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扶楹垂眸,看着略有空旷的盒子内部,眼睫微颤,伸手去拆那封边缘已经泛黄的信,细细读起。
周青岱默不作声后退几步,走出去喂狗,给她留点私人空间去读。
燕扶楹安静地扫过一字一行,看着上面陌生的小字。
信不知道放了多久才被人打开,虽然被塞进盒子束之高阁,可潮湿的空气还是让墨迹晕开。
信上面还有些错别字写着,谐音的土话也没换成标准的说法。
不过幸好不耽搁阅读,燕扶楹也明白那些字是什么意思。
看似它看着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实际就是说自己对于燕扶楹想要嘱咐的事,还要她少和周青岱顶嘴,说她肯定说不过周青岱。
燕扶楹看到这处时,没察觉自己笑了。
看起来她也对和周青岱的吵架有所心得。
也不全是这些内容,中间零零散散还穿插些燕扶楹也不记得的小时候的事情。
这封信字字真挚,情意可鉴。
燕扶楹看完几遍后,把它重新折好,方方正正地塞进了衣服内兜里,放进了离胸口最近的地方,还在外面隔着衣服压了压它。
她收起来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仰着头把眼边的眼泪眨回去,心里空荡荡的,怅然若失。
她缓了一会,清清嗓子,朝外面喊道:“你进来吧。”
周青岱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被她低落的情绪感染,也随之沉寂下来。
燕扶楹主动开口:“你和我说说之前的事情吧,我还没听够。”
周青岱也顺着她的意思,给自己提前倒了杯水,喝两口润润嗓子,便开始给讲起一些沉在记忆里的往事。
燕扶楹静静听着,不时还问了几句想知道的事情。
周青岱不愧为之前做老师的人,讲起事情引人入胜,滔滔不绝,像是把他这辈子的事情都要抖出来,从自己年轻时候讲到和燕扶楹祖父的相识,讲到燕扶楹母亲小时候,再讲到燕扶楹的幼年时期,一连串起来三代人的故事。
燕扶楹也是个听戏捧场的好手,听到惊险时紧张屏息,听到官场失意时叹气,听到滑稽可笑时捧腹,给足了老师情绪,鼓励他源源不断讲下去。
甚至周青岱中场回忆说话停顿时,她先手给周青岱满上了茶水,怕他讲话讲渴了。
让他先喝水缓着脑子,想想再讲。
讲得周青岱酣畅淋漓,哪怕有茶水及时补充着,可是嘴里也快生沫了。
更何况茶壶里的茶水也没了,肚子也饿了,他实在讲不动,只好停了下来。
燕扶楹自然不能让老师给自己下厨,亲自炒了菜,又把自己带来的礼物其中一个解开,露出里面的凉菜。
周青岱从后院厨房拿来碗筷,帮忙把东西摆盘上桌。
俩人对着饭菜还小酌两杯。
燕扶楹午膳用过后,把东西收拾好,银簪又重新别在头上,卷起房契就离开这里。
她别了老师后,正好去祖父的那个药铺买药,顺路再去见见祖父。
其实大婚前几日他们也曾见过一面,和现在隔得并不远。
到底是自家亲人,在燕扶楹母亲去世后,祖父宽待她,还托了关系,送她去上私塾识字。
燕扶楹进去时,正碰上新来的小药童在台前正熬药,而祖父在磨药。
他低头拿着草药往药臼里加,握着石杵一下一下砸着,还用石杵头转着圈碾碎它。
燕扶楹眉眼弯弯,几步过去,打他一个错不及防,“祖父,看看谁来了?”
药铺正清闲,燕扶楹把祖父拉到偏远的地方,说来聊去,谈谈生意好坏,又提到了母亲留给她的信。
祖父手里捏着信,也像燕扶楹一样,细细浏览了每个字,好一会儿没动。
燕扶楹就在一旁,看着他,等着他。
半晌,祖父散去脑海中过去的事,万分感慨,闭了闭眼睛,把那一页纸折好,又递给了燕扶楹。
燕扶楹又收回信纸,问道:“您身体最近怎么样?”
“好啊”,祖父笑着回她,“你要不和我比比谁的饭量大?”
“……那还是算了吧,你明知道我才在老师那里吃完饭。”
“小姑娘家家多吃点饭好长身体,不至于风一吹就吹跑喽,我追都追不上!”
