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但全是堕仙残魂 第9章 第九章

云府庭院深深，草木葳蕤，云瑜大步流星穿过走廊，经过的仆役婢女见到他，皆是低眉顺目，纷纷避让。

“小瑜。”身后清冷男声响起。

云瑜一怔，缓缓停下脚步，转身行礼道：“爹。”

门廊后的人信步走出，他周身气息雄厚，但看面貌才不过二十几岁，仪容俊雅，龙章凤姿，眉宇间透出矜贵。

两人外貌上有两三分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亲戚。

“小景传信，下个月他就要回家。”云初寒淡淡道：“他说，他不想耽误叶青鲤，想尽早和她成亲。”

云瑜听见大哥回家的欣喜还未完全绽开，就已凝固在了脸上。

“不想耽误？”

大哥从未提起过，云瑜之前以为他对这份婚约毫不在意，只是听从云初寒的想法，但大哥想尽快……成亲？

云初寒平静道：“小景还不知道叶青鲤已突破筑基，练气期寿元与凡人无异，俗世人家二十岁的女子是该出嫁了。”

云瑜努力收敛好情绪，换上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冷漠表情：“你之前不是看不上叶青鲤吗？”

他语气疏淡，云初寒却仿佛没觉得冒犯：“现在也看不上。”

“她……”云瑜愤懑不平，咬牙道：“你若是看不上她的修为，她向来刻苦修炼，顿悟后修行更是顺风顺水，此次参加内门弟子大比想来结果也不会差。”

“至于性格才情……”

云初寒耐心听云瑜说完，颔首道：“你说得有理，不过今时不同往昔，她的家室我也不太瞧得上。叶家净剩下些老弱病残，早就没用了，要学会当断则断。”

他温柔地循循教诲着，如镜黑眸中光华流转，仿佛云瑜的小心思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你今晚要出门？记得早些回来。”

“是……”少年低着头，双拳紧握，指甲嵌入肉里，却不觉疼痛。

他强压住声线的颤抖：“我本以为你只是对族人诋毁叶青鲤听之任之，但没想到……你对她有如此大的成见。”

云瑜继续道：“那既然你那么不喜欢她，为什么不让大哥退婚？反正……反正大哥肯定会听你的。”

他只记得早早离去的母亲曾笑着对他说父亲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大哥亦是在信中夸赞父亲的高风亮节，叮嘱他成为如父兄般的正人君子。

只是，随着年岁增长，他逐渐发觉云初寒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人。

之前，他更多是愤怒父亲为何放纵族人中伤无辜的叶青鲤，现在，却更为叶青鲤感到真心实意的难过了。

云初寒怔愣几秒，哑然失笑道：“小瑜，我们云家乌衣门第，要有大家风范，怎么能因叶家没落，就贸然毁了婚约呢？”

“而且——”

他话才说一半，就见叛逆儿子扭头愤愤不平地跑了。

可能又要离家出走好几天吧，现在更可能跑去找叶青鲤？

云初寒长睫微颤，自言自语道：“……而且不退婚可是小景坚持的哦。”

云瑜的出生虽是意外，性格也完全不像他与故去的云夫人，但确实挺可爱，逗弄起来也极是有趣。

怪不得……云景喜欢大费周折地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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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见了她该说些什么，但约定好了要来见她……

右转，再直走一百米……云瑜对避开叶家下仆，潜入孟鲤鲤的房间的路线比回自己家还熟。

他如行尸走肉般动作着，神情恍惚间，完全没了平日潜入叶家的谨慎，但好在运气不错，今日也没人撞见他。

该说些什么呢？

我大哥可能喜欢你，他想提前婚期，这样你还要退婚吗？

我们似乎在做无用功？妄想改变我爹的看法如蚍蜉撼树。

……

谢谢你陪我胡闹。

他埋着头快速前行，不一会就来到孟鲤鲤门前。

房内灯火通明，却没听见别的声响，安静得吓人，应该是在看书？云瑜头脑不太清醒，也不多想，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绕过屏风，裹挟着淡淡花香的水气扑面而来。

