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城,往日热闹非常的大街空无一人。
城中百姓一大半皆被济安寺近期开设的水陆法会吸引去了。
黑风呼啸,妖气冲天,时值正午,却乌云压城,天昏地暗。
韩纪来到城主府前,提起沉重的门环,叩叩叩敲了三下,朗声道:“玉苍派楚清妙前来赴会。”
咯咯声响,大门缓缓打开,门后却空无一人。
韩纪走进门内,抬眼望去,便见诛妖台正中站着着一独眼妖道,左右两侧的诛妖柱前后共缚着十三名仙门弟子,鲜血正从他们指尖缓缓流出,滴落诛妖台上。
他们听见声响,不知是谁来相救,偏头看去,便见一名女子手持木棍、背负长剑缓缓走上诛妖台。
“楚清妙,你来做什么!”裴云齐被绑在最后,却最先将她辨认出来,焦急地喊道,“你快走!别来送命!”
卫朔紧随其后地大喊道:“楚师妹,这是圈套,你快走!”
听见二人的话,两侧捆绑的仙门弟子也喊叫起来。
韩纪的目光扫过他们脸庞,分别是卫朔,付子英,裴云齐,仇千水,石轩翰,其余几位,她只觉面熟,却不知名姓。
此时此刻,无论这些修仙弟子与楚清妙有何龃龉,见她一人单刀赴会,不忍见她血溅当场,纷纷让她速速逃命。
“你是楚清妙!”正中站立的独眼妖道厉声高叫道,“便是你杀了我六名徒儿!速速向我磕头认错,我留你全尸!省得你受断手断脚、掏心掏肝之苦。”此人便是那日程十两口中的富山老祖。
韩纪不理会仙门弟子的催促,走上诛妖台,冷冷道:“你那徒弟该死,你更该死。今日你既然在此,我便先将你杀了,再去会那殿中妖魔。”
她语气淡淡,声音有如寒冰相击,碎玉摇曳,竟让在场之人听了只觉遍体生寒,两股颤颤。
富山老祖暴怒:“黄毛丫头,不知死活!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说罢,他手中拂尘轻举,身影闪动,眨眼之际,便奔至韩纪身前。
韩纪青木杖缠住拂尘往身后狠拉,一掌击出,对上富山老祖阴狠非常的穿胸破肚手,顺势扣住他的手腕上的命门。
富山老祖立时用手肘撞向韩纪左肩,却不曾想韩纪体内灵力运转,轻巧地卸去了这一击之力时,重重朝他左腿踢出一脚。
他闷哼一声,立即扯回拂尘,身姿如同鬼魅一般轻飘飘地后撤几步,遥遥站定。
韩纪也不追击,如今她灵力虽仅有前世的五分之一,但对付一个不入流的妖道,绰绰有余。
富山老祖只道自己方才轻敌才落入下风,却不知眼前之人并非是他眼中小门小派、不足为惧的楚清妙,而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宗之主,韩纪。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瞧向韩纪的目光中仍带着几分轻蔑,道:“小丫头,有几分运气!”说罢,手中拂尘宛如一条毒蛇一般击出,韩纪尚未看清攻势,黑沉沉的雾气便四散开来,将韩纪裹在其中。
一时之间,昏天暗地,拂尘宛若疾风骤雨一般朝韩纪攻来,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变换之间,竟化为千丝万缕,将人围困其中,叫人避无可避。
见状,仙门弟子又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仇千水道:“楚清妙,你不可能打得过他的!你快快走吧!莫要给仙门丢脸!”
裴云齐也急声催促道:“楚清妙,你莫要逞强!赶紧回仙门道盟报信,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付子英则是高声大喊道:“死妖道!臭妖道!破妖道!有本事解开锁链,让姑奶奶和你真刀真枪地干一场!”
还有一些弟子已经悲哀地流出泪来,只道今日必死。
数不清的声音被卫朔焦急的声音打破,他见楚清妙被围困黑雾之中,余光瞥见黑雾中的一道身影,惊呼一声提醒道:“小心上面!”
