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甄倏地垂眸,手笼住衣襟,伸出两只光洁玉白的足下榻,趿着鞋子绕到那扇绣球海棠图屏风后头,这扇屏风不及天子前头过来时命人遮掩的围屏宽大,绣球图也掩的不严实,隐约还是可看的见她瘦弱的体态,她在往身上套衣裳,发如瀑般垂落,脖颈也因穿衣服的动作而抬起,细长藏媚,但衣襟上的盘扣被细指扣的严密,不露一丝肌肤,她的嗓音低而冷淡,“陛下走错了,二妹妹在西次间。”
天子的视线定在屏风上,眸色晦暗乖戾。
姜雪甄和星阑有过许多最亲密难舍的时光,但姜雪甄与天子却是冷漠相对。
天子记得那时在他还叫星阑,老宅里所有碍眼的下人都被姜雪甄父亲叫走,只除了张嬷嬷依然烦人,他比任何时候都自在。
姜雪甄的膳食用的越发少了,每日上桌的菜品也不及以往丰富。
他以为是张嬷嬷她们故意苛待姜雪甄。
他跑去找张嬷嬷,却见她和如秀私底下抹眼泪,方知姜雪甄的父亲断了她的银钱,她们手头能花的钱越来越少,慢慢捉襟见肘,她们快连饭都吃不起了,姜雪甄也会顺从她的父亲,任她父亲摆布。
那日他出了老宅,找自己的部下要了足足一袋子金块,他有一笔钱,是父亲留给他的,父亲死后他被部下从五道梁救了出来,一路南行来到应天府,却在途中遭先帝派人追杀,在应天府跟其他部下分散了,之后又汇合,应天府远离京都,是个伺机蛰伏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姜雪甄。
星阑提着那袋金块大摇大摆的丢给了张嬷嬷,张嬷嬷是个老实嬷嬷,以为他打劫来的,骂他祸害,要把他赶出去,吵吵闹闹的,将屋里的姜雪甄引了出来,他和姜雪甄四目相对,最终编了个谎,“我是富贵人家的打手,这都是我的血汗钱。”
这事儿才终于揭过了。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钻进姜雪甄的闺房,将她轻缚在凉席上蒙住她的眼睛去吻她,她安安静静的被他抬起下颚,满头乌发尽数撒在他的腿膝上,他故意咬那小巧雪腻的耳垂,吓唬她,“我要吃了你。”
她的眼睫在他的手心里颤,颤出了丝丝缠不尽的情愫,他的手松开了,落进衣襟里,晚灯下,他看清了她蹙着细秀的黛眉,温顺的垂着眸靠进他怀里,任他混账,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将她团抱在胸前,浑身躁动不安却怕伤害她,他小心的问着她。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姜雪甄没有回应他。
他在老宅里等了三年,最终等到她开口,只要他杀了孟复临,她就跟他走。
当时的星阑太过愚蠢,竟真信了她的话,不顾部下劝阻,冒险潜进顺天府,虽然杀了孟复临,却被先帝李熜的爪牙发现了踪迹,他在顺天府躲了三个月,受了一身的伤不顾一切赶回应天府。
老宅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串他强行套在她手上的红绳和他送给她的凤簪。
姜雪甄从来没想过跟星阑走,她背弃星阑嫁给了他的仇人。
星阑曾想过,有一日再见到她要怎么报复她,他一定要让她也尝尝蚀骨痛心的滋味。
房门砰的关上,姜雪甄怔了怔,没再坐回榻,在书架上挑了本杂记坐到桌边观阅。
没一会,如秀轻手轻脚的进来,手里还端着刚炖好的人参排骨汤放到桌上,“娘娘晚上就别看书了,仔细伤眼。”
姜雪甄把书递给她,看她满脸的不高兴,遂捏着勺喝汤,“谁招惹你了?”
“谁会招惹奴婢,奴婢只是瞧西次间的那位不过眼,不就是崴脚了吗,那么多太医忙里忙外就算了,咱们这些奴婢都得围着她转,更气人的是,陛下都去看她了,还让奴婢给您带话,要您多照顾她,别叫她在宫里被人欺负了,”如秀说着翻了白眼,“谁能欺负得了她,她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姜雪甄喝下了排骨汤,“她脚如何?”
