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 第8章 意外伤口

陈岩站在门口，眼里裹着夜的清寒。

任佳哑然片刻，没想过敲门的人会是他。

半晌，任佳刚脱口而出一个“你”，陈岩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藏什么？老太太都告诉我了。”

说话时，陈岩的眼神毫无遮掩，直勾勾的，如同锋利的箭矢一般，像是要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把她口袋里缠着纱布的左手给盯穿。

由于不知道他的来意，任佳微微昂着头，有些疑惑地打量起了来人。

这人应当刚洗完澡，发梢微湿，以至于空气里都氤氲着几丝淡淡的肥皂沁爽。

与此同时，他似乎出门也出得很急，只穿了件单薄的黑外套，给人一种几乎要融进幽夜的错觉。

“走吧。”陈岩转身向外迈出几步，“今晚不去处理就超过24小时了。”

被动物咬伤后打针的黄金时间正是24小时，任佳这才知晓了他的来意，惊讶于陈岩居然会因为这事儿来半夜敲门。

而陈岩明显没什么耐性，看了眼腕上的时间后，冷声道：“我还没来得及给狗打疫苗，你最好去一趟。”

任佳这才反应过来，陈岩此举应当是责任使然——毕竟是他捡来的小狗，过意不去也是自然的。

顷刻间，那种不想麻烦人的心绪再次占据了上风，任佳连忙冲陈岩笑了笑，故作潇洒地解释了起来：“当时那种情况，小狗咬那一口明显只是应激反应而已，我看它昨天还好好的，不打紧。”

她说得头头是道，可话音刚落，陈岩却一把抓起了任佳的胳膊，忍无可忍道：“两公里之内就有医院，去一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话一说完，陈岩就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任佳却怔住了，她发现，和陈岩本人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他的手很温暖，纵使隔着衣物，她胳膊上也仍有余温徐徐传来。

夜色之下，余温缓缓流连，纵使二人接触不过短短一秒，任佳仍觉颇不自在……

可不知为何，就是在那再短暂不过的一秒钟内，任佳竟第一次忘了要用客气和礼貌来武装自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时间不算早了，两人赶在科室关门前挂到了号，免去了去急诊室排队的步骤。

挂完号得先去交钱，挂号单不知何时到了陈岩手中，任佳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处，边走攥紧了口袋里的钱——这些天妈妈给她的生活费都在这儿了，不知道兜里的钱够不够结清打针的费用。

几丝困窘浮上任佳心头，刚从电梯前路过，她身前的陈岩忽然停下了步伐。

“跟着我干什么？”

任佳险些撞在了他背上，站稳后开口解释：“我得先去缴费。”

闻言，陈岩扭头似要发作，瞧见任佳一脸无措的模样，眉头反而拧得越发紧了。

过了几秒，啪一声，陈岩伸手就拍下了身旁的电梯按钮，面无表情道：“你直接去四楼打针就好。”

电梯门应声而开，任佳还要再问，陈岩已经不由分说地推着她一同走进了电梯。

标印着楼层4的圆形按钮亮起红灯，下一秒，陈岩收回手，一步向外走去：“大厅等你。”

任佳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少年的脸已经消失在了光线渐弱的最后一道竖缝之中。

科室内的护士在电脑里输入任佳的姓名，在电子病历中确认缴费成功后，就从冷柜里麻利地拿出了针剂。

任佳一伸出手，护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不该包这么严的。”她道，“消完毒最好充分暴露伤口。”

打完针，任佳出门，还未到达一楼，就听见了救护车尖锐的高鸣。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一阵烧焦味浸入了任佳鼻息，几名护士抬着一张担架床匆匆冲向电梯，任佳连忙让位，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发现病人全身都已焦黑。

烧焦的气味越发浓厚，事发突然，任佳看见担架上那黑漆漆的躯干，脚下不由有些发软，四肢百骸都涌进一片震颤。

再往前走出几步，她就看见了陈岩。

陈岩坐在大厅最角落的椅子上，微微偏着头看着窗外，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无动于衷，任佳走近了，才发现他两手都颤得厉害。

“陈岩？”任佳试探性地叫了一句，声音一出口就被门外救护车的鸣笛音淹没了。

门外的鸣笛声一声更比一声刺耳，几辆救护车相继而返，又有几张担架床被抬了进来。

陈岩这才抬眸看向她，声音发哑：“打完了？”

任佳点了点头：“护士说要留观半小时。”说完，她在陈岩身旁坐下，没忍住问，“你怎么了？”

陈岩却答非所问：“出去透口气，到时间再来找你。”

说着，陈岩起身迈步而出，与此同时，又有一名烧伤病人被抬了进来，那人半条腿都没了皮，身上的消防员制服被烧去了一大半。

任佳看得眼酸，只觉喉中也有火焰在翻腾，再一回过头来，她就看见陈岩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似的，身体僵硬地站在了她身前，面上升起了几丝茫然至极的错愕。

任佳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

可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担架床消失在电梯里的那一瞬间，陈岩像是被抽走了脊骨一般，从来挺拔的脊背一瞬间塌了下去，蹲身向下干呕了起来。

“陈岩！”任佳迅速朝前跨出一步，发现陈岩深埋着头，垂下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

“你不舒服吗？”任佳忙问，伸手想把他扶起来。

“别碰我。”陈岩声音比起刚才更加喑哑了。

任佳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紧张道：“陈岩，你看上去不太好……”

