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你对待救命恩人是这种态度,我就应该放任不管。”鲁恩斯嘴上说着绝情的话,一面很自然地在修身边坐下。
“你不忍心的。”这点话伤害不到修,他懒洋洋地曲腿为鲁恩斯腾出空间。
鲁恩斯努力克制自己忽视草丛中时不时传来的嘤咛声,他轻轻地问:“老实告诉我,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招惹马尔赫恩?还有,你怎么知道他的右手……是那副可怖的模样?
“很奇怪吗?手是我砍断的。”长椅同时容纳两个成年且高大的男人多少有点局促,修自己的胯骨抵在鲁恩斯的背后。
修突然从心底燃起了一股很强烈的冲动:想要数一数对方从上到下一共有多少块脊椎骨。是不是因为比寻常人要多一块,才让他无时不刻都能把腰背挺得笔直。
修是一个行动派,他真的伸手去摸了。
“伤口检查。我只是好奇被我砍断的手现在发育的怎么样了。”指腹透过衣服轻轻描摹骨节的外轮廓。
鲁恩斯背后的酥麻感时有时无,轻飘飘的触感像一只小鸟的羽翼挠在心里。
又是这样。他总是这样!在虚空战场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上一秒还拒人于千里之外,下一秒就可以毫无芥蒂地做暧|昧的事情。鲁恩斯终于忍无可忍,回头一把攥住了修不安分的手。
沉重的呼吸声在两人之间交换,越来越近,越来越纠缠。
修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强烈,愣了一下:“我……开玩笑的而已,殿下不会当真了吧?”
对方用的力气之大,修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想要挣脱。
鲁恩斯把修的手包裹在掌心,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试图为对方冰冷的手增加点温度。也许是周围的氛围渲染的太到位,也许是修刚刚的举动挑动他某个不为人知的隐蔽偏好,鲁恩斯此时胸膛上下起伏,两颊绯红,一副美目紧紧地盯着修的脸。
“鲁恩斯·奥尔科特殿下?”修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沉默了片刻,鲁恩斯缓缓开口,更多像是在自言自语:“修捷,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可能这样说起来有点自恋,从来没有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会拒绝我的示好。甚至我不用做什么,那些人就会前仆后继地围在我身边。可你不一样,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无法确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用惭愧,我相信殿下说的是事情,没有人可以拒绝您的美貌。但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是什么意思?”修很敏锐地察觉到鲁恩斯话语中的矛盾。
“但后来我意识到了这是错觉。”鲁恩斯及时改口,“你愿意告诉我吗,修捷?你究竟是不是一个可以时刻享受暧|昧的放荡之人,还是说……这只是你的伪装,用来掩饰内心建筑起的高墙?”
【海因德军事学院夜间巡视智能保卫正在作业中,时刻守护师生生命财产安全。】
学院很大,不是每个地方都安排有人站岗,在人迹罕至的隐蔽地方会安排智能机器人巡视。机器每行驶一段时间,就会调转监控头环视四周。
“快趴下。”修压着嗓子提醒鲁恩斯,见对方不为所动,他无奈地拉着对方一起滚下了长椅。
机器护卫果然在修和鲁恩斯面前停下了,靛蓝色的灯光在长椅的位置来回扫射。影像中并没有人的轮廓,它又缓缓启动离开。
黑暗之中,修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他的头磕到了身后的铁制椅腿上。
*
“不是说只离开一会吗?现在已经很晚了,殿下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礼堂前,殿下的两位女伴玛丽安小姐和克莱马蒂斯小姐还在寒风中等待。
“你放心吧。就算世界末日了,我们的殿下也能平安活下来。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现在估计……咳咳,总而言之最好不要去打扰他的好事情。”克莱马蒂斯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单薄的礼服显然承受不了夜晚的寒冷。
