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杆,京城里的街道上已是热闹非凡。卖菜的大婶子们举着蔬果向街上的行人大声吆喝:“地里刚摘的啊,新鲜的萝卜大白菜了啊。”做烧饼的大叔取了刚出炉的烧饼一个个摆在案上,咸咸的香味引来不少吃客。卖杂货的货郎挑了担子在人群里穿梭,不停地敲着手里的铁器唱着货郎歌儿。做面人儿的小贩面前早就围满了叽叽喳喳的小脑袋瓜儿。
秦府后院的小屋子里,一老妈子就着还没睡醒的双眼看了眼窗外的日色,马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然后忙叫醒身旁还依旧睡得迷迷糊糊地姐妹们。“快醒醒,快醒醒。已是巳时啦。”
“怎么回事?”
“完了完了。”
众丫头醒来一阵惊呼,平日里都要在卯时日出之前起身。烧水做饭洗衣都要在辰时之前完成。辰时再伺候主子们用早膳,收拾房间。巳时时候大家都已经在准备午膳,今天怎么会一屋子十来个丫头都睡得死死的呢?刚才先起身的老妈子是管事的,寻思着少不了一顿责罚,便呼大家穿好了衣衫都去前院等着领罚。她自己先收拾好了去夫人那儿认错。
她一路走来竟然没碰上一个人影,正在纳闷之际又发现老爷和夫人的房门虚掩着。老妈子推了门进去,老旧的门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夫人。”
睡在床上的秦安国听见声响:“谁啊?”
“老爷。”老妈子有点吃惊,老爷平日里应该卯时就起床上朝了,怎么会还没起身?疑问之余不禁庆幸,没起来倒好,不用埃罚了。“奴婢见已是巳时,想老爷夫人还没曾用过早膳。不知老爷夫人是要现在先吃些,还是待会儿直接用午膳?”
秦安国披了见外衫从内室走出来:“怎么会这么晚了?”
老妈子看了眼秦安国,立刻就瞳孔放大。秦安国脸上怪异的两把叉甚是丑陋怖人:“老……老爷,您……脸上……”
“什么?”秦安国有点抓不住她蚂蚁一样的声音,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老妈子战战兢兢地拿了一面小铜镜递给秦安国。秦安国拿了镜子放在自己脸前,马上眼睛眯了起来,脸色赤红,额头皱成川字,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老妈子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见秦安国的面部表情一点点扭曲,然后怒不可遏,狠狠地摔碎了铜镜,碎片散了一地。“这是谁干的?”
秦夫人惊醒,也预备起身出来,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外衫。四处张望了下才看见内室的镜台上一片狼藉,两三个梳妆匣子都空空地散在地上。她便大声呼喊起来:“老爷,老爷。我的衣服首饰怎么都不见了。”
刚气得火冒三丈的秦安国一听急忙进了内室查看。秦夫人本来平日里就极为宝贝这些金银玉器,不许下人们碰,这时正伏在镜台上哭喊得厉害。“哎呀!遭贼了啊!”
秦安国哪有心思管她,直接将一个黑色的梳妆匣拣起打开底层的小屉,发现空无一物,匣子又被狠狠地扳碎在墙角。这下秦夫人不敢出声了,只低低地抽着嗓子。
余府,余庭烨已经喝了一服解药,安静地睡着。余荣昌心里庆幸当初听了秀儿丫头的话,没有去找秦安国交换解药。好在老天可怜他一个人带大三个儿女,机缘巧合之下赐来了解药。既解了余庭烨的毒,也解了他的心伤。
余碧涣一整天都陪着父亲,这是秀儿叫她做的。因余庭烨那边有她照料,又吃了解药,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余老大人这几天已是心力交瘁,余碧涣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多去陪着余荣昌,多在父亲面前撒撒娇,宽解宽解这几日府中紧张的气氛。
其实秀儿这几天又何尝不是心力交瘁。从余庭烨被人抬回来,她心里的绳线就拧成了乱麻,还绷得紧紧地。不仅要随时看着余庭烨,又要照顾余荣昌和迷糊的余碧涣。已经是三天两夜未眠,秀儿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全没有想睡的意思,即使是一个人守在床前静静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她也不觉得困。
