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玺那日紧急又废了几炷香,把已经溜走的土拨鼠叫回来,本想让它带封信给任参,可眼看着土拨鼠两手抱胡萝卜死活不松手。
他也只能作罢,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简单口述两句,让它带给任参。
任参只跟土拨鼠们说不收孟如玺的书信,可他没说不收孟如玺的口信。
这个疏忽让他在午睡时被突然袭来还打着鸣的土拨鼠吓了一跳,眼睛还没睁,衣服也没穿好,就这么一个激灵翻身就起来了。
可他的身体还没能跟得上脑子,左走右走就轰隆一下摔下了床榻,一阵脚踝处的疼痛直冲天灵盖。
没一会儿,任参就看见卷起来的脚踝乌青乌青一大片,看着触目惊心,他还作死伸手碰了下,立马疼得龇牙咧嘴。
虽说身为妖,他们的身体各方面恢复的比人快,但是也禁不住这么折腾,该疼还是疼。
任参不得不在床上咬牙切齿躺了几天,疼得也下不来床,只能干坐在床上看话本。
当天夜晚就毛笔一挥,奋笔疾书把罪魁祸首喷了个狗血淋头,还加了钱特意半夜紧急送给孟如玺。
孟如玺看不懂他宛如狗爬般的字,但是还是通过传信人知道了他间接导致好友重伤,托妖送了几本难买的话本替自己送去赔罪。
任参对孟如玺明面尚且如此,背地里更是没少骂孟如玺这个被女人迷得七荤八素的货。
虽然他义正言辞说不会原谅孟如玺,不过收到礼物时,他到底是顾及情义和精彩话本,下嘴骂人又轻了些。
任参看到精彩情节,心情一好,表示自己不计前嫌,原谅了孟如玺的无心之过。
孟如玺倒是无奈笑笑,习以为常地松了口气。
“阿玺,想什么呢?”燕扶楹见孟如玺晃神,绕到右边,一拍他的肩膀,问道。
“没事,”孟如玺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冲她一笑,“我只是在想买什么花回去。”
孟家老夫人的寿辰到了,府里上上下下正忙着采购东西,好宴请他人,忙得脚不连地。
他俩闲聊时,正好撞上愁眉苦脸、不知道选什么花的孙管家,燕扶楹顺口把这件事揽了下来,出来上街买花布置孟府。
“哦。”燕扶楹蹲下来,不在意地用手捏了把长寿花的花骨朵,看着小花苞里面微微偷露出的金色花瓣。
它们一朵一朵地簇拥在一起,绿叶则在下方托着它们,中间有两三个已经开花了,金色花瓣含羞地半遮半掩着它的花心处,只肯吐露出一星半点的黄蕊。
燕扶楹笑着拨弄花苞,微微抬头,对孟如玺说: “你担心什么?不管你在她的寿宴上送什么花,奶奶都会喜欢。”
孟如玺没有蹲下,而是站在燕扶楹身旁,也在垂头看向下方。
他没有看花,而是在看人。
初晨的微光掺着金云在天际浮现,穿过层层轻薄云雾,照在白墙青瓦上,从瓦片柔软曲线中流淌下来,落在集市上往来的黎民百姓衣衫。
那光在燕扶楹的青丝上定住,显得本就白皙的皮肤相当清透,映在她浅色的眼瞳中,清凌凌地闪着微光,像是山后水潭里浮动的如金水波,而她又带着这双眼看向了孟如玺。
哪怕已经相处几月有余,孟如玺还是很难去找到确切的语言形容她的眼睛、神韵和性格。
他一个人在山上待了很久,几乎没有什么人特意注意过那株桃树,他性格也不大活泼,零零散散就只有几个朋友。
庙前来的更多人只是匆匆略过一眼桃树,感慨一句“好看”,便转身离去。
他们忙着柴米油盐,忙着得道成仙,妖们虽然不常下红尘,大多也是隐居不问世事,也就只有两三个和他常来往。
孟如玺和任参传信聊天频繁,可任参朋友广泛兴致也多,很少俩人能够经常一起待着。
孟如玺更多的时候就是呆在山上,听风看景,从人们口中得知更远处的消息,也算上是一种无趣乏味的生活。
对于妖来说,时间是几乎感知不到的东西,他们不会去争朝夕,性格也在这种生活中被磨平,像是块在溪水冲击下被打磨圆滑的石头。
但是燕扶楹和孟如玺常接触的妖不一样,她是个活生生的人类年轻姑娘,长的好性格好爱笑,朝气蓬勃。
她有些身为人的对于时间的独特感知,也因此目标明确,生机勃勃仿若孟如玺所见过的石缝间挤出来的野草。
孟如玺和她相处时,目光无法不看着她,总是被她吸引,暗暗观察着这个和自己认知中不一样的人。
他看着燕扶楹微泛着光的侧脸,撒着碎金的眼瞳,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孟如玺终于斟酌好语言,启唇说:“你……”
“你看!”燕扶楹错不及防打断了他的话,发现了一个小东西,两手伸进去,轻轻剥开一个半开的花苞。
孟如玺抿了抿嘴,还是没说出来。
“这里有个蚂蚱。”
孟如玺这下更是不知所措,想拉着燕扶楹跑,但是燕扶楹兴致勃勃地蹲在那里看。
他不好拉走燕扶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不说话回应,最后默默向后移了几步。
燕扶楹扒拉着叶子,看准时机,眼看蚂蚱要跑,两手急忙一捂,成了个空心球,把蚂蚱捂进去。
她两手慢慢合住,把空心球慢慢压扁,轻轻地感受手中着蚂蚱的跃动,还让摊主帮忙伸手接过来一起抓。
俩人双管齐下,其利断金,哪怕交接的时候,蚂蚱一跃,在缝隙间蹦出一个头,也被燕扶楹及时再次抓住了。
燕扶楹手里捏着蚂蚱,转身正打算和孟如玺分享,却见孟如玺已经默默离开了几步远,抿着嘴不说话。
燕扶楹心里疑惑地嘀咕,突然福至心灵,试探性出声问道:“你这是怕虫子吗?”
