这几日一直在佯装轻松，默契地回避着一些沉重的问题，时间却并不肯为他们停留等待。

有些事情，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