燕扶楹无奈地摇摇头,没接他打趣的话。
他们边走边聊间,燕扶楹带他又转回药铺。
燕扶楹也不客气,直接跟他说明自己需要给孟如玺准备的药材。
不论怎么说孟如玺确实对她不错。
无论是最近饭菜口味多加了清淡的菜,还是孟如玺心急,进大夫人的屋子,想要给她撑腰。
不给他弄点好东西,燕扶楹总觉得自己欠人家一份人情。
思来想去,毕竟他之前身体那么虚弱,倒不如直接给他补点。
于是她今天就按着之前上门郎中给的补气血的方子来抓药了。
祖父也没收燕扶楹的钱,给她装好,分成一个个,用小纸包起来,然后给她捆住。
燕扶楹拎着包回到孟家,就叫上两个下人,帮她在院落里面晒草药。
这些草药本就是半成品,晒一下午差不多就能干了。
燕扶楹耐心地把底下的部分翻上来晒,也没顾天气热,在院子里忙忙碌碌。
她累了就坐在小凳子上,靠在敞开的门边,歇上一会儿。
孟如玺从前院回来,刚进后院就看见燕扶楹伸着手在扒拉草药。
整个院子里萦绕着一股草药味儿,但是并不浓烈呛人,不算难闻,甚至还能夸上一句是野山林的气味。
“你这是……?”
孟如玺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脸迷惑,绕到燕扶楹的身边,突然出声问道。
燕扶楹被吓了一下,看见是他,松了口气,指着这堆草药说:“喏,我晒草药呢,给你补点。”
孟如玺弯腰,低头打量着这些普通的草药。
他不明白,就是山野上随处可见的草,怎么可以用来补身体?
燕扶楹看着他,想到了早晨空掉的那个盒子,“哎,对了,你把人参拿走了吗?”
“啊……我没见啊,不是你昨夜拿走了吗?”
燕扶楹这下彻底想不明白了,她挠了挠头发,“可是今天早上我去看的时候,它已经没了。”
孟如玺垂落在衣边的手指不自然地动了,他没有看燕扶楹的眼睛,还是在看别处。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进了贼。”
燕扶楹明显有些失落,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了这个很巧合的解释,“也许吧。”
孟如玺偷偷看了她一眼,不想让她继续低沉下去,企图找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目光移到那堆搞不明白的草药,心生一计,“你居然会草药,你好厉害啊。”
燕扶楹果然放弃去追寻人参失踪,有些腼腆,“真的吗?”
她学草药就是个半吊子,而且没有天赋,哪怕是祖父也曾恨铁不成钢地骂过她,她也心知肚明自己的水平不算好。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她那破烂的水平。
嘿嘿。
孟如玺看计谋有效,手指着那些草药,“那当然了,你居然能把这么厉害的东西学会,怎么不厉害呢?!”
燕扶楹连忙摆手,“哎,没有没有,我学的挺一般的。”
孟如玺摇摇头,“不要谦虚,你们人总是谦虚,有人教过我要学会接受别人的赞美。”
燕扶楹疑惑问道:“你们人?”
他咳嗽一声,“呃,我的意思是你们这种很厉害的人。”
“哎呀,真的没有。”
孟如玺加大输出,“真的很厉害,你不要谦虚。”
燕扶楹很少被夸得脸红。
主要是她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还是第一次被夸一个学不会的东西。
还挺让人不好意思的。
孟如玺猛猛地夸完燕扶楹一顿后,又陪了她一会儿。
直到俩人把草药翻了个边,孟如玺这才进屋乘凉。
他看见桌子上倒着的话本小说,放松下来。
他由衷感慨好兄弟走得太早了,劝又劝不下来,非要走,一刻也停不住了。
其实刚才回答燕扶楹的话是假的,孟如玺知道人参到底去哪了,又是怎么没的。
原因很简单,人参是他偷的。
昨夜事发突然,任参原本正翘着二郎腿看画本呢,燕扶楹突然闯了进来,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任参没办法,下意识先化成原形,躲在了话本后面。
孟如玺怕它被发现,这才慌忙把小说倒下来,压在桌面上,勉强盖住它。
后来和燕扶楹争执的时候,任参又从桌子上滑落下去,狼狈躲在了凳子下面,焦急等待着她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没成想,她不仅没走,反而坐在凳子上。
她挪动凳子,导致卡在下面的任参被压住了一根须,不小心叫了一声。
而这一声恰好就引起了燕扶楹的注意,弯腰下去,就看见了藏在凳子下的它。
然后燕扶楹把它放在盒子里揣走了。
任参半夜正想溜走,用手推着顶部,却怎么也打不开盒子,绝望发现外面应该是被锁住了。
它就这么在盒子里,求爷爷告奶奶,默默祈祷着孟如玺能过来救它。
幸好孟如玺只是情商低,伪装成人的时间短,不懂一些常识,不是智商低,还知道过来营救它。
孟如玺第二天听到它要走,企图挽留它再住会儿。
任参死活也不愿意再待下去,对这次过来借住的经历留下了相当深厚的心理阴影。
笑话,回去求爹顶多被批,再留孟家它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