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刀崩雪[星际] 第21章 相见

卢分伯爵一生谨慎，躲过了暴君剥削、政变流血，可惜没躲过基因突变。

生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今天一大早，伯爵就被仆人从床上叫起来，先是通体沐浴，然后在一张巨型的长方桌上享用早餐。

他坐在这头，伯爵夫人坐在另一头。他们一起享用新鲜泡制的玫瑰花茶和薄饼以及补充其他有益元素的两管营养剂。

然后他与感情比薄饼还薄的夫人告别，闷头塞进一个黑色的匣子里。

黑匣子没有轮子，制作的材料也特别，从外往里看是漆黑一片，从里往外却如玻璃一样清晰透明。匣子的最前端雕刻有卢分家族的族徽。

简直就是一块移动的棺材！

别管它到底多像一口棺材，没有了轮子，你就得管他叫悬浮器。

几十口棺材停在海因德军事学院门口，卢分伯爵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里面下来。

他装模做样地堆砌笑容和同僚打招呼，然后在护卫的拥簇下，他们一起登上悬空长廊。侍从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将一切布置妥当，最重要的声音隔绝系统也已经开启，这意味着他们可以畅所欲言。

“陛下和辅政大臣预计三十分钟后到场，还劳烦诸位大人耐心等待。”书记官礼貌地进入会议厅告知众人。

老伯爵百无聊赖地翻阅手上的文件，上面是近期搜集的各部门上交的提案，都是些隔靴搔痒的内容：诸如什么如何使用新媒介提升皇室形象；海因德东城区地下水道修缮；远东地区老旧建筑供暖问题……卢分用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快速划过，直到他不小心看到了其中一条。

军部：第二次远征计划草案。

“嘶——”老伯爵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第一时间抬头去看坐在前排的邓恩大公。只要这位老狐狸开口拒绝，他一定第一个站出来响应。

邓恩摘下金边老花镜放在桌边，呡了一口茶。

“都是些相当有建设性的提议，我没什么问题。”

“咳咳，那我也……”伯爵赶紧清了清嗓子附和。这群看不出年纪的新居民已经逐渐渗透到了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这群老骨头必须得团结一致才行。

“我同意。”

“我赞成。”

“赞成。”

“等等…什么？！你们都同意？我不同意！”老伯爵突然意识到邓恩这个老狐狸在卖自己，但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他不能再退让了。

他真想指着在座个别老同僚的鼻子骂，老眼昏花就赶紧配副眼睛戴戴！你们到底有没有注意到这份计划书上写了什么？虽然只是草稿，但是单单这两个字出现就足以让人产生一些不太妙的联想。

远征！

不是随随便便收拾艾萨克岛上的旧王余孽，也不是用新型研发的武器降维打击边境小国。

噩梦时隔十余年再次卷土重来！

这群强盗又要驾驶一艘盛满黄金的破船去外太空挥霍了。卢分伯爵没有去过宇宙，不过他笃定整个太空中遍布着类似化金水一样的介质，而这群强盗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船上的金子全部推入其中。

重点是，挥霍的金子是他的！上次远征将所有在海因德的大贵族的家底几乎洗劫一空，卢分伯爵毕生囤积的资产直接减少了三分之二。他甚至没有足够的资金为自己老来得子办一场体面的生日宴。

要不是后来他找到了新的挣钱途径，就会沦落到和他表哥一样的下场！要靠与新居民联姻来稳固自己日渐衰落的权力。

可是结果呢？这群强盗用什么来回报的？

老伯爵努力克制维系着自己在朝中老好人的形象，他一字一顿地说：“不用我提醒诸位吧，上次远征我们收获了什么……”

“当时形容的是怎样的蓝图？传闻中浩瀚无垠的宇宙，每一座星球上都贮存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矿藏。”

“出发前许诺给诸位的新能源、新的奴隶…非但没有兑现，我们除了见识到一个个荒无人烟的末世废弃场之外，还得到了什么？”