“奴婢看着是没什么事,那些太医也诊不出其他毛病,什么跌打损伤、静心养神的药都给开了,叫奴婢说,她就是想赖在哕鸾宫,刚刚还跟陛下眉来眼去,没得看着恶心,”如秀气道。
姜雪甄弯唇笑,“回头分两个宫女过去伺候,你和张嬷嬷只当哕鸾宫里没她这个人,陛下若过来看她,也不会被说,我不管她这个妹妹。”
如秀打量她的神色,“您不置气么?”
“没什么可置气的,”姜雪甄漱好口,在她的服侍下脱了外衣躺到床上。
如秀攥紧手,“二姑娘从前就跟您不对付,要真和陛下看对儿眼了,陛下让她入宫,以后指定给您添堵。”
“她想入宫,也得看看宫里其他人答不答应。”
姜雪甄合眼睡去。
如秀回味着她的话,心下一松,可不是,听旁的宫人说,在宫宴上太后给天子介绍自己侄女没成,以太后的性子,断不可能轻易准姜柔菀第一个入宫,以后有的是好戏看了。
这厢如秀出去调了两个老实本分的宫女过去西次间侍奉,姜柔菀就算在哕鸾宫住下了。
却说姜柔菀本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她在西次间住了两日,说是能下地了,便过来姜雪甄的颐和轩给她请安。
自那次被淑太妃一推,姜雪甄只对外宣称身体没好,免了姜柔菀的请安,可姜柔菀是不见她不罢休,站门外等着她,宫里都私传天子对她有意,谁敢慢待她,就是姜雪甄这个太妃也得看在天子的面儿上见一见她。
姜柔菀到底进了颐和轩,颐和轩的摆设较古朴简单,单看也看不出富贵感,只像个老人居室,很符合姜雪甄太妃的身份。
姜雪甄在明间见了姜柔菀,长大后的姜柔菀比小时候会装了些,如果不了解她的本性,光看外表也只当她是个娇弱的姑娘,她向姜雪甄弯腰敬道,“臣女姜柔菀给太妃请安。”
“哀家身体不好,你请过安就出去吧,”姜雪甄浅声道。
姜柔菀没急着出去,站直了看她,自她入宫,也听闻先帝对她十分宠爱,可她拒不见姜家人。
父亲一年比一年岁数大,迫切想入内阁,姜雪甄这个女儿不成,他就想把她也送进宫来,原本她是不愿意的,可在见到天子后就改变了主意,天子年轻还长了副好相貌,天子的后宫还无人,她若有机会入宫,没准她能做大魏的皇后。
姜柔菀注视着姜雪甄,不过才两年没见,姜雪甄好像更美貌出尘了,她云英未嫁时便已生就了一副招人嫉恨的脱俗容貌,父亲为让她顺利入宫,还让母亲宴请京中贵妇人,那些妇人见过了姜雪甄,没几日就传出姜家有好女,貌美倾城,她也在选秀中脱颖而出,一跃成了先帝的贵妃。
本以为先帝死了,姜雪甄失了依仗,没准形容枯槁,如今看,她在宫里过的甚是滋润,金尊玉贵的娇养,才能使得她更胜以往,可再美又如何,先帝死了,她还能美给谁看。
“父亲很挂念太妃。”
“哀家在宫里一切安好,不必挂念,”姜雪甄淡淡道。
姜柔菀忍着厌恶,仍带笑道,“父亲知道太妃在宫里不容易,所以想让臣女入宫帮太妃。”
姜雪甄呷着茶,没接话。
姜柔菀道,“等臣女入宫,一定尽心孝敬太妃。”
姜雪甄搁下茶盏,掀起眼翘唇,“你想让哀家出面求陛下纳你入宫?”
