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刀崩雪[星际] 第8章 美人

“好久不见呀，修捷。”

这个人叫他的名字时故意带了一个奇怪的尾音。

修的心中倏忽产生了一瞬的烦躁。他立刻警觉地回头：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浅金色长发扎成一个低马尾温顺地趴在那人肩膀左侧，肩角美妙的弧线隐约可见。

目光追踪，想再仔细观察，人影已经被淹没在来往的人海当中了。

一个年轻人，用着那种用着先王时期盛行的贵族咬字方式、装腔作势的口吻，毫无疑问应该是侯雷因旧贵族的人。

究竟是谁呢？

……

不久前，鲁恩斯还在马士赫郡乡下的跑马场里驯服烈马。

马的鬃毛在乡间的劲风中猖狂，马主人浅金色的长发扎在脑后，在自然风的作用下，发尾时不时骚动他主人挺拔的脊背。洁白的手套紧紧勒住缰绳，纵使是再桀骜不驯的畜生也必须听从他的指挥。

“你应该回去。”说话的是鲁恩斯的母亲，现在是马赫士郡的郡守－－穆琳·奥尔科特。

当年在王宫的时候，鲁恩斯就因为母亲是“新居民”，经常被同龄的孩子耻笑为“血统不纯的杂种”。

穆琳也曾多次看到幼小的鲁恩斯躲在宫殿的角落暗自垂泪。恰逢那段时间与陛下产生嫌隙，穆琳一怒之下她就带着小儿子来到了距京千里远的马士赫郡，一待就是十年。

可当穆琳忙完政事疲惫地回到家中，突然发现她的儿子长得与他薄情寡义的父亲愈发相像，爱好也是惊人的相似，不是在户外骑马，就是在家中宴会。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对鲁恩斯说：“你回帝都吧。”

听到这句话，在马场驰骋的鲁恩斯匆忙勒住缰绳，跳下马背，小跑回到母亲身边。由于刚刚骑马的缘故，他的眼尾处还残留有红晕，因呼吸不稳而在微微喘息。

他微微欠下/身子，脱下手套，想要亲吻母亲的手背。

“您刚刚说什么？回去哪里？母亲大人，是我做错什么惹您不高兴了吗？”鲁恩斯低沉温和的嗓音在颤抖，他用那双和他父亲一样天然含情的眼睛无辜地询问穆琳·奥尔科特，心里却半没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他在考虑用什么说辞可以说服穆琳让自己继续待着这里寻欢作乐。

他喜欢邀请马赫士郡里漂亮的男孩子来家中跳舞，但只是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为他们演奏钢琴曲。他喜欢看那些人鼓起勇气向自己搭讪的表情，享受众星捧月所有人都爱慕自己的眼神。

也许有一天，鲁恩斯会从中选择其中一位与他相恋。但好事多磨，在遇到“最好的”那一位之前，他愿意多付出一些耐心。

青年在思考的时候眉眼连接处总是轻轻蹙起，再加上一对奥尔科特王室祖传的湛蓝色眼睛，好像提什么过分的要求，都可以被接受。

想当年，穆琳也是这么在陷入皇帝陛下温柔的眼神当中的。

也是这副总是在“温柔地责备”的表情，从小到大，穆琳不知道心软过多少回，放任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混小子背地里为非作歹。

她厌烦地推开鲁恩斯伸出来的手，避免肢体接触：“自然是回到帝都侯雷因，回到你的父亲和两个哥哥身边。你也到了应该替他们分忧的年纪，而不是整日邀请男孩在家中厮混。”

“对了，回去之前你应该学一学帝都的新礼仪。你应该学会握手，而不是轻挑的亲手礼。”

如果不是一时兴起去做了异能检查，穆琳都不知道她乖巧懦弱的儿子竟然可以不声不响地隐瞒了五年——他拥有可以读取人心的能力。也就是那个时候，穆琳对这个小儿子的警惕超过了怜爱。

鲁恩斯刚刚的动作确实并非出于礼仪，而是试探。仅仅在刚刚接触的一瞬间，鲁恩斯就已经感知到穆琳的不悦。他低垂着眼睛，纤长地睫毛在面颊上留出一片阴影，同时将收回的手攒在心口处。

他不喜欢母亲对自己总是毫无缘由地产生厌恶，也厌恶自己生理反应一般的惺惺作态，但是十多年来都是这样“母慈子孝”的相处模式，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

“我替你报名了海因德军事学院，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他希望你以后能进入军部，提高他在军政上面的话语权。当然这并不代表我们对你寄予厚望，一切还需要看你入学后的表现。作为你的母亲，我至少希望你能通过四年的成长多些阳刚之气。”

“还有你的头发太长了。帝都那些掌权的新居民不喜欢太过阴柔的长相，这一点你应该注意。”

“您也一样吗？”鲁恩斯几乎是脱口而出，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红着眼眶低下了头。

缪琳意外鲁恩斯的内心已经敏感到了这种程度，竟然直接质问她是否讨厌自己。她意识到了自己对于这个刚刚成年的儿子可能过于苛刻，尴尬地放缓了语气，想要说一些母子之间的问候语，最后生硬地说了一句：

“勿要凭生不必要的忧虑。路上小心，鲁恩斯。”

