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抽针冷指磨,戮舌藏锋比心尖。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还有余光,锦暖已经带着其他的绣女离开绣坊。秀儿已经趴在地上几个时辰了,还没有找全一百根针。她数了数已经装在针盒里的针,九十九根,独独就差一根了。马上就要到上灯的时候,到时候在想找出来就难上加难了。秀儿一边用眼睛仔细地看,一边用手就在地上慢慢地摸。要是天黑之前找不到,秀儿就打算把找到的这些先磨出来。
“在这里。”锦雨跟着锦暖走了之后,又说东西落在绣坊里借故返了回来,相劝劝秀儿放弃。走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到秀儿还在找针,锦雨心里很内疚,所以眼睛也跟着在地上看了一眼。正巧就让她看到有一根针掉在了门槛与地面的夹缝里,就捡起来递给秀儿。
秀儿看到锦雨伸过来的一只手,拇指和食指间捏着一根针。秀儿欣喜地接了过来:“谢谢你,这下好了,一百根全齐了。”
锦雨见到秀儿信心十足的样子,有些不忍。“其实你不用这么认真,都是白费力气。你就算真的在明天天亮之前把一百根锈针磨亮了,他们也不会让你留下来的。”
秀儿心里也有这样的猜测,锦暖锦香已经很明显的摆出了排外的姿态来。不过她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退缩的道理。“留不留的下来不是很重要,我只是不想任人欺负。”
“他们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不就是任人欺负吗?”锦雨不明白。
秀儿举着满满地一盒针:“虽然我什么都没做过,但线轴是在我身上找出来的。她们想的不就是想赶我走吗?如果我自己放弃走掉了,那才是任由她们的冤枉。但是如果我做到了,起码证明我有能力。她们再想赶我出去,便是自食其言,无理取闹。”
锦雨后悔之前帮了锦香做了坏事:“对不起,其实是我……”
锦雨还打算说下去,不过大门口传来了锦香的声音。“锦雨,你磨蹭什么呢?”
回头见到锦香一脸不高兴的表情,锦雨忙用眼睛示意秀儿她要走了。“来了,来了。”
锦香觉得锦雨回绣坊半天都没回来,就跟着回来看看。让她看到锦雨和秀儿正在聊天,当然会生气。等锦雨走出来的时候,锦香马上就问。“你跟她都说什么了?”
锦雨有点惊慌失措:“没什么,我就跟她说要她好好找。”她本来要打算帮秀儿磨针的,不过锦香都来叫她了。锦雨可没胆子再多留半刻,跟着锦香后面就走了。
锦香走之前使了个坏,偷偷地把绣坊的大门给锁了起来。
秀儿点上了一盏油灯,把磨石放在高脚凳上,自己坐着个小板凳就开始磨针。铁针上的红绣很厚,刚开始磨起来很费劲儿。等锈色都抹掉了,再要把针磨成线针的时候,针又很滑手,一不小心就脱手掉在地上。秀儿想起来小时候柳银荷一边磨针一边说给她听得那个铁杵磨成针的故事。
柳银荷拿着磨好的针笑着跟她说:“古时候有一条磨针溪,在眉州的象耳山下。传说李白在山中读书的时候,路过那条小溪,见到一个老妇人在那里磨一根铁棒。他感到奇怪,于是就问这位老妇人在干什么。老妇人说:“要把这根铁棒磨成针。”李白十分惊讶这位老妇人的毅力,于是就有了‘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的俗语。”
秀儿一边磨着针一边嘴里默念着这个铁杵成针的故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夜深了。磨好的针才只有十几根而已,但是双手的手指却因为用力按着细针在磨石上磨蹭而红肿起来。现在就算是轻轻的碰到针都感觉到痛,不过这种速度太慢了,容不得秀儿休息。
珍婆婆走到秀儿旁边,拣了一只秀儿磨好的针来看。“针尖不利,针体也不匀称。线针可不是这样的。”
“珍婆婆。”秀儿见到珍婆婆马上站起身来。
珍婆婆放下针,又握起秀儿的手反过来细看。“你再这样磨下去,手会废掉的。”珍婆婆很看好秀儿,不仅仅是因为秀儿学绣学得又好又快,还因为白天里秀儿在被那么多绣娘欺负质问的时候也没有说出她来。秀儿是一个信守承诺让珍婆婆愿意帮她。
秀儿笑了笑又坐下来拿了针重新再磨:“珍婆婆,没事的。我得抓紧时间了,您看看我该怎么做?”
