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珍最终当然还是答应了。
这本就是他一手造成的局面,眼下按照他的计划走,他当然喜闻乐见。
“我一定会让异教徒打败教廷。”梁珍缓缓道。
罗蒂正坐在他对面,摆弄自己袖口上的一颗红宝石,闻言立刻迫不及待地嗤笑一声。
梁珍早已习惯他的冷嘲热讽,并不理会,仍旧自顾自地说:“教廷发展这些年,已经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要对付他们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先壮大自己了。尽量避免跟教廷起冲突。但异教徒好像很急,总凑到教廷面前,这么莽教廷不出手才怪。”
“……”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有了一点点想法。”
“搬家?没必要吧。”梁珍皱眉,“你们……”
“我们是为了更好保护牧师大人您。”段牧微微俯身,笑吟吟地说。
没等他反驳,段牧便又道:“我们之中安保系统最好的就是我的住所,这样就可以直接由我来贴身保护您,也不用再限制你其他自由了。”
“你这是在威……”
“怎么会?我是真心实意为您考虑。”
梁珍沉默,思绪却飞快转起来。
自己加入没多久就成为了代表人,只怕这是对他不放心……
不对。他猛一抬头。
“我不会是搬去你家吧?!”
段牧居然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了。
“……”
这……这岂不是自己随时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了?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段牧又补了一句。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梁珍微眯眼睛,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不爽。
难得有人敢完全不顾他的意愿,就这样决定他的去留,就连教廷长老会,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也必须给自己几分薄面。
其实平心而论,去段牧家也不完全是坏处。他在异教徒地位很高,若能探查清楚,定然对自己大有益处。
但不行。先不说自己那房子里有个必须自己看守的东西,就只说一个原因,他不爽。
不爽就是不爽。
小小的异教徒组织,还是不用压抑自己的性格的。
于是他便仰头直视着那双宝蓝色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要是不愿意呢?”
“不愿意?”对方却愣了一下,直起身,仔仔细细地打量一会他的神情,才又略显迟疑地问:“你讨厌我啊?”
“嗯……嗯?”梁珍眼中的敌意褪去,理智骤然回笼,暗暗有些恼意。
他跟这较什么劲儿。
稳了稳情绪,再抬眼时,梁珍又恢复了平日里平静的模样。
“讨厌?当然不是。只是我住惯了现在的房子,实在不想搬。”
仿佛陷入了一个僵局。
“既然这样。”僵持良久,最终还是段牧妥协了,“我会找人守在你身边。”
知道这是最低限度,梁珍没再反驳,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成为代表的事,就这样尘埃落定。
梁珍垂头,掩住眼中的一丝笑。
教堂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震荡的声音撒遍大地。段牧如梦初醒一般抬头:“太晚了,我顺路送你。”
“嗯。”梁珍小声应,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夜里的空气都泛着凉,有风携着叶片而来,梁珍下意识拢了拢头发,却只抓住一片空。
他微微愣怔,突然有些想念起自己的银色长发了。
段牧适时关切地问:“冷?”
他似乎没有等梁珍回答的意思,干脆利落地剥了自己的黑色夹克,披在梁珍肩头。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梁珍茫然了一瞬,抿住下唇,最终还是纠结万分地将外套还回对方手中。
“我没事,不冷。”他抬头笑了笑。
难得,他还能碰见一个自己没有刻意结交,还可以和自己这么和谐相处的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想。对方态度这么好,他也友善点吧。
段牧没有强求,只是神情略有些古怪地接过外套,搭在了自己的小臂上。
夜风瑟瑟。街上已然没有几个人影,二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只能看见他们紧靠的影子。
梁珍觉得不自在。
对方太高了,衬得自己的影子格外娇小。
怎么能娇小呢?他好歹是教皇。
梁珍侧眸。对方穿着黑色的短袖,手臂暴露在空气中,上面的肌肉很紧实——
梁珍也有肌肉,但要是和对方比起来,未免就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尽管思绪千回万转,梁珍的神情仍旧是冷淡甚至是冷漠的。这仿佛是他的面具,哪怕发生何等大事,都无法撼动这面具一分一毫。
段牧盯着他的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珍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这样在街上慢悠悠地走过了。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路过一个又一个路灯,从前面跑到身后去,又从后跑到前面来。但无论如何变换,两个影子都始终一起,仿佛他们本就是一体。
到了梁珍楼下,他站在阶梯上,而段牧仰着头冲他微笑。他一时晃了晃神。
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劲。思考几秒,梁珍开口:“所以,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以后我出门都是你来接送吗?”