“既然如此,我们先离开吧。我先送你回寝室。”邓恩大公之女,也是鲁恩斯回京后的向导,此时贴心的对马蒂斯说。
马蒂斯的礼服没有袖子,寒冷让她紧紧依偎在玛丽安身旁。
玛丽安也顺势将克莱马蒂斯揽在身后。才相识不过几个月,她很满意女生对自己的依赖已经到达了一个相当高的程度。玛丽安轻轻拍着马蒂斯的手臂,安抚这只受冻的小猫,甚至把自己的披风披在对方身上。这位从马士赫郡来的小美人简直是上天赐给她的意外惊喜,让玛丽安觉得这些天随行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熬。
到了宿舍楼下,克莱马蒂斯紧紧地拥抱了玛丽安,说:“你真好。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体贴的人,真希望能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马蒂斯说出这句话,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毕竟玛丽安的父亲是邓恩大公,和自己这个小小军官之女身份存在着天壤之别。
少女独有的香气瞬间在玛丽安身边弥散开来,她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眼神也不自然地飘忽到四周。一向家教甚好的公爵之女难得露出来的失态。
如果可以,玛丽安也想热情地回应克莱马蒂斯的拥抱,但她克制住了。她得体的扮演着一个温柔的女性友人的形象,与克莱马蒂斯贴脸告别。
离别之前,她轻轻扯了一下马蒂斯的裙子,装作很羞涩的样子问:“殿下以前真的会经常夜不归宿,与别人在外面私会吗?”
对,玛丽安经常借用鲁恩斯充当她与马蒂斯聊天的契机,其实她本人对王子殿下的私人生活毫无兴趣。她只是需要一个话题来表现一下自己和普通小女孩一样——热爱俊美皇子的生活八卦。
“好吧其实并没有。穆琳郡守大人的家教很严格,殿下没有机会夜间外出。但我坚信他肯定一直蠢蠢欲动,到了帝都没有了郡守大人的约束,他的行为只会比从前放荡百倍。”聊起这个,克莱马蒂斯总是有说不完的抱怨话,“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他呀!我知道你们大贵族会考虑什么家族利益,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就带你逃到我的家乡去,那里的风景十分美丽,我可以带你去参观我家的玫瑰园还可以一起去马场赛马,保证你待一辈子也不会腻!”
玛丽安微笑着:“可那也是殿下的家乡呀。我岂不是羊入虎口了?”
“哎呀!我真糊涂。”马蒂斯拍了拍脑袋,“总而言之,不管是哪里我都陪你去。”
玛丽安太喜欢对方的坦率和真诚了。
目送马蒂斯回到寝室之后,玛丽安提着裙摆匆匆走上悬浮车,离开了校园。
不能再等了,娇艳的鲜花总是会惹来无数德行不配却盲目自大的人前来采摘。她因为存在着性别上的天然劣势,必须趁克莱马蒂斯还没有心仪的男子,提前向对方表明自己的心迹。
国家新政最近刚刚通过了同性婚姻的法案,她作为邓恩大公之女——全侯雷因最杰出的青年之一有责任和义务为全侯雷因的年轻人做出一个叛逆的表率。
悬浮车前端同样有邓恩家族的徽章——一杆银色的天秤,和它在帝国处境一样,是新人类和旧贵族之间摇摆的标尺,哪一方得势就向那一方倾倒。
“玛丽安,你看上去有心事。”玛丽安推开车门,发现自己的父亲正坐在里面。
理查德·邓恩在三十岁就将川字纹刻在了眉心,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与他在政坛上的手段自相矛盾。
“是的,父亲。”玛丽安尊敬地向父亲行礼,她不指望自己的小心思能瞒得过父亲,索性就大方承认了。
“你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说。”理查德坐在皮质的座位上,他按动一旁的隔音装置,车内形成了一个密闭隔音的空间。
不知道马蒂斯现在睡觉了没有,在寒风里太久了会不会感冒。
“集中精神,玛丽安。”邓恩大公不得不加重声音来提醒自己魂不守舍的女儿,“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现在可以告诉我了,根据这几天的观察,你觉得鲁恩斯·奥尔科特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者可以这样问,我们的小殿下有成为下一任皇帝的潜质吗?”
