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不在三寨之中。
他早早被大吉祥扔出境,遥遥见一堆剑宗弟子并济世舟弟子围着望鹤寨禁地驻扎,牙都要咬碎。
倒没有硬碰硬,在地上狠挠几下陈西又名字,划了有十来个钩叉,掉头便走。
实乃明智之选,无论后头的人怎么要找这猫妖,怎么好容易联络上与猫妖相熟的妖魔精怪,都是一耸肩一摊手:“不在三寨了,接活的牌都撂那不管了,这如何找?”
问有没有信蝶。
对面立时翻一个完整的白眼:“哪个如红毛猫这样的妖敢用信蝶?仇家一人一口唾沫都够他烦的了,真要找他,不如烧香拜一拜来得快,他不定会显灵呢。”
“你这什么语气?”济世舟弟子拍案而起,一旁与他搭队的剑宗弟子将人死死拦下,好容易拉住。
对面的妖尖俏的指甲却已戳了过来。
剑宗弟子看一眼同队铁青的脸色,视死如归地一挺胸,承了这尖尖指甲与红红菱唇的指点。
“什么什么语气,小大夫,搞清楚,是你来问我事不是我求着要你听我说话,有这时间我本要睡觉的,谁成天同你一样,满大街窜来窜去不知忙个什么劲,一问人抓着了吗查出什么了吗——”
对桌的妖将手打开,发出个不屑的鼻音:“豁,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呢。”
济世舟弟子出离愤怒了:“你他太佬的再给我胡——”
剑宗弟子封了同队的口,冷汗都下了:“先走先走,发火有什么用啊,本也不是他的事,肯同我们说猫妖已是不错了。”
对桌的妖翘着腿,就看着剑宗弟子硬生生将济世舟弟子半推半劝地带走了。
剑宗弟子:“道友莫气,不是说医修最重养气功夫,您这——”
济世舟弟子一声冷笑:“我还听说剑宗弟子多快意恩仇呢,哪能想道友有这气量。是,我是养气,恶气当场便出才是养气,不然我养着火气干嘛,烧我自己的心?”
剑宗弟子:“是是,那妖不说人话,但还是查案为重。”
济世舟弟子:“线索全断了,那个野神占着地,没一个能进去探底的,早晚这案子会给放掉,该死的,给那妖说准了,果真是要白忙,我回去将那没礼貌的妖毒倒先。”
剑宗弟子死死拽住济世舟弟子的衣袖,好说歹说,直想将这医修一剑鞘放倒。
济世舟弟子站定了,原地深深换气几回,折回身:“不行,这气顺不下去,我非药翻他不可。”
“哎,不是,等等,道友,道友,你好歹等我俩拆队再犯事行吗?”剑宗弟子追着济世舟弟子的衣角便去了。
乔澜起正在街角,听了一耳朵这热闹。
回过头,将眼前鼠妖敲摸掉秤的爪子打肿:“大清早的做生意,别做这事,彩头也不好。”
鼠妖将两手揣一起,笑得老老实实:“您这说的,不过是看那瓣血莲有些不对,担心品相不好坏了口碑,这才拨拉来看一看,哪敢啊。”
“不是明日就要关张歇个三五年了,要什么口碑?”乔澜起嗤笑。
鼠妖缩起肩膀,瞧着很怕:“啊呀,您这,我是说不过你的,要是这位大客还多要些什么,给您打个九九折。”
乔澜起当真装模作样地环着这小小药铺看了一圈。
看着鼠妖套着金环玉环的富贵尾巴扫过店内这个口袋、那个匣子,听这鼠妖口中啧啧:“都是顶好的药材,嚼一嚼往伤处一敷,咵,包药到病除。”
“要有这功效,你舍得拿出来卖?”乔澜起本是胡乱看看,不妨真给一味药定住,抬手一指,“八折,给不给?”
“呦,”鼠妖一回头,看也不用看清,脸立时皱成核桃,“这您不是要我的命吗?您看上的东西,八折入手,多跌您的份呐,这不是——病菩萨?”
“对,八折,给不给?”乔澜起抱起胳膊,倚上药柜,“听说本来也难卖,你这货堆成这样,便宜些出手,也省得你搬来搬去。”
鼠妖两手抱在胸前,搓了搓手:“您看,虽说这东西——”
乔澜起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等这鼠妖再编出些东西来。
一只信蝶在这时落上他肩头,他听过,不再和鼠妖拉扯:“报个价,要走了。”
鼠妖喜笑颜开,报了个不高不低的价钱,飞速包好了。
上一秒递过药包,下一秒乔澜起已出了门槛。
回到议事的小厅:“三寨有禁地的回音了?”
石文言顺手取过乔澜起扔桌上的药包:“这血莲品质不错。”
林晃晃点头:“有个叫山母的,说是三寨最长的精怪,听说我们在问望鹤寨禁地,说或许知道些什么,发来了请帖。”
乔澜起:“请帖,要我们过去?”
石文言颔首:“这倒没什么,介时我同林师妹并秋三寒过去和山母探听,只是山母请帖里说了,她所知不算多。”
乔澜起挑眉:“总比我们多。”
石文言将手中一盅茶倒来倒去,推向乔澜起:“另一桩事,宗内秘信,即便查清禁地始末,其中荒神姓甚名谁,宗内也不打算立时清算。”
乔澜起捏着那盏茶:“自然,如厮怪物,宗内要是立时清算,我反而要以为那帮胡子比头发长的老家伙转了性。”
石文言停了一停:“说来,东南向雾海交界有邪修举行血祭,宗内急召金丹弟子前往,我们峰要出两个。”
林晃晃:“我可往。”
乔澜起:“……”
石文言看向林晃晃:“那再带个我,也许久没去月下河以南了,几日动身?”