段牧有点意外。他望着梁珍银白色的眼瞳,思虑一瞬,还是答:“我会尽量。”
“嗯……”
“很晚了,快上去吧。”
背影倒是没什么留恋。段牧守着只余脚步声回响的楼道,听到“砰”的关门声,才转身,沿着街道向前走了。
“小珍,那是谁?”
男人倚在窗边,听到开门声响却没有回头,目光仍定在街边的那道身影上。
直到段牧消失在街道拐角处,他才收回视线,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梁珍坐在沙发上看着新闻,轻哼一声,却没回答。
男人疑惑地盯了他两秒,最终还是自己走了过来。
如果把目光放在他脚上,就能发现他其实并没有接触到地面,不过双脚移动模拟出一副走路的姿态。
就像传说中的鬼魂。
他坐在梁珍身边,脑袋搁在梁珍的肩上。
其实他的五官很好看,只是看那张脸便能知道他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但可惜,他如今脸色苍白,充满病气的模样看着实在有些倒胃口,梁珍目不斜视,专心看着电视。
“发生什么了小珍?”
“有人倒是对别人很感兴趣,眼睛都要黏在别人背上了。”
男人一愣,又轻松地笑起来:“这么久不见,我只是好奇小珍身边又多了什么人。这醋明明该我吃,你倒是先发制人。”
“我暂时离开教廷了。”梁珍却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神色严肃起来。
“……怎么这么突然?”
“……”梁珍小声,“他们欺人太甚,把我关在灯塔里,一放我出来我就走了。”
“……”
“你力量攒多少了?”梁珍似乎有点急躁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光明正大出现在我身边啊?”
“还不够,只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男人歉意道,“我不在,让你受委屈了。”
梁珍沉默几秒,还是道:“没事。”
“……今天怎么有空出来?”似乎是为了缓和下变得沉默的气氛,梁珍扯了扯嘴角,问。
“放放风,顺便了解一下最新的消息。”男人微笑,“小珍,所以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梁珍神情执拗,“等你实力完全恢复,我再跟你说。到时候我们一起找上他们报仇。”
男人笑了笑,指尖抚过他的脸颊,又捏了捏。力道不大,却令梁珍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但很快他又控制自己放松下来。
“今天陪我多久?”
“两个小时。”
“……给我讲睡前故事吧,上次你还没讲完呢。”
“……”
闹铃响起,梁珍在床铺上坐起,侧头看了一眼。
男人早已消失。
昨晚他挑挑拣拣讲了些教廷近期发生的事,又让他讲了一个多小时的睡前故事,即使男人有心想再打听也找不到时机开口。
不过一如既往,男人自始至终都没什么不耐烦的神色。
掀开蓝色的薄被,梁珍走到窗边,无意间向下一看,却隔着玻璃对上了好几双隐晦看向这边的眼睛。
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他仍是控制不住地一阵烦躁。
这样的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异教徒能被派来监视自己的人不多,应该是其他的组织。
梁珍咬一口面包,面无表情地想。
气息上看,实力挺强,这几个异教徒应该保不住他。
两三口将面包吃完,梁珍没再犹豫,按下了通讯器中的某个联系人。
“嘟——”
每一秒的等待都无比漫长,梁珍盯着它,像在发呆,见通话界面始终没有显示接通,终于伸出手。然而就在即将按下挂断键时,屏幕上的图标一变,下一秒,熟悉的嗓音从听筒中想起。
“牧师大人?”对方似乎刚运动过,说话略微有点喘。但仍是带着笑的。
他怎么天天都这么开心?
梁珍脑中莫名冒出这个念头。
“你不是说尽量接送我吗?”梁珍没头没尾地说。
“……”对方的呼吸声绵长平稳,停顿一会儿,才道,“抱歉啊,我今天确实有事,但我让徐嘉……”
梁珍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
昨天晚上送他回来时不是表现得很贴心吗?
但停顿一会,他又把电话打过去。
“牧师大人,给个准话?发生什么了?”
“叫我梁珍。”
“……现在愿意告诉我名字了?”
“……”
那边在笑:“我在过来了。”
“……你不是有事吗?”
“再有事,也没有代表大人的指令重要啊。”
“……”梁珍淡定地“嗯”了一声,又挂了电话。
段牧来得很快,当门铃响起时,梁珍刚吸了一口自己泡的速溶奶茶。
段牧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一双蓝眼睛很亮很亮。
“你来了。”梁珍扬起一个浅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