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小魔物,一个年纪尚幼没什么修为的幼年魔物,被抓到的时候浑身颤抖,低着头不敢看人,嘴里不断地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没害过人!”
几人对视一眼,封尧蹲在小魔物面前,“哎,小崽子,你在这儿干什么?”
封尧是仙,一眼便能看出眼前的小魔物身上并没有杀孽,反而纯洁得不像个魔,顶多就是周身的怨气有些大,但这些怨气却不像是他的。
小魔物低头不语,似是被吓得不浅。
封尧抬手撤去小魔物周身的屏障,小魔物见状就要逃,却被眼疾手快的封尧一把摁回原地,封尧凑近问道:
“小崽子,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在这儿?”
小魔物眼眶里盈润着泪光,可怜兮兮道:“我没有害人,我就是……嗝……就是在这里吸食一点怨气填饱肚子,你们忽然闯进来,我就……”
在小魔物断断续续的叙述里,众人得知因这间屋子怨气重但过于偏僻,所以没有高阶魔物争抢,很多没什么修为的小魔物就会来这里填饱肚子。
封尧了然。
怪不得小魔物身上的怨气和本体排斥,原来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这间屋子的。而他们骤然出现吓到小魔物了,这才慌张出逃。
“你们在这里吸了多久了?”封尧问道。
小魔物小声道:“八……**年吧。”
“这么久?”宋琰震惊道:“这地方哪儿来这么大的怨气,吸了**年还有?”
“这个地方死过人,所以比起其他地方怨气大一点,但更多的缘故还是因为活人的争吵和怨怼,时间长了就积攒了很多。”
封尧起身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低头不语,看不清神情。
争吵怨怼而成的怨气吗?
忽然,腰间的双龙玉佩异动,嗡嗡的声音闯入封尧繁复的思绪,仿佛真龙低声吟唱,他猛然低头握住玉佩,不知为何在握住玉佩的那一刻心底的烦躁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嘴角翘起一点弧度,失笑一声,“人不在,玉佩却能感知到。”
每次他心神动荡,悬在深渊边缘的时候,只要看见将离或听到对方的声音,他都能挣扎出来。
现在又多了一条,看到他的玉佩也可以。
他直起身,原本放在一旁木桌的手随动作而拂动,指尖却忽然传来痛意。
“嘶,什么东西?”封尧收回手就见指尖冒出的血珠,往木桌上一看原来是被翘起的木刺划伤了。
宋琰过来看了一眼,“是翘起的木刺,这件屋子估计很久没住过人了。”
封尧“哦”了一声,看着指尖的血珠歪了歪头,歪了歪头,叹一句真是倒霉。
他正想处理手指的伤口,就忽然听宋琰惊呼一声,“这是什么?是字吗?”
萧长宁离得最近,他凑近去看宋琰所指的木桌一处,辨认后道:“好像是……刘?”
此话一出,封尧和宋琰同时一凛,两人立刻去查看屋内其他家具。
封尧摸着椅子上的刻字,“是刘。”
宋琰:“门上也有。”
靠在床边的知书,“床边也有。”
封尧抿唇,和宋琰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起一件事。
那位老管家口中的二丫姑娘好像就姓“刘”,而且好像就住在皇城外。
封尧看向小魔物,将人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另一侧的堂桌上,眼底认真道:“小家伙,你吸食了这里的怨气,识海里应该有这里过往的记忆吧?”
小魔物被封尧认真的神色吓了一跳,但还是点了头,“有,但我没办法幻化出来,我修为太低了。”
“闭眼。”封尧忽然上前,手指点中小魔物的眉心,“放松,将你吸收的怨气引出来。”
小魔物听话地闭上眼睛,一段潜藏在他识海里的记忆片段形成一面光屏,光屏上重现一段属于这间屋舍的记忆。
化境之术。
那是九年前,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在某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回到家,看到自己的父母和媒人坐在家里商讨着要把她卖给一个财主家当小妾。小姑娘不从,被恼羞成怒的父母打到昏迷,昏迷后还被关起来不给饭吃,企图让小姑娘屈服,唯一对她好的奶奶趁父母去地里,偷偷给小姑娘饭吃,却被半途回来的父母发现,两厢争执之下,小姑娘的奶奶被父母推倒在地,不慎磕到了头,当场就没了命。
小魔物的记忆停留在小姑娘发现奶奶的死之后绝望的哭声里。
在画面的最后,出现了一个绣着花样的钱袋子的一角。
封尧看着自画面中一闪而过的钱袋子,眸色一深,却没说话。
至此,小魔物所吸收的怨气的记忆全部结束。
小魔物重新睁开眼,小声道:“就这些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一阵沉默,床边忽然传来知书剧烈的咳嗽声,离她最近的萧长宁倒了一杯水过去,饮了两口水的知书的咳嗽声缓了些,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着光屏中痛哭流涕的女子道:“是她,竟然是她!”