香温玉软，肤如凝脂，面若桃李。

竟在沐浴？！

云瑜脑子宕机，什么愤怒不平、叛逆、埋怨、委屈一瞬间全没了，空空荡荡，只剩下：诶，真白。

“抱歉，我先走了。”他梦呓般喃喃道：“我将眼睛挖出来谢罪吧。”

他走路摇摇晃晃，像一个虚弱至极的垂死病人。

“别！别走啊，你等我将衣服穿上。”孟鲤鲤焦急挽留道。

“嗯……你为什么要挽留我……”云瑜背对着孟鲤鲤，震惊之中，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去外面等你。”

“不行，你不能出去。”孟鲤鲤咬牙切齿道：“你傻乎乎地站在外面，被别人撞见我的清白就毁了！”

她重重地强调“清白”二字。

“那我果然还是明日再来吧。”云瑜语气虚浮。

“难道你想看了就走？装作无事发生？站在屏风后面，不准偷看！”孟鲤鲤威胁道。

“好吧。”

云瑜僵硬地在屏风后站着，听见身后少女出浴时哗哗的水声，他的思考能力逐渐回笼，双手捂着脸，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他这一口气叹在了孟鲤鲤的心坎上，叹得对方火冒三丈不断腹诽“你还委屈上了”。

热气蒸腾，少女双颊被熏上醉人的红晕，点缀着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朱唇微张，泛着水润的光泽。

面对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她害羞紧张地抱着自己，但云瑜的目光顺着修长洁白的颈脖向下，仍是瞥见了那精致的锁骨。

他竟然敢往下看，他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不明白非礼勿视的道理吗？

云瑜“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竟然还敢在脑子里回想，他对得起叶青鲤吗？

云瑜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打自己干嘛？

孟鲤鲤被响亮的耳光声惊得眉头直皱，她突然间很担忧孩子的心理健康。

她拎着轻飘飘的性感睡裙晃悠几下，努努嘴，随手将它扔到床上，重新找了件端庄得体的出来。

不能连下两剂猛药，不然就要把孩子药傻了。

孟鲤鲤穿戴整齐，又随手理了理微湿的长发，清清喉咙道：“我好了。”

“哦。”云瑜呆呆地应答道。

他站在屏风后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倒是让孟鲤鲤很为难，他不过来，她怎么怯怯地看着他，开始表演？缺少动作表情，表演效果会大打折扣。

“你不敢看我了？”她柔声道。

“其实，我不太介意，也不会责怪你，我知道，云瑜你是正人君子，绝非故意的，都怪我今日不知怎的忽然很想沐浴，还自以为时间来得及，想不到就……”

孟鲤鲤话是说不介意，但那语气、那腔调，写满了介意。

云瑜自然能听出这一点，心头不由更加羞愧，她心里不好受，竟然还要反过来温柔地安慰他。

他……活该每天被云初寒阴阳怪气。

他正欲开口说话，就被孟鲤鲤打断道：“好了，我知晓你的歉意，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她都不想再提这件事了！

云瑜闷闷地应了一声，要是她痛斥他一番，盛怒之下命令他将眼睛挖出来，他心里都会好受一点。

“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你比平时来得早？”孟鲤鲤道。

说实话，这早来一点，还真是帮了她大忙，不然她还怕云瑜清醒之后觉得她洗澡时间太刻意。

“确实来早了一些……”云瑜情绪低落。

“你……似乎心情不太好。”孟鲤鲤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关切道。

肯定出了什么事，莫非云溪也跑去威胁他了？孟鲤鲤皱眉。

云瑜忽然认真问道：“叶青鲤，要是我大哥喜欢你，你还想退婚吗？”

孟鲤鲤一愣：“退，当然退，若是半月前，我可能还会迟疑，可现在是绝对不会犹豫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作为一个熟读恋爱指南的合欢宗圣女，孟鲤鲤刻意强调了半个月的时间对比，半个月说久不久，正是两人由不熟到熟络的时间。