“你放下吧,我做给你看。”珍婆婆和秀儿换了坐,并叫秀儿再来了一块磨石。先是并排等距离放了五根针在一块磨石上,然后把新拿来的那块压在五根针上面。珍婆婆把手掌放平压在上面的磨石上面带动着磨石前后移动,两块磨石之间的针就跟着动起来。一个来回下去,五根针上的锈迹已经去了大块。“其实这样不是容易得多吗?只要用手紧按着上面的磨石就可以了。不仅仅能省事速度快,而且磨出来的针均匀细平,更重要的是能保护你的手。对一个出色的绣娘来说最重要的不是绣技,而是双手。”
珍婆婆磨好了之后,抽了一根给秀儿看。秀儿拿着细线一比较,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线针。秀儿看的目瞪口呆:“针婆婆,让我试试。”
“这还不算完,还要再单独磨一磨针尖就可以了。”珍婆婆把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了秀儿,一边帮着她一边教她。
秀儿照着珍婆婆的法子,很快就完成了一半。磨好的根根都是能和平线比粗细的线针。这样的针量摆在谁的眼前也无可挑剔,秀儿有把握应付锦香的无理取闹了。“珍婆婆,现在已经很晚了,剩下的我自己都可以应付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珍婆婆把手搭在秀儿手上语重心长地说:“我以前就是磨针磨久了,手都变得很糙,所以没办法绣出好东西来。秀儿你悟性高,绣得东西也精道,可不要把手给毁了。”
“知道了。”秀儿看着珍婆婆脸上母亲一样的神情,倍感亲切。
鸡鸣破晓,锦暖、锦香就领着所有的绣女来开工。说是开工,其实是比平时都早半个时辰,都是做好了准备来看秀儿的笑话。锦香打开了门锁,锦暖走在最前头。一进绣坊,就看到秀儿伏在线架上还睡着。“柳姑娘,已经天亮了。”
连带包装收拾,秀儿五更才做完所有事。她打算回吕府的,不过出门的时候发现大门锁上了,就直接在绣坊里趴着睡了。不过她睡的很轻,锦暖一出声儿,秀儿就醒了。
锦香见到秀儿刚醒,心里料定她一定还没有完成。锦香看了一眼四周,也没有看见有装针的盒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偷懒。做不了这么多,就别吹这么大的牛。”
秀儿拿出一方绣帕擦了擦眼睛,缓缓的站起来。“锦暖姑娘,我想问你还记不记得昨日之约?”
锦香看到秀儿没有一点畏惧之色,心里直犯嘀咕。“我说过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你磨出一百根线针,我就让你留下来。否则,你就自己从这里离开。”
“好。”秀儿拿出一个框来,里面摆着二十个油纸包。“这是我磨好的针,五根一包。绣针要是长时间不用的话,应该抹上一些灯油,然后用石灰粉包起来。这样,就不会生锈了。”秀儿打开其中一个纸包给锦暖。
锦暖拿过一根来看,眼珠都惊得鼓了出来。这针比自己用的线针还要细,而且针身粗细均匀,用针尖在衣袖上一划都能划出口子来。锦暖叫过锦香:“都拿出来数数。”
锦香把纸包一个一个的拆开都倒在篓子里,拿着篓子又使劲筛了几下。针篓里的针在日光下都能反射出光来,锦香边大声地数边仔细地看,仔细地摸。“我就不信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有没有本事不是你说的算。”秀儿面不改色。
“九十九、……一……百。”锦香还是不服,“你是不是把针换掉了。”
锦雨终于鼓足了勇气站出来帮秀儿说了句话:“锦暖姐,我检查过材料柜了。没有少新针,也没有多的旧针。”
锦暖狠了一眼锦雨,把锦雨吓得后退了两步。“不是绣坊里的,也说不定是从外面拿回来的。”
秀儿就怕她不问:“锦暖姑娘知道我为什么会睡在绣坊吗?”
锦暖莫名其妙:“你爱睡在哪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秀儿一脸和煦的笑容:“因为绣坊的大门被人锁上了。我既不能回去,又怎么可能从别处拿了针来换。不过,锦暖姑娘要是再怪我自己不小心锁上了门,那我就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后面不知道是谁想起来早上在绣坊门口看见门上有锁。“对呀。早上来的时候门是锁着的。”
锦暖的脸变得铁青,她厌恶秀儿脸上的笑容。在她心里,那笑容是得意、是挑衅。这么久以来,锦暖一直在绣坊的所有绣女中处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上。从来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人可以对她的话说不。就算是锦暖也不会过问绣女之间的事。所以,今天也是一样。“你的确是很能干,不过我想,你去做针娘比作绣娘合适。你要是想留下来,除非你愿意做针娘。”
这比秀儿早就料想到的结果略好一点点:“锦暖姑娘是不是有些失忆了,是你自己说的会给我一个绣座的。”
锦暖口气生硬:“这里是绣坊,所有的事情由我做主。你以为你是谁?还跟我讨价还价。言尽于此,去留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