姜柔菀捏紧手绢,低头做害羞状。
“不是哀家不帮你,你大概也听说了,哀家正在禁足,陛下能来这哕鸾宫还是沾了你的光,陛下对你显然与别人不同,不用哀家助你,你自己就能入这后宫,”姜雪甄将剩的半杯茶倒进了盆栽里,散漫的搭着话。
姜柔菀心底也有点这种想头,那日陛下在宴席上独独问了她,还因着她崴了脚,准她住进哕鸾宫,让那么多太医来看她,很明显陛下对她是一眼看中,她来向姜雪甄求助也不是诚心的,得了姜雪甄这句话,她才有定心。
姜雪甄像无意端详了她,“打扮的太素净了,得有贵气的饰物才显出你身份,哀家这里有几样适合你的饰物,你拿去戴吧。”
她望向如秀,如秀虽有满腹牢骚,也听话的去拿首饰了。
姜柔菀指尖都掐青了,她生在武安侯府,其实不应当缺什么首饰,可父亲是兵部侍郎,那点俸禄加上武安侯的荫封才能勉强撑起姜家的风光,母亲又只是小户出身,不及姜雪甄的母亲是嘉宁县主,嘉宁县主给姜雪甄留下了极丰厚的嫁妆,还是英宗皇帝留人来打理的,等到姜雪甄嫁人了,这嫁妆就完完本本的到了姜雪甄手里,姜家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如秀托着几样首饰到姜柔菀跟前,姜柔菀看到这些金光闪耀的首饰,心底的嫉恨剧增,等她做了天子的皇后,她想要这样的首饰必定应有尽有。
姜柔菀恭敬的接过首饰告退。
姜雪甄松落着身子,转去了遂初堂,仁寿宫方向还在唱着戏,她对如秀笑道,“她们听戏缺搭嘴的零食,你让厨房做些应天府那边的小食送过去。”
如秀答应着下去了。
姜雪甄便自行找了些画出来描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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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无事了几日。
秋后霜重,天气也凉下来,姜雪甄宫里先用上了银丝炭,贤太妃那头知晓姜雪甄身体不受冷,特意将自己宫里的银丝碳送了些过来。
姜雪甄作为回礼,又嘱咐如秀偷偷送了些回礼,两厢往来,两宫的关系倒是越近了些。
这天,姜雪甄才从床上起来,如秀挑着毡布帘入内,冲她挤眉弄眼道,“二姑娘今儿个一早打扮的花枝招展去御花园赏花,别不是去偶遇陛下的吧。”
天子早朝在奉天殿,下朝时会经过御花园。
姜雪甄揉了揉眉心,本来要起来又躺回去,声音里犹带着睡意,“我再睡会儿,除了仁寿宫的人,谁来都别叫我。”
如秀噤声,自觉退出去。
姜雪甄也没睡多久,贤太妃跟前伺候的鸢儿过来递话,“我们太妃知道姜太妃还睡着,特意遣奴婢来捎句话,今儿个一早姜二姑娘在御花园同太后娘娘的侄女周二姑娘碰上了,两人绊了几句嘴,不想周二姑娘动起手来,姜二姑娘人一头栽蔷薇花丛里,扎了一身刺,将好圣驾路过,现下两人被请去了慈宁宫,我们太妃说,姜太妃是温吞良善的人,这种事就别掺和了,能装病就装病不理的好。”
姜雪甄从被里探出手,轻拍到鸢儿的手背上,温软细腻,鸢儿瞅着她惺忪睡相,不觉红起来脸,都说姜太妃的姿容在宫里无人出其右,离近了才看的眼热。
“多谢你家太妃叫你来报信,我知晓了。”
她望过如秀,如秀送鸢儿出门,悄悄塞给她一包宫里没有的糖,便各自分开了。
姜雪甄照着贤太妃的话称起病了,对外只说天气转凉,夜里睡觉恐踢了被子,早起就受凉起热了。
果然没多久天子派人来传她,她借着病没有去,到下午如秀在外回来说,天子替姜柔菀把周婉儿呵斥哭了,周太后都差点挂不住脸,姜柔菀还留在乾清宫用了午膳,才把人送回来了。
原本当这事是过去了,可晚间天子忽命曹安来传姜雪甄去养心殿。
养心殿是天子夜间办政的地方,传姜雪甄一个太妃去那里,显然不是小事。
姜雪甄装病也躲不过去,曹安陪着笑道,“陛下说了,若姜太妃不便行走,就让奴才们抬您。”
姜雪甄只得跟着他们去了养心殿,
甫一进殿,殿门从外合上,那御座上的天子沉沉看着她,“姜太妃,朕让你照顾好姜二姑娘,你并没有放心上,朕的话在姜太妃这里是废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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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