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华宫正殿。
锦昀自那日藏书阁后便出门查探,今日方归。
“我把当日从长华峰角落找到的魔气放入神女台一月,今日方显。”
将离手里捏着一只利箭,若封尧在此处便会发现这就是那晚意欲伤他的穿云箭。
“如何?”
锦昀道:“确实如你所说……魔气只有五阶。”
天生万物,万物定十阶,魔气亦有高低之别。
“五阶。”将离垂着眸子,“十阶为杀,一阶为弱,可偏偏是五阶。”
一个不上不下的数字,五阶的魔气既不能要了封尧的命,又不能彻底放过他,反而刚好卡在一个能重伤灵力稀缺的封尧却不会弄死他的阶段。
“你怎么想到魔气阶层的问题的?”
将离把手中的穿云箭放到锦昀面前,“金殿当天晚上他差点被骤然出现的穿云箭所伤。”
锦昀接过来,看见箭头和箭身所连接之处的印记,不由得睁大了双眸。
“穿云箭的魔气也只有五阶。”将离淡淡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
“魔族到底想干什么,杀还是不杀?”
谁也不知道答案。
锦昀走了,将离看着矮桌上的穿云箭,陷入沉思。
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封尧。
那日一进藏书阁,就看见吐血重伤的封尧。那一瞬间,将离自以为傲的稳重荡然无存,只有满心的仓皇,这股仓皇在探知封尧强行越级后更是加剧为滔天怒火,一时间理智全无,怒骂之语脱口而出,伤了封尧。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便会发觉……那般重的伤怎会是越级强冲所致。
当时只要他静下来听封尧多说两句,或许便不会闹到如今这般境地。
说到底还是他的偏见作祟,从一开始他便觉得封尧心性不稳,十分激进。这缕偏见和潜藏于心里的在意造就了这般场面。
他不该那么做的。
——
封尧要回上天庭,直接在姻缘殿住下了。
忘了摘无根果,幸而红缘也没怪他。
可红缘实在太忙,每日不仅要去仙帝处报道,还要掌管人间姻缘,四处跑,封尧一天也见不着他几次。时间久了,便学会自己出门找乐子了。
这一日一大清早封尧就收到了红缘的传音让他去书阁签一个选修课确认单,因这事儿封尧还在红缘面前嘀咕过一次,为什么他在长华峰的时候要用速度极慢的胖鸟传信,反而他下了上清境后改用速度极快的传音。
对此,红缘表示,“我乐意,你少管!”
封尧估摸着离书阁开门还有两个时辰的空闲,便从红缘的酒窖顺了两瓶好酒,他找了个花团锦簇且人烟稀少的地儿,往那不高不矮的树干上懒洋洋地一躺,一口接一口地品尝美酒。
啧,红缘这酿酒技术真是越来越好了,前调辛辣后调甘甜,真是仙品。
封尧一口气灌了半瓶,不知怎得竟昏昏沉沉起来,竟连身旁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美貌的仙侍都不知道。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眉如山黛、眼含柔丝的仙侍已经凑到他跟前了。
封尧脑子昏沉却不混沌,见状,挑了挑眉,道:“仙女姐姐不去做事,凑到我这里做甚?”
那仙侍掩唇轻笑,媚眼如丝,“奴婢听闻日月星君风流倜傥,温柔多情,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若是常人听了这番恭维的话,哪怕不拍手叫好也会觉心中欣喜,但封尧却并没有露出自得的表情,唇边始终挂着三分浅笑,看不出态度,反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是吗?你还挺了解我?”
仙侍靠在树干上,伸手想触碰封尧,却被封尧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奴婢爱慕君上,自然要多了解些。”
封尧唇角弯起,一双桃花眼却没什么情绪变化,“那仙女姐姐都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听闻君上拜了上清境那位九天上神为师,真是可喜可贺!”
封尧嘴角一抽,“运气好罢了,不值一提。”
“哪儿啊,奴婢听说当日金殿那么多仙官,上神唯独选了您一人,这哪里是一句运气好就能说明白的。”仙侍道。
“哦,若说不是运气好,那该说什么?”封尧仰头抿了一口酒,循循善诱道。
仙侍忽然左右看了看,见四处无人忽然凑近小声道:“奴婢听说那九天上神有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特殊癖好,极喜欢折磨人,那人要君上上去,估摸着就是看君上年轻,才继位不过短短时日,想来好欺负罢了。”
封尧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
将离有折磨人的特殊癖好?他住了一个多月怎么不知道?
仙侍说得绘声绘色,封尧起初还有闲工夫听她掰扯,全当是听个笑话,可越到后面便觉得不太是滋味,开口打断了仙侍的滔滔不绝。
他斜倚在树干上,一只手撑着头,垂下的那只手拿着酒壶晃荡,火红色的薄衫落在树干上,任由枝头的碎花落在裙摆上,整个人一派闲庭散步的散漫,“仙女姐姐,你不是上天庭的人吧?”
仙侍脸色一变,一抬头就对上封尧的眸子,封尧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的时候便是多情缱绻,可若眼角平直,便带了几分迫人的冷意,看得人心底发慌。
“君……君上何出此言?”
眼瞧着面前的人还在垂死挣扎,封尧却没了逗人的心思,“你管不着我如何知晓,只是我十分好奇,你来到此处同我说了这番话,意欲何为?”