林晃晃:“三日内,又又醒后。”
乔澜起:“这就安顿好了?”
石文言似笑非笑:“那能如何,或者换一换,你查血祭,我带又又寻医,那你不是更要坐立难安,一日三问师妹饭否药否了?”
乔澜起往椅背上一靠,将杯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那还是,我来照看。”
林晃晃:“我会留意各宗派有益又又伤势的灵药灵宝,若能劝动她,最好是让她回宗修养。”
石文言:“这倒是难劝,只一点,你别给她三两句劝得放她一人,她已是伤到根基,好容易带到这么大,你就是绑也给她绑身边,盯着她将养好些。”
林晃晃点着桌子,她面前的茶水还余半杯:“她若非要涉险,让她先睡,日后再议。”
“打昏啊?”这是乔澜起。
“加点药来点熏香,再佐点术法,自会睡得很熟。”这是石文言。
“?”乔澜起露出个困惑表情,“不是玩笑话?”
“不是,”林晃晃的手指在桌面点划,“需先保住又又的命。”
“这可麻烦了……”乔澜起望向抬头梁柱,“又又同我发过信,说她要参加两年后的青试的。”
“两年吗,”石文言断开个臂骨模样的骨头,掰出一支笔,往一张梨黄的纸上落字,“是有些麻烦,又又要回到能折腾的体质,保底要个小三年。”
事已说尽,林晃晃又要到陈西又床头添点法术,进了内室。
乔澜起把空茶杯放回桌上,本是凝神想事,想着想着,不见杯中茶水自己长起来,看向石文言:“怎么回事?连口茶也不给?”
“给了,”石文言手扶着脸,给了乔澜起一个皮笑肉不笑,“都给了,结果一个牛饮,一个剩半杯,心凉了,不给了。”
乔澜起下意识回话:“我同师姐何时懂过你的茶,你从前可不见得这么小气。”
“坏了,我还能给你抓住把柄,”石文言将梨黄的纸卷一卷,“既然您老记性不算坏,你不如再想想,是谁回回同我聊茶,不坏我的兴。”
乔澜起一时无言,半晌。
“床上那个。”声音很低。
石文言抽出一个烟斗,捏了把病菩萨,点上,中间空手和乔澜起推手几个来回,不耐烦了:“我知道你是买给又又的,我送的,我能不知道吗?”
到底点上了烟,石文言吐出一个无良的烟圈,磕了磕烟斗。
乔澜起:“这做派,你在外游历几年,是和那些老货取经去了?”
石文言一个斜眼:“你这嘴就不能歇着,以为我想蹭你的病菩萨?”
乔澜起:“你不是?”
石文言把着烟杆:“不找点东西做没法和你说。”
乔澜起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不干你事,”石文言转了转烟杆,病菩萨的清淡气味飘散,“这话说出来废话一样,但怎么看,你进禁地又不是因为脚欠,入禁地前也把事安排好了,至于又又进去救你,也不是你想得到的。”
“……”
也不需要乔澜起说什么,石文言再一口病菩萨,肺泡在烟气里过了一遭,灵力涌上来清肺:“自小看大的孩子有这样的心地和本事,你不应高兴吗?又又活得好好的,别忙着忏悔。”
乔澜起又灌了一杯茶:“怎么忽然——”
石文言的神态总是疲惫,像是已在操劳里泡过三个轮回,他这回抬起烟斗指向乔澜起,眼睛仍是倦怠的:“这几天数下来,你有哪一天是不挂脸的吗?”
乔澜起或许是想笑,但没能做到。
“就算要为难自己,也挑个让师妹安心些的罢,”烟叶中有一蓬随时散去的清冽,像雪夜正中一团虚幻的火光,“若是可以,我是望你早些走出来的。”
乔澜起费了点功夫,扯出一个笑:“林晃晃也看出来了?”
石文言笑:“不然,你当她为什么不赶你去查血祭,你以为你藏得很好么?”
乔澜起:“在让我?”
石文言让病菩萨过到肺里,透过肺泡,离开喉管与气管,他也靠上椅背,看向窗外凋败的景,前些日子的雪一停,很快只剩满地泥泞:“谁让你,实力是差不多了,你更放不开手,就只能这样。”
乔澜起:“我又不会因为被让了负疚,我应得的。”
石文言呸了一声:“到时给你开个单,照着做,能让小师妹好快些,照顾好了啊,我这一辈子也只这一个女儿了。”
乔澜起将病菩萨的药包原样包了回去:“和师父抢女儿,亏你想得出。”
石文言把烟斗放下了:“那能如何,说是陈南却的,他满打满算养了才几天?当年本是要转峰的,冷不丁抛个孩子给我,说自己有急事,我又能如何?”
乔澜起:“你过去想过转峰?后来呢,怎么不转了?”
石文言:“走不掉了。”
乔澜起:“豁。”
石文言:“就一个‘豁’?”
乔澜起给石文言倒了一杯茶:“再难有其他反应了。”
石文言笑一笑,取过茶杯品了一口:“说来,怎么想起给师妹买病菩萨?我当你不耐烦这种没什么用细究起来还有害的小玩意。”
乔澜起:“禁地被救时自她身上闻到的味道,你要是不掏出烟斗,我不知道这是烟。”
石文言将烟斗擦了擦,收回去,复看向窗外。
乔澜起以为这话就到这了。
却见石文言瞧着窗外谈不上景的景,冷不丁又续了一句——
“是吗?她在禁地里翻出病菩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