如果此时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会震惊朝中、议会上向来不轻易发表政见的邓恩大公竟然也关注着王位的未来继承,并且隐隐有试图干涉最终抉择的意图。
“恕我直言,他……并不够格。”玛丽安在思考该如何措辞,“在我看来,殿下分明是一个虚伪且傲慢的自恋狂,甚至还比不上他的两个哥哥。”
“是否是你个人的偏见?”邓恩大公皱紧了眉头沉思。
“不,父亲,绝不是我个人的偏见。在我与鲁恩斯同行的这一个月内,他没有参观任何的仪式性地标和政务部门,反而先后出入了二十七家艺术馆、十五所乐器馆藏店、三十六家主题各异的底下酒吧和其所难以启齿的……风月场所,并且期间与不下百名貌美男子眉来眼去。”
邓恩眉间的纹路又深了几分:“这倒在意料之外,可马赫士那边的情报说我们的小殿下似乎还仍保留处|男之身。这两者似乎自相矛盾。”
“思想上的放荡会受限于现实。”玛丽安在婉转地暗示父亲,她怀疑鲁恩斯在某一方面的功能可能存在障碍,不然他完全没有理由洁身自好。
“确实不能排除这方面的因素。你的发现很有价值,我会派人进一步确认的。”当着女儿的面提及男人的隐痛,邓恩的表情不太自然,但他最后还是微微颔首,似乎是认同了女儿的猜测。
邓恩接着提问:“进入军校后呢,最近他又在专注什么?”
“最近三殿下似乎在为一些事情发愁。”玛丽安仔细回忆后,得出了结论。
“发愁?”
“对。从虚空战场出来之后,殿下就一直陷入沉思、迷醉、恼羞成怒最后懊悔的情绪旋涡当中。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因为并没有参与模拟对战,并不了解。”
“值得调查!但是学员的考核内容档案结束后都会直接送往军部,想要查看很麻烦,还有没有别的线索?”邓恩确认了一眼隔音装置的确处于开启状态。
“别的线索……似乎没有了。除了刚开学殿下声称自己偶遇了一个旧友,但这多半是他勾引男性的话术,并没有什么值得调查的地方。”最终,玛丽安还是忍不住使用了“勾引”这个词。在她看来,鲁恩斯男生女相的脸,又常喜欢做出娇羞的神情,可以说他对男子的一举一动都与“勾引”一词密切相关。
“我的女儿,看来你还需要提高自己的敏感度。我现在问你,咳,与之前上百个年轻男子相比,这位‘旧友’是否有独特之处?”
“他似乎比其他人更英俊些。”玛丽安紧接着补充,“但是也看上去也比其他人更加古怪和脆弱。”
“这有可能就是他的迷人之处。”邓恩认真分析,“那殿下对他的态度如何?”
“从未提及!这一点我可以肯定,除却我们共同在场的那一次,在那之后鲁恩斯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过这位‘旧友’,所以我说这只是他搭茬同性的话术。”
玛丽安下一秒就自我推翻:“不对。在任何场合的不提及恰恰证明了他的重视!”
邓恩严肃的脸上难得展露出一丝笑意,是静静等待女儿意识到自己推断上失误的宠溺笑容。
邓恩将腿翘起,摆弄戴在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没错。就如同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那样:小殿下在王宫的童年过得很凄惨,但他在往后的十几年内却对此闭口不谈;陛下作为亲生父亲也很少出现在他的谈话中。这难道意味着鲁恩斯对自己的父亲和被欺凌的童年都不屑一顾吗?不是的,恰恰是因为太重要才闭口不谈。”
从女儿的口中,邓恩已经基本推断出鲁恩斯的个性了。多年的乡村生活并不会让生性多疑的奥尔科特王室卸去虚伪的装扮,但是幸好他遇到的是一只尚未成型的小狐狸,一切都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邓恩得出了最后的结论:“目前看来,这位‘旧友’就是你后面调查的重点。”
“别忘记我们的初心,我们需要的是一位野心勃勃但才华庸碌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