“这……”交头接耳声。

“一个孩子。” 一直没有参与讨论的邓恩突然开口。

细细簌簌的讨论声静止，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老伯爵一副“我就知道老头你也憋不住了”的表情，他索性直接拄着拐杖从椅子上站起来，继续说到：“没错，我们功勋卓越的弗雷德里克将军远征归来，仅仅为国家带来一个孩子——一个浑身是病，只能用最先进的医疗维持，至今躲在深山疗养院里的，屁用都没有的儿童！”

“哼，不对。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是儿童了。如果他侥幸尚在人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为国家做过一丝一毫的贡献吗？”

“一切等弗雷将军来了，在做商讨也不迟。”一个三十岁左右相貌的新人类官员持谨慎的态度。

卢分伯爵的话显然起到了作用，他很满意在座的其他人和他一样陷入财产流失的惶恐当中。

开门的间隙，同楼层传来一声惊叫。

“现代的年轻人追求刺|激也不知道分场合。”伯爵拨开窗帘，透过玻璃往楼下参加宴会的新生，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他的宝贝儿子也是今年军校的新生，可别被这群疯子教坏了。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的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现在是不管谁来了，他们这群人都要起身欢迎对吗？老伯爵给书记官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把人打发走。

等等，这个人越看越熟悉。

好像是自家的仆从…老伯爵开始慌乱起来了，是因为他大衣里查出了其他女人的头发丝吗？还是夫人终于按捺不住，要给自己戴一顶光明正大的绿帽子了？

“比这更严重……”仆从犹豫着附在老伯爵耳边说，“少爷现在就在二楼的厕所，模样……您还是最好亲自去看看。”

一股不妙的念头穿过伯爵脑海，他不顾形象拿起拐杖，拔起右腿就往外冲。

老伯爵不顾护卫阻拦，一把推开了厕所的大门，见到了人生五十年来前所未见的荒诞场面。

他可怜的幼子此时躺在冰冷的地砖上不住地抽搐，嘴边时不时有白沫涌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拉链还没来得及拉上。

那里显得……异常活跃。

*

“小便池怎么会漏电？”

“人工智障，你懂的。稳定性很差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学生之间兴奋地讨论事情的始末。

“真绝啊！漏电的底座顺着水柱逆流而上，最后实现精准打击。”一个同学顿时感同身受，自己的那个部位也开始隐隐作痛。

此时，修双手插兜，自然地从讨论者身边走过。

“喂！”其中一个叫住了修。

修正准备端起酒杯，自然地回头：“同学，有事吗？”

“你不是刚从楼上下来吗？给我们讲讲具体什么情况呗？”

“这个啊……”修一时难以回答，他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真的在回想，又似乎是因为画面太过不堪入目而索性不见。

“着实是，不怎么雅观。”修一本正经地评价道。

*

不出意外，学校急救中心的人接到电话后，就第一时间赶到了礼堂。人群也自觉地分成两拨，为抬担架的人员让出通道。

躺在担架上的小卢分依旧难以动弹，他只能瞪大眼睛试图喝退明里暗里嘲笑他的人。很快，他的目光锁定角落里的修。他想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想撕碎那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讥笑的嘴脸……

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巨大的麻痹感由点瞬间蔓延至全身，朦胧的意识似乎听到了一声轻浮的口哨声。

“哟，小伯爵。这可不太雅观啊……”

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面对的是一张痛心疾首的老脸。

“父…父亲大人？您怎么在这？”小卢分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要叫我爸爸，我嫌丢人。”老伯爵默默脱下外套，盖在了卢分|身上。

肯定是那个叫修的混蛋干的！卢分愤恨地盯着修，他要用最肮脏的语言问候他和他的家人。

“我|干&*……”卢分挣扎着嘴里发出“赫赫”的弹响声，靠近的人群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旁边传来一句稚嫩但漠然的声音：“这种情况我最了解了，一般遇到病人暴动的状况，给他扎一针就老实了。”

是之前被欺负的红毛小子，好像叫墨菲。可是他说话冷静的语气与之前痴傻的模样截然不同，修奇怪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墨菲也歪头看向修，眼睛大而无神，他疑惑地问：“哥哥，我说得不对吗？”