“没事。”半晌，陈岩用力闭了闭眼，静默几秒后重新起身，“低血糖而已。”

回程的路上，陈岩始终不发一言。

任佳心绪难以平静，问了几次他还好吗？陈岩却始终都是一副没事人模样，半是乏味半是困倦地望着车流，淡然点了点头。

这一夜过得极其恍惚，第二日，周一如期而临。

返校之日，南巷一早就下起了小雨，雨丝淅沥，随风轻颤的樟树叶尚处在一片朦胧的晨雾之中，任佳就背着书包出了门。

走出小巷时，树后那辆红色单车已经没了踪影。

到达学校后，不出任佳所料，致远楼一楼，昔日常闭的多媒体大教室已经坐了不少人，而任佳从门口路过，也果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岩今日把校服穿得很规整，只是身姿依旧随意，放空般倚在教室后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看着花坛后的湖面。

任佳与他擦肩而过时，鼓起勇气挥了挥手，而陈岩眼皮一抬，不但一句话没说，面上更是没什么过多的表情，任佳一窘，讪讪缩回了手。

原本，任佳还以为，经过昨天的际遇，她和陈岩就算够不上“朋友”二字，也至少是路过可以互相挥挥手打个招呼的关系了。

但现在看来，明显是她自作多情了……

半小时过后，人渐渐来齐，铃声一响，九班就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起了英语早读。

任佳是英语课代表，一整个早自习，英语试卷如雪花般从四面八方向她传去，下课铃响起时，她桌上已经堆了好几摞英语作业。

课间，任佳清点了好几遍试卷，不多不少，无一例外都是39份，她习惯性回头望去，见教室角落，陈岩正枕在大咧咧摊开的英语书上补眠。

犹豫片刻后，任佳还是抱起试卷朝陈岩走了过去。

不想，还没走到陈岩桌前，就被他前座的姜馨拦了下来。

“他好像有点不舒服。”这话姜馨说得小心极了，说话时，还伸出一根食指比了个嘘的动作。

不舒服？

任佳挑了挑眉，一想起陈岩昨夜在医院忽然出现的反常状况，催作业的话就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她还想细问，姜馨的脸却兀地有些发红……

意识到什么后，任佳连忙收回了视线。

喜欢陈岩的女生本就不会少，由于他平日里太过生人勿近，任佳差点忽视了这一点。

不过……姜馨没说错，陈岩的状态似乎真的不太好，任佳不由又想起了他昨天的样子，以及他难受之时、那脱口而出的三个字，低血糖。

送作业的路上，任佳从隔壁八班路过，望见窗边的几个女生正分食着一小包水果硬糖，心里一动，但顾忌着小卖部离教室太远，而上课铃又即将打响，只得暂时压下了念头，匆匆回到了教室。

第二节课刚一结束，教室里就趴倒了一片人。

这是每日20分钟的大课间，经历一个昏昏欲睡的早自习，大部分人都在利用这一时间补眠，当然，也有一小部分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学生，这时候就会飞奔去小卖部“扫荡”一番。

任佳也是跑向小卖部的其中一员。

九班教室在五楼，而学校商店在一楼东侧，由于隔得远，当她跑进商店时，店里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门外。

任佳只得一边喘着气，一边在队伍末端缓慢前移。

队伍前行到一半时，人群中忽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唏嘘声，任佳回头，看见几个穿着田径训练服的男生进了门，他们挑好东西后，没选择排队，而是径直走向了队伍前方。

随着这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向队伍靠近，队伍里的窃窃私语反而消失了不少，任佳没搞清状况，直到看见他们直截了当地扒开了一名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又大摇大摆地站到了他前面，才反应过来，这几个男生应当是插队的惯犯了。

任佳有些不满，在其中一人朝后方扫去时，慌里慌张地低下了头。

低下头时，任佳第一反应就是羞愧，意识到四周皆是一片缄默，所有人都在默契地视而不见时，心里的难为情才稍稍缓和了几分。

“插什么队啊？”

突然，结账的阿姨扯着嗓子喝了一句。

腾一下，任佳再次昂起了脑袋，眼睛都亮了。

“没插队啊！”那人却一把搂过了身后的小个子男生，“这我们班的杨瑜，知道田径队没吃早饭，特意提前来帮我们排个队而已。”

说着，他重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说话啊，杨瑜？”

一句听上去漫不经心的问句，其中却蕴含着几分明晃晃的威胁。

被唤为杨瑜的男生脸色发青，徒劳地张了张嘴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队伍。

前方那几个人于是嘻嘻哈哈地结起了账，任佳的视线则始终跟随着离队伍而去的那名男生，离开时，那男生始终低着头没看任何人，而离开队伍后，他也没去重新排队，而是缓缓挪去货架前，把自己手里那袋唯一的面包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任佳买完糖后，离上课时间只剩五分钟了，为了赶时间，她一步并作两步，从东侧的楼梯匆匆而上，路过三楼尽头的杂物间时，却听见了一个分外刺耳的声音。

致远楼每层楼的东西两侧尽头都分设有两个杂物间，用来集中盛放各班卫生工具，一般而言，除开周五最后一节大扫除，杂物间是不会有人出现的。

而此时此刻，声音却清晰地从杂物间传来，显然还不止一个人。

“说说呗，你刚刚那表情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你不会还想告状吧杨瑜？”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是一声再清脆不过的耳光响，霎时，任佳脚步重重一滞，心脏剧烈地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