韩纪纵身而起,手中青木杖翻转,巧妙地将那击来的拂尘缠到一处。待到富山老祖回过神来,一尾拂尘已结结实实地握在韩纪手中。拂尘尾部传来巨大拉力,他知自己若紧握拂尘不放必将被连人带拂尘的拉出黑雾之中,果断松开手来,隐去身形,伺机偷袭。
这边韩纪猛地一拽,却只拽出一柄拂尘,正诧异间,便察觉身后黑雾浮动,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倏忽迫近。
富山老祖甫一靠近,左手飞快探出,牢牢扣住韩纪左肩,右手使一招穿胸破肚手直插韩纪脑门,势必要取韩纪性命。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纪高举青木杖架开富山老祖五指,脚下用力猛地翻身,以青木杖将那富山老祖牢牢压在地上,化守为攻。
富山老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腿触及的砖瓦“砰”的一声碎为齑粉。
韩纪倒立在半空之中,一手握住青木杖压制妖道,一手捻诀施法。
青木杖上灵光闪动,妖道握住青木杖的手便冒出滚滚黑烟,惨叫痛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富山老祖此时心急如焚,倘若松开手,青木杖便要击中他的胸膛,想发力震开,却不曾想眼前这个黄毛丫头周身灵力强悍至极,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眼见须臾之间便要魂飞魄散,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便在他脑海中睁开。
不知怎么,一百多年前被打瞎的右眼居然破天荒地发出刺痛。
此时二人已在黑雾之中,外头是什么情形皆看不着,韩纪只听得外头的仙门弟子大喊大叫道:“你们这些歪门邪道!不讲武德!以多欺少!”又听得卫朔喊道:“楚师妹,刀剑无眼,你当心!”她偏眼看去,十余名侍卫手持长枪闯入黑雾之中朝她腰腹间刺来。
富山老祖心中大喜,不顾疼痛牢牢抓住青木杖,将韩纪锁在半空之中。
韩纪当即一掌击向他面门,逼得他松开手来以掌相对。
双掌相交,韩纪借着掌力高高跃起,富山老祖却一口鲜血喷溅出来,踉跄倒地。
如此一来,那十余把长枪便刺空了,侍卫们惊奇之时,却见一青衫女子足尖踏在长枪交叠之处,他们举枪遇刺,使尽浑身力气也无法将长枪自女子脚底移开。
一时之间,十余人皆面露惊惧,再回过神来,已被震飞十余丈外,个个口吐鲜血,手中长枪也已断成两截。
四周弥漫的黑雾渐渐消散,韩纪立在诛妖台上,回身看向城主府大殿。
富山老祖此时丢盔弃甲,踉踉跄跄地往大殿中奔去。
韩纪抱胸看他,吹了声口哨,问:“人皮子狗富山,你眼睛还疼不疼?”
富山老祖狂奔至大殿檐下,他料想如此遥远的距离纵使那楚清妙本事再大,也伤不着自己,因此闻言放慢脚步回头望去,望见雾气之后立着一人身影。
他脑海中猛然浮现百余年前的一个深夜。
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为了生计打家劫舍的可怜人,半夜劫道遇见了一男一女,自己的右眼便是那时被女人打瞎。
若非他谎称是为了家中妻儿迫不得已做此行当,引得那男的出言相劝说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自己一百年前便要死在那女的剑下。
此言此语,此情此景,他被吓得浑身大汗,脚软腿麻,双手刚推开殿门,一粒碎石便穿破重重黑雾袭向他面门。
“砰”的一响,碎石打穿他的左眼,嵌在那殿门之上。
富山老祖双目已盲,只觉眼眶发烫,头脑剧痛,惨叫连连。
那碎石虽是凡物,韩纪击出之时却施了除妖法诀,因此如今与碎石相接之处,都溢出黑烟来,眨眼之间,犯下无数杀业的富山老祖便在刺耳的惨叫声里化为一滩血水。
诛妖台上绑着的仙门弟子只见富山老祖奔逃,不见其死,纷纷嗟叹道:“真是万幸,楚清妙捡回一条命来。”
只有付子英老远便哭喊道:“除恶务尽呐!楚清妙,你太心软啦!换本小姐来,本小姐要杀他个对穿,才能解心头之恨!”