应该是错觉，修自嘲地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酒杯递向墨菲：“多大了，要来一口吗？”

“七岁。”墨菲回答。

“放屁。”修骂道。

修把手虚放在墨菲的头顶，与自己的身高做了个对比，这个自称七岁的孩童好歹也有一米七几了。

修不想再和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装疯卖傻的神经病聊天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出礼堂，随便找了个角落蹲了下去。他手里还拿了一个空荡的酒瓶，像极了街头上寻衅滋事的混混。可偏偏混混本人又面目清秀，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墨菲也乖乖蹲在他身边。

“你生气了？”

“不要生气。”

在海因德的深秋夜，丢掉外套的修也渐渐感受到寒冷。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会惜命地回去穿三层防寒服，但是他在开学前用了萨金特给药剂。药物作用下，他对一切感知都迟缓起来了。

他享受这种感觉，微微仰头感受晚间的风。如果没有身边没有墨菲这个跟屁虫就更好了。

墨菲再次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哥哥，你有糖吗？墨菲不喝酒，但是可以吃糖。”虽然是提出要求，但是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卑微和讨好。

“东西拿走之后，就给我滚远点。别来烦我，听到了吗？”修没好气地回答到，说罢他懒懒站起身，准备随便拿点东西打发这个傻子。

毫无征兆地，一阵眩晕感袭来。

修第一时间稳住身形，他强忍着不适说：“站那别动，我给你找糖。”

“哥哥你怎么了？我去叫人救……”墨菲被他的变化下了一跳。

“都说了不准动！”修不自觉增加了音量，他依靠在墙面上，脸一点点地在褪去血色。他颤抖的手固执地在衣服和裤子的口袋里翻找。各种乱七八糟的零碎洒落一地。

“这是吃了想睡觉的。”

“这是吃了不用睡的。”

“这个是芯片，里面的东西不方便告诉你。”

“这是小刀，用来……切苹果的。”

他身上藏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一颗糖。

修觉得自己的心脏倏尔跳空了一拍，取而代之的是脖子上的蓝色经脉开始鼓动。

“这个是……”修摸到了萨金特给的药剂，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刚刚情绪的过分波动，“抱歉……”

修胡乱地在空气中挥舞几下手臂，试图驱散这种眩晕，可眼前黑丝的迷雾越聚越多，边缘甚至还幻化成利刃，割裂着他的大脑。

“药是有时效性的，你平时悠着点，别太浪。”萨金特的话回响在修脑海里。

这特么才浪几分钟，怎么就欠费了？修在心里骂道。

身后的建筑体，上层昏黄的灯光逐渐熄灭。新生之间的欢笑声也在一点一点地离修远去。

下一秒，所有嬉闹声都消失了。

只听见重甲踩过地面，掷地有声。

咚。

咚。

咚！

紧接着一只几十人组成的护卫队小跑出列，在礼堂前排成整齐的两列。身着军装、政|府官员服、旧贵族服饰的人走在中间。

“你的糖，拿好。”修胡乱在墨菲手里塞了一个东西，然后想要拉他避开人群。可是头又传来一阵剧痛，他下意识伸手按住前额。

失去方向辨认能力，修迎面撞上了一个人。猛烈的冲击顿时让他意识恍惚。

“记得看路。”男人语气生硬，但还是贴心地伸出了一只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修。

这是一只苍白且干净的手，手指的每一个指甲都被修剪得短平。手稳稳地扣住修的手腕，修却没从中感受到任何属于人的体温。

不是没有温度，而是每个肌肤都热得很均匀。

就像假得一样。

一股由内而生的不安感萦绕在修心头。

未经允许，修慌乱地、无礼地掀开男人的袖子。

无数条如拇指宽的蓝色经脉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手臂，偶有蓝线没有覆盖的地方，上面的皮肤也呈现出类似死人皮一般的青紫色。

如果不是有骨骼的支撑，它几乎不能被认作是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