今日,想起余庭烨要她给他绣个帕子的事儿,就干脆拿了针线做点活计打发时间。她可不是真的绣帕子,而是在编一个剑坠儿。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这个东西带在男儿身上最恰当。自己没什么玉啊金的能把剑坠坠稳了,就绣了一只的黑底儿翠竹的布袋,包了颗鹅卵石在里面,尾上两串长长的红色流苏。
待秀儿把剑坠儿系在余庭烨的剑柄上,已是子时。余庭烨开始全身冒汗,胸口一团火烧得全身火烫,那种撕咬的疼痛又开始阵阵袭来。前几日他身上没什么气力,想用手去抓去挠也抬不起手来。这两日吃了药,恢复了些气力,虽然不吐血了,但夜里毒发时老是疼得他不由自主地去抓挠胸前的箭伤。他一腿就踢了被子,两只手浑身乱抓,身体也跟着胡乱地扭动着,喉咙处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嘴里不停地呻吟。秀儿忙跑回床前,握住余庭烨的双手按在床板上。
余庭烨这时迷迷糊糊的,感觉双手被缚,使劲推开秀儿,又扯着胸前的绷带。秀儿被猛地一推,头正好撞到床架上。她用手撑着头,晕乎乎地扶着床框才能站起来。复握住余庭烨的手,阻止他继续弄伤自己。
当透过薄窗撒进的第一缕阳光暖暖地照在余庭烨的脸上,微陷的双眼被逼睁开,他的意识也慢慢地被唤醒。看见秀儿还睡着,余庭烨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弄醒了那人儿。自打受伤昏迷至今,无论自己什么时候醒来都能看到她在身边,每次第一眼看到是她又都会有特别安心的感觉。一瀑青丝拂在自己的手臂上,柔软的像春天的风。她的手臂竟然那么纤细,还紧紧的圈着自己的双手。这几日里,她好像瘦多了。
不过因为秀儿整个的重量都压在余庭烨的右腿上,有些麻了。余庭烨稍稍活动了一下脚趾头,熟睡的秀儿还以为在夜里,无意识地把手圈得更紧了。
余庭烨趁机把右手臂抽了出来,无奈地笑笑。他蜷了蜷酸痛的手臂,依旧注视着秀儿。他想看的更清楚些,伸手抚上那张秀美的脸,轻轻地拨开挡住他视线的青丝,看到她脸上似有淡淡泪痕。情不自禁把玩起秀儿额前的发丝儿,却一不小心扯痛了夜里秀儿撞伤的地方。
秀儿头上吃痛醒来,正要直起身来,又被余庭烨按住头:“别动,我看看。”拨开秀儿的额角,才发现一小团乌黑的血迹。
秀儿坐起来:“没事,昨晚上不小心磕门上了。”
余庭烨想起夜里的事,后悔不已:“对不起。”
“公子言重了。秀儿去给公子打水洗脸。”
一会儿,秀儿手中端了木盆,拿着干净的白布再回到余庭烨床前。拧了热面巾先要给余庭烨擦脸。余庭烨扯了面巾自己抢着擦。
“公子,我来给你换药吧。”
“嗯。”
秀儿扶了余庭烨坐直了身子,自己坐在床头,解开余庭烨背后的死结,一圈一圈散开裹着余庭烨胸前的白布条。说是白布条,那是因为绑在余庭烨身上之前就跟秀儿刚才那进来的一样确实是白色的棉布条子。不过经过一天的折腾,血迹、汗迹、还有药膏都沾在上头,污秽的很。这几日里这么换下的白布条都是秀儿亲手洗的干干净净,每天早上再给余庭烨换上。
秀儿往余庭烨胸口裂开的血口子上敷药,动作温柔极了。但是药膏接触到伤口的刹那,余庭烨还是感到了些许刺痛,他咬着牙忍耐着。
“那个老先生的药真的很管用啊,公子的伤口好多了。若是公子不再去挠它,应该很快就会痊愈的。公子,你是不知道。这几日里,涣儿可是吓坏了,眼睛都哭得跟紫葡萄似的。老爷也是累坏了……还有啊,皇上大臣们也常来府上探病……府里所有的人都希望公子早点好起来……”
余庭烨抓住秀儿的手腕,“秀儿。”
秀儿以为使自己下手重了:“公子有什么吩咐?”
“以后不要叫我公子。叫我庭烨吧。”
秀儿没料到余庭烨说出这么一句来,脸马上就变得红彤彤的,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些喜悦,有些慌张。她抽回手:“奴婢不敢。”
“涣儿既已经认定你这个姐姐,你无须把自己当成丫头。”
“那秀儿也跟涣儿一样唤您一声大哥吧。”
余庭烨见拗不过,只好先就这样了。他随即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信封递给秀儿,“这是那日我在花园里拾到的,怕你知道我看过,一直没给你。”
“是什么?”秀儿接过信封,取出信纸,边看边流泪。
余庭烨慌了手脚,伸手用衣袖去帮秀儿擦泪:“别哭了,这几日老是见你们在哭,我都烦了。求你别再哭了……”
“谢谢公子。”这就是她那日遗落在花园里的家书,秀儿将信纸收起来。
余庭烨朝着秀儿皱了皱眉头。
“谢谢余大哥。”
秀儿给余庭烨换好了药,回到自己房中,将信封放进收藏信件的小匣子里,锁上一把小铜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