韩纪将青木杖收回身后,施法将他们身上的锁链解开。
待到他们周身都显露出来,韩纪才发现八名仙门弟子的手臂都血淋淋的,仔细看去是被挖去了一块肉。
卫朔扶住摇摇欲坠的付子英,她疼得龇牙咧嘴,哭出声来,骂道:“他爷爷的孙子!别人都挖了一块,挖了本小姐两块!”
韩纪将背后的惊风剑解下,抛给卫朔,道:“你带他们走吧!”
卫朔接过惊风剑,道:“楚师妹,我们的伤不打紧。这殿中的妖怪着实厉害,倒不如你与我们一道走,大家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若是谁能侥幸逃出,便去求援搬救兵。”
他话音刚落,漆黑的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谢必贞一身黑衣立在门后,朗声道:“楚仙长,城主有请。”
大殿之内,黑压压的是拿着刀剑的数百名侍卫;大殿之上,乌云紧锁,雷电大作,正是大妖将要出世之相。
韩纪目不斜视地望着殿内诸人,正声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裴云齐见状,冷冷道:“楚清妙,你从前最是怕死,如今逞什么能?与我们一道走吧,若是为了救我死在此处,玉苍派那群人又要不放过我了。”
韩纪斜睨了他一眼:“滚。”
裴云齐脸色立时变了,还想说话,却见仇千水朝他看过来,终是闭口不言。
一些弟子开始轻声催促起来,只道待那殿中妖邪追出,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眨眼便死。
卫朔眼见身边众人都面色苍白,手脚颤颤,便是自己此时握住惊风剑也有些勉强,不由心想:“我拼尽性命尚有一战之力,可这些师妹师弟伤重难愈,手无寸铁,留在此处,楚师妹一边迎敌一边还要顾及他们的安危,实在不妥。”
于是他朝韩纪躬身一揖道:“楚师妹,此番搭救,便是千恩万谢也难表我心中感激之情。只请你千万保重,待我将他们送到安全之处便来助你一臂之力。”
说罢,他一手提剑,一手搀扶着付子英,带着其余六名仙门弟子往殿外奔去。
四面八方奔出侍卫来截这八人的退路,仙门弟子大惊失色间顿住脚步,卫朔一脚踹开两个,正欲拔剑,一根木杖自他身后飞出,将眼前拦路之人尽数击倒。
眨眼之间,短短几丈青石砖上,躺了数十个哀哀叫唤的侍卫。
韩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似从极冷极高的山巅之上传来。
“你们所保卫的并非是造福万民的城主,而是夺去城主尸身、残害生灵的妖孽。今日我来此只为斩杀蛇妖,不愿伤你们性命,你们速速退下,再敢拦路,富山老祖便是你们的下场。听我一句,丢掉手中刀剑,逃命去吧。”
围困诛妖台的侍卫们想到富山老祖化为血水之貌,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再上前一步,只得放那八名弟子离开。
他们早已不知晓谁是妖谁是仙,只得将目光投向大殿中不动如山的谢必贞。
谢必贞厉声喝道:“这人端午夜宴上分明与蛇妖厮混一处,如今又来说我是蛇妖,诸位莫要被她蒙骗了!”
八名仙门弟子方奔出城主府府门,便听得身后一声巨响,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由妖气凝成的妖墙自府门前升起,吱呀一声,城主府厚重的铁门缓缓关上。
在城主府府门关闭的最后一刹,卫朔回身望去,双眸震颤,面容失色。
狂风大作间,她一人立在刀枪剑戟之中,一身青衫如狂狼涌动,满头青丝伴长风飞舞,此时天昏地暗,四处无光,可偏生她眼中精光如电闪动,身躯坚定如雪中青松,神威凛凛,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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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单刀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