她怎么还越来越坚定了？云瑜心乱如麻，完全没有细想。

他微微侧身，隔着屏风看向那一端身影朦胧的少女，模糊的轮廓，像是在雾里一样，穿过雾去，就散了，抓也抓不住。

“大哥说，下月回盛京，想与你尽快成亲。我猜，他会在内门弟子大比后回来，若没意外，文会前就会与你成亲。”

内门弟子大比，文会，他一说，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什么时候把这两个事件当作时间节点来用了？

“那也不妨碍我们的计划呀，你别那么垂头丧气。”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充满活力：“我们内门弟子大比大出风头，就算少了一个文会，提出退婚时不也能把你爹气得吹胡子瞪眼？”

云初寒才不会为此生气。

徒劳之举。云瑜又想起这四个字。

他沉闷道：“我、我父亲……是我不太了解他的性格，想法又十分幼稚，即使……我们也……”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三个字：“对不起。”

孟鲤鲤莲步轻移，绕过屏风，来到云瑜身旁。

她笑意浅浅，星眸闪烁，抬头望向意志消沉的少年：“难道不是你在陪我胡闹吗？是我贪心呀，既想退婚，又不想忍气吞声，一定要你爹追悔莫及。”

云瑜沉默地看着她。

孟鲤鲤继续道：“其实，我也想过，要是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发现你爹无动于衷，还庆幸着我主动退婚，那时候我们该怎么办？”

“后来想着想着，我突然间就不太在意了，他的想法与我何干？只要我身边的人喜欢我不就够了？”

云瑜鸦睫微颤，他和她，算得上是朋友，算得上是身边的人吗？

“而且，和你一起练剑，一起读书，你耐心地陪我念书，就仿佛你带着我去游历大江南北，领略我从未听闻过的风土人情……我很开心。”孟鲤鲤笑容灿烂，手指蜷缩着摸了摸脸颊，似乎又有些害羞。

“所以，就算你爹看穿了我们的小伎俩，对我们不屑一顾，我们做的事也不是毫无意义的事。”

所以，千万不要一蹶不振，直接跑路。

“还有，我可不觉得你幼稚，那叫少年意气。若不是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告诉我你爹对我的看法，我还被蒙在鼓里。”

云瑜脸一红，他别开脸：“我没你说得那么好，要是我路上没遇见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将真相告诉你。”

“那你不还是为了我离家出走了？”孟鲤鲤故意道。

“谁、谁说是为了你？”云瑜涨红着脸。

他一开始就说过，不是全然为了叶青鲤，正相反，为叶青鲤鸣不平是最末的原因。

首要原因，当然是云初寒的形象在他心里进一步幻灭了。

但见少女真挚诚恳，云瑜清清嗓子，低声道：“如果你开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内门弟子大比也好，文会也好……管他在想什么呢。”

这一次，不是为了和父亲赌气。

可能，单纯就是为了眼前人吧。

唔……也不是想讨好她，是作为朋友，对刚才发生事情的补偿。

见云瑜幸福感动，孟鲤鲤也不由得扬起微笑，她急不可耐地在心里问着系统：“变质了吗？”

“没。你们的友情更加坚固了，有你这么铁的朋友死而无憾啊！”系统回道。

嗯？孟鲤鲤瞬间错愕，难道她临场发挥的效果不好？

“你肯定检测出错了！”她不相信系统：“美色在前，我又温柔安慰他，他怎么可能不心动？”

只是，她才怼完系统，就看见眼前少年讪笑着摸了摸头。

云瑜眼神飘忽不定：“对了，那个……我大哥可能喜欢你，你千万不要为了和我爹赌气，放弃我大哥。”

“唔，我也不是让你忍气吞声，但我大哥人真的特别特别好！既然你没见过他，不如等他回家后，相处一段时间，再考虑要不要退婚？”

所以，她刚才猛地一番操作，最后好感一点没变质，还又扯到云景身上了？

孟鲤鲤笑里藏刀：“好，我听你的。”

这婚，必须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