孟如玺抹不开面子,但也没有昧着良心反驳,不吭声,算作是默认了。
其实原主不一定怕蚂蚱,但是孟如玺着实怕这些吃桃叶的家伙,又疼又痒,是桃树的时候还拿它们没办法,留下了不少不好的记忆。
燕扶楹却不知道这些东西,看着几步之外的孟如玺没来由地想笑。
她发觉孟如玺确实是真的怕虫子,而这件事和他平日死要面子喝药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
燕扶楹从那迷惑性极强的贵公子形象下咂摸出点不同的性情来,愈发想笑。
但是她又顾及孟如玺的颜面,怕这家伙恼羞成怒,强硬压下上扬的唇角。
燕扶楹清咳一声,安慰他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有怕的东西,我小时候觉得蚕白白胖胖的很可怕。”
不过她吃过母亲亲手做的炸蚕蛹后,从此心心念念,觉得蚕也不过如此,还经常虎视眈眈扒拉着蚕蛹,闹着要炸着吃。
孟如玺不知道后续,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认同,但是还是没动。
燕扶楹看了眼手里的蚂蚱,觉得它长得好歹也算清秀,向孟如玺提议道:“你可以试试摸摸它。”
“或者只看看它。”燕扶楹说话后退一步台阶,给他留下更大的选择空间。
“……”孟如玺还是有些抗拒,不说话也不动,抿嘴看着燕扶楹。
燕扶楹心知没戏,叹了口气,无奈说道:“好吧好吧。”
她把蚂蚱往更远处的草地里撒手一扔,拍拍手,直起腰看向孟如玺。
孟如玺看她扔了,这才慢慢走过来。
燕扶楹冲他笑笑,跑过去把他一把拽过来,对那盆金色长寿花一扬下巴,“来,先搬回去,等会儿被别人抢了就不行了。”
孟如玺把长袖挽起来,拎着瓷盆一角,把它拎起来。
燕扶楹也不费劲,拽着他的另一侧衣袖,就打算把他拉走先回家。
燕扶楹身后摊主还在那里打趣,“哎呦,看这小姑娘多好,眼光好,还知道心疼你。”
孟如玺跟在她身边,手里掂着花,挣扎了一下,说:“谢谢你。”
“没事没事,大家都有害怕的东西,我能理解。”燕扶楹宽慰他说道。
“嗯,”孟如玺闻着怀里长寿花浅淡的花香,心情也随之变好,“那你呢?”
燕扶楹有些意外,扭头看了他一眼,确认道:“我?”
“对。”
“我想想啊……”
孟如玺也不催她,反正这里离孟家还有一段路,让她慢慢想。
过了有一会儿,燕扶楹才说:“应该怕孤独吧。”
孟如玺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身边很多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没有固定留下来的人。”燕扶楹叹了口气,有些感慨,“我还是想要有人陪我的。”
孟如玺出声询问道:“红螺不是能永远在你身边吗?”
燕扶楹摇了摇头,:“不,她也会离开我嫁人为妻。”
孟如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垂眸看着她的头顶,却突然想起了她的前世,她的前世也是几多悲欢相交。
如果人多有悲欢离合,那我身为妖,能长久看着她,留在她身边吧。
孟家虽然今年低调了些,但是排面还是声势浩大,锦绣绫罗挂满了红木柱,一段连着一段,带着流苏长长垂落于地面。
燕扶楹虽然不是负责宴会的,但是也需要接客迎宾,一天下来也累得够呛,饭都没好好吃几口。
礼尽客欢,管家唰唰记礼,算盘拨得啪啪响,觥筹交错后的残羹冷炙随意摆在桌上,等着侍女们收拾。
燕扶楹才在床榻坐几分钟,正休息,发觉耳边少了一个珍珠耳坠。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捶捶腿,无奈起身寻找,打算去小院里看看有没有,但是今晚无月,珍珠也不起眼。
哪怕燕扶楹提着灯也看不清树,更别提找耳坠了。
正在她寻找时,一声细微的猫叫传进她的耳朵。
哪来的野猫?
燕扶楹心里嘀咕,直起身,拎着提灯就要过去看。
那黑猫专门挑了个好地方,端坐在小院里的石桌上,燕扶楹寻过去时,它也不躲。
燕扶楹趁着光,看见它嘴里一个东西正在闪光。
不用说,那赫然就是她的耳坠。
她伸手去拿,黑猫却灵巧躲开了,一跃而下,优雅地抖着猫尾,一步一步地往一个地方走去。
燕扶楹也摸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看它也没有什么恶意,只能跟着这只奇怪的猫。
这猫对庭院似乎相当熟悉,左转右转,绕过了几处房屋,最终停在一处明灯的屋外,静静端坐着。
燕扶楹弯下腰,从它的牙齿里拿出来了耳坠,却听见屋内有人声突然响起。
“你怎么又在请客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