这仙侍打着爱慕他的旗号,可字字句句却仿佛在离间他和将离,有些怪异。
仙侍脸色难看,贝齿轻咬着下唇,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远远看去真是一副美人垂泪的好画。
“不说是吗?”封尧轻笑一声,那浪荡的笑声却盖不住眼底的寒意,“那就别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就在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道急光从掌心穿过,以极快的速度朝仙侍而去,却在被灵力击中的一瞬间,原本貌美温柔的仙侍瞬间变成一团魔气,在繁花满地的花园乱窜。
“怎么又是魔气?”封尧叹气,无奈地摇摇头,“你们至于怕成这样吗?这个月第几次了?”
封尧灵力恢复,伸手结印,灵力如利刃般朝魔气飞去。他这一个多月在长华峰总算没白待,基本的术法全会了,收拾一个魔气幻化的玩意儿不是什么问题。
可往日僻静的花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没等封尧去看是谁来了,就见那团魔气忽然幻化回侍女本体,硬生生顶着他尖锐的灵力抱住了他。
封尧一瞬间浑身僵硬。
紧接着,一道苍穹有力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怀中的魔物顿时化作一团魔气,意欲飞走,却被身后的宝月仙君用法器困住。
封尧一回头,就对上宝月仙君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对方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大群人。
“……”
至于吗?见着他就跟个斗鸡似的。
他往人群草草扫了一眼。
幸好,红缘没来。
哦,索寺来了。
宝月仙君本来就看封尧不顺眼,此刻亲眼看见对方和魔物相拥,自然心中存疑,“封尧!你一个上天庭的仙君和魔物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封尧抬起眼皮,漫不经心道:“你们没看见吗?她自己扑上来的。”
“是吗?”在坑封尧这件事上,索寺永远是第一劳动力,“可是我们所有人都看见你和魔物亲密接触,差点……就亲上了,这你又如何解释?”
“哈?亲上?”
封尧回想了一下刚才和魔物的距离,这怎么看也和亲上没有半毛钱关系,索寺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添油加醋。
封尧低声笑了一下,转头问宝月仙君,“仙君看见我和魔物快亲上了?”
宝月仙君面容冷峻,棱角分明的容貌给他多添几分冷肃,他不喜欢封尧,对其也有偏见,但却不是无中生有的性子,“没有!本君只看到你二人搂搂抱抱!”
说完还不忘横封尧一眼,仿佛他是什么无可救药的纨绔。
封尧也不恼,再次看向索寺,意味深长道:“走在最前面的宝月仙君都没看到,敢问明黄仙人是怎么看到的?眼神这么好,南天门的千里眼要不换你来当?”
“角度不同罢了,日月星君何必如此强词夺理。”索寺面不改色。
封尧却不罢休,继续道:“是我强词夺理还是……明黄仙人谎话连篇,死性不改,张口就是污蔑?”
封尧就是这么个脾气。没人惹他的时候,他散漫极了,更懒得同人争辩什么。可若有人不长眼非要跟他过不去,他也不介意废点力气打烂对方的脸。
索寺眉目间多了几分烦躁,他指着魔物,凌厉道:“那这魔物你又如何解释?身为上天庭的仙官,反而跟一个魔物在僻静之处暗通款曲,难不成……你是魔族藏在上天庭的奸细!”
此话一出,人群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唏嘘声,似有似无的目光如利刃般朝封尧飞来,刺穿他的皮肤,扎进他的胸膛。
封尧唇边的弧度落下,多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多了几分危险,他定神看着索寺,那凉飕飕的目光看得索寺朝后一缩。
“奸细?”封尧冷笑一声,“证据呢?”
索寺指着魔物,“你和魔物如此亲密,难道不是证据?”
“抱一下就是证据?”封尧顺手将酒壶架在一旁的树干上,一步一步朝索寺走去。
见状,索寺皱眉,下意识就后退,可身后全是人,他根本退不了几步,仓皇地转过身就看见近在咫尺的封尧,平素严肃冷静的人竟有一瞬间的失态,“你……你要干什么。”
宝月双目一凛,“封尧!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封尧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索寺,紧接着在众人惊叹的目光里抱住了索寺。
索寺彻底愣住了,一瞬间仿佛空气都凝固了,呼吸都停顿下来,等他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就见封尧已经松开他,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只剩一股浅淡的桃花香萦绕在鼻息间,久久不散。
“一个抱能说明什么?”封尧笑道:“上天庭谁人不知我和明黄仙人不对付,众目睽睽之下我抱了他,这难道就能说明我同他情真意切吗?嗯?”
更何况魔物还是自己撞上来的。
见状,宝月转过脸去,怒斥道:“生性放荡,好不要脸!”
封尧低声嗤了一声,没说话。
大约几许后,道:“行了,既然没我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诸位继续!”
索寺依旧愣愣的,宝月仙君反应过来想拦截,却在封尧即将转身的一瞬间,魔物出声了。
被困住的魔物幻化成半人半魔的姿态,法器的威压增大,里头不断传来魔物痛苦的呜咽声,可紧接着魔物竟顶着被泯灭的风险,一双盈润着泪花的眸子含情脉脉地看向封尧。
封尧几乎是下意识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魔物紧接着道:“君上,属下去了,君上要保重!”
说完,魔物竟不堪忍受法器的威压,自杀了。
一瞬间,封尧心头只闪过两个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