封尧看了看光屏,又看向知书,问道:“刘二丫,蔺家老爷曾纳过的一房小妾,可对?”
时间、地点、人,都对上了。
“是她,就是她。”知书咳得很厉害,但依旧不停地说:“当初,刘家姑娘被老爷强行纳入府中,小姐不忍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私下悄悄帮衬着,奴婢被小姐派去悄悄送东西给刘家姑娘,因而记得这张脸。”
“后来呢?”
知书:“跑了。”
“跑了?”
“对,跑了。”知书道:“七年前,我家老爷和友人喝多了,二人竟商量互换妾室玩闹,刘家姑娘抵死不从,差点闹到悬梁自尽的程度,小姐不忍心就让我明里暗里给刘家姑娘透露几日后老爷夫人要出门上香家中守备松的事情,果不其然那天刘家姑娘跑了,此后再也不知去向。”
那一年刘二丫十五岁。
封尧不语,忽似有所感,从怀中再次摸出蔺如画的那封信,他将信又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句“那人已不再是当年的她”。
鸣春与此人是有相同利益的同盟者,而蔺如画却同时认识鸣春和此人,或许是挺熟悉的人,否则不会说出这句“那人已不再是当年的她”。
“知书姑娘,你还记得苏若婈吗?”封尧忽然问道:“试问一句,苏家小姐苏若婈和刘家姑娘刘二丫……关系如何?”
知书回忆半晌,道:“他们二人算是认识,苏家小姐被困的时候,刘家姑娘跟老爷求过一次情,但公子……苏家小姐被困府中其实是因为……”
“停!”封尧叫停了知书的急语,“你无需说其他,有些话不必现在对我说,稍后我会带你去说给应该听到它的人。”
知书低眉顺眼应了一声。
宋琰:“你是觉得帮鸣春杀了蔺如画的人是……刘二丫?”
“不够吗?”封尧眼神淡漠,“同盟者,一个人的仇恨来自蔺如画,一个人的仇恨来自蔺如画的父亲,父债女偿,这样的两个人不够达成同盟吗?”
“那刘二丫现在在哪儿?”
“死了。”
“死了?”宋琰大惊,“等会儿,她死了怎么杀蔺如画?”
封尧没说话,正好此时宋琰接到苏子轩的飞鸽传信。
“说什么了?”
宋琰:“苏大人说……在中北大街三原坊的那座庭院的后院偏房里搜到密道,密道自东南方向延伸,但……他们去晚了,密道被炸了,不知尽头为何地。”
好不容易拿到的线索又断了,封尧“啧”了一声,有点烦躁。
一旁和将离一样寡言少语的萧长宁忽然开口,“三原坊,名苑坊背面那个?”
宋琰点了头,“对,两条街实打实走起来隔得甚远,要绕一大圈,但若深究起来名苑坊和三原坊也就背对背,你的王府离这间庭院也不远,中间就隔着一个污水池。”
听到“污水池”三个字,封尧蓦然抬头,“污水池?”
宋琰应了一声,“排放污水的地方,怎么了。”
“你有皇城的分布图吗?”封尧问道。
宋琰摇了摇头,“我出门带地图干嘛?”
“本王记得。”萧长宁出门从院中的枯树上折了一根枝桠,在地上比划,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整个皇城的分布图赫然出现于眼前。
封尧蹲下来看。
中北大街和永兴大街相邻,三原坊和名苑坊的大门分别朝相对的两个方向,而两条街中间就隔着一个污水池,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宋琰,污水池……能藏人吗?”
“啊?”宋琰被问糊涂了,想了一会儿道:“听工部的人说好像在建造污水池的时候留了一块空地,万一污水池出现问题,修理的人也好进去,不过那地方除了工部的人基本没人去,味道太大了。”
许久之后,封尧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我心里有一个猜想,需要去验证一下。”
他抬头望天,“或许……刘二丫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