鲁恩斯先是一怔，然后顺从地欠身说：“是，谨遵教诲。母亲大人您也一样，永远安康。”

他恭敬地拜别穆琳，独自回到屋中，颀长的身形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落寞。

可若是穆琳回头再看一眼他小儿子，就会发现先前所有的卑微、委屈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倨傲与漠然。回去的路上，鲁恩斯的拇指和食指一直在来回地摩挲，仔细回味和揣测穆琳的内心意图，最后得到一个结论：

他只能回去。

回到那个傲慢的侯雷因帝都。

去上什么该死的军事学院，不骑马，而是将冰冷的废铜烂铁骑在胯/下。

……

《铃兰花王朝编年史》上是这样记载这段往事的：新历20年，侯雷因帝国最后一位继任者鲁恩斯·奥尔科特满腹牢骚地离开了他马士赫郡的庄园。

……

新历20年

海因德军事学院第一场测试结束。

鲁恩斯一身穿着打扮低调但精心，白色的外套更注重材质而不是款式，唯一骚包的地方就是双手戴了一副丝质的银色手套。手套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为了防止他在与人接触时被动读取他人的想法。母亲就很讨厌鲁恩斯在不经过对方允许的情况下读取别人的心思。

考试过后，他回去与同伴汇合。

“真不愧是王子殿下，上厕所的时间也比别人长一点！”站在长廊尽头是两个贵族少女，两个人都是参加神圣医科考试的学生。

说话大胆讽刺的是鲁恩斯的幼年玩伴克莱马蒂斯·霍兰。和城中的贵族小姐盲目追求面部惨白不同，她有着受过阳光充足洗礼的小麦肤色，一双橄榄绿色的猫型眼睛使整个人看上去活力十足。

而且马蒂斯的父亲曾今是穆琳的属臣，此次鲁恩斯回帝都就是借着她父亲回京述职的队伍。

“抱歉，刚刚突然遇到了一个旧相识，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鲁恩斯微微颔首，表示歉意。

“我可是记得王子殿下八岁就离开帝都了，哪来的什么旧相识。”马蒂斯无情地拆穿他。

鲁恩斯瞪了马蒂斯一眼，但精致的五官实在做不出什么凶恶地表情，毫无杀伤力可言。马蒂斯笑得更加猖狂了。

在一旁浅笑不说话的是玛丽安·邓恩，她是此次鲁恩斯回京的“导游”，她的父亲是著名的理查德·邓恩大公。玛丽安此次陪同似乎是因为皇帝有意促成鲁恩斯和她的婚姻。

根本不可能。

这一点鲁恩斯看得比他透彻。邓恩是前朝重臣，有世袭的爵位并且与奥尔德林私交甚笃。以他的地位，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绝无半点继位可能的自己。

况且，同行以来，这位大公之女的眼睛停留在鲁恩斯身上的时间还不及克莱马蒂斯的十分之一。鲁恩斯大胆猜测，在性别取向上，玛丽安和自己或许有相同的怪癖。

直白的说全帝都年轻男人爱慕的玛丽安很有可能根本不喜欢男人。她大概率是看上来自边城娇蛮、野性十足的克莱马蒂斯了。

想到这里，鲁恩斯意识开始恍惚，脑海里又出现刚刚偶遇的“旧相识”。其实也不算是认识，仅仅是一面之缘就让鲁恩斯记恨至今。

政变发生后，鲁恩斯在帝都的童年过得很不如意。彼时，苏·奥尔科特的王权不稳，刺杀不断，整个王宫都笼罩在一种惴惴不安的氛围当中，他也经常因为父亲宠爱鞭笞并施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欺压而精神崩溃。

直到他学会一脸无辜地递冷刀子以后，这种痛苦才减少了一些。与之相对是，他的心胸愈发狭隘，嫉妒心和报复心与日俱增。

任何试图激怒他，惹鲁恩斯不痛快的人，都会得到或多或少的报复。

每当鲁恩斯试图追忆童年苦难的始作俑者的时候，想到最后只有一张冰冷的脸，而后就不能再继续下去。

回忆的尽头，是一座荒芜的花园。家宴开始前的黄昏，他拨开杂草，见到那里蹲坐着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他胆怯地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问好。

鲁恩斯鼓起勇气，用上了毕生最讨好地笑容，回应他的却是一张冰冷的脸。

“你……好。”鲁恩斯怯怯声的说。

接下来的场景，鲁恩斯永生难忘。

三秒之后，那个男孩张开嘴，口中传出一阵如同咒语般地吟唱。他舌头弹响，发出奇怪的喉咙音。

然后，鲁恩斯亲眼所见那男孩的嘴已经闭上了，身后却传来一阵诡异的人声。那个声音雄厚低沉还伴有强烈的喉咙摩擦的感觉，声音回荡在寂静的空间内久久不停止。

“你……滋滋…滋啦……好…滋啦。”

“怪…怪物!”幼小的鲁恩斯发出恐惧的呼救。

鲁恩斯至今记得自己是如何狼狈地逃出那个花园的。

他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宫殿，想一头扎在慈爱的父亲怀中寻求安慰。回到寝殿，却见苏·奥尔科特慌乱地推开身上的人影。那个人影从容起身，坐在床沿，模糊的面部看不清表情。

任何让鲁恩斯难堪的人，都理应得到他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