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 第14章 孤单吟唱

或许是由于惦记着月考成绩，周一的这次早读，教室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死气沉沉。

徐原丽仿佛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讲台上，她敲了两下黑板后，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我没听错吧！？”

“文！艺！晚！会！”

“和去年的一样吗？每个班出一个节目？”

文艺晚会的消息一出，教室里立即炸开了锅，徐原丽清了清嗓子，被眼前这群比猴子还激动的学生们弄得颇有些哭笑不得。

“别太激动了。”徐原丽提高了音量，“我想好了，咱们班的节目就出合唱，最不耽误时间。”

“啊？”

“又是合唱？”

“怎么和去年一模一样啊徐老师？等到升高三，我们可就什么活动也没了！”

众人意兴阑珊，都对合唱不感兴趣，任佳听见唱歌，却从书里抬起了头。

许多年前，桃江岛的教学条件差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曾经来过几个短暂支教的大学生，他们不但教英语数学，也教画画和音乐，上音乐课期间，好几个人曾和任佳说过，她声音非常好听，唱起歌来特别抓耳，就该去舞台上唱。

任佳那时还小，对自己唱歌究竟有多抓耳并没有太清楚的概念，但打那之后，她时不时就会哼唱几句，尤其是一个人吹着海风的时候，嘴里的曲调随着海风吹拂变了又变，心情也会跟着舒缓下来。

“安静！”任佳正发着呆，徐原丽高喝一声，面上又恢复了严肃，“觉得和去年一样没意思是吧，那行，今年我们换成英语歌合唱，一举两得，还能帮你们练口语。”

“……”

教室里一下就没了声儿，都没想到徐原丽能憋出这种终极大招。

“也不用另外找时间练了。”徐原丽继续，“英语早自习提前十分钟来，背完单词，咱们就唱歌，具体我会和你们姜老师说的，对了，还需要两个领唱，她来选就行，总之不会耽误你们上课，大家放心。”

教室里顿时怨声载道，人人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以至于上课铃响起，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姜悦走进教室时，差点没以为自己走错了班级。

“不至于吧？”姜悦笑笑，“我现在不止是你们的英语老师了，还是你们的合唱总指挥，就这么不待见我？”

“姜老师，唱什么歌啊？”已经有人认命了。

“《My heart will go on》”姜悦言简意赅，“旋律优美，脍炙人口。”

“天啊……”又是一连串的叹息。

“这歌也太老了，咱换个摇滚不行吗。”班上的活跃分子旁胜再也忍不住了，“姜老师，您看啊，咱班还有人会弹吉他，让他带着我们rock and roll多好！”

话音刚落，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教室最后一排，任佳没搞清状况，也跟着回过了头，见大家纷纷望起了陈岩。

原来……

任佳忍不住想，陈岩比她想得要全能不少，不但会画画，还会弹吉他？

陈岩的不爽则很明显，察觉到此，旁胜立即转回了脑袋，连声道：“不rock了不rock了，姜老师，您说唱什么就唱什么！”

“行，不过你的这个建议我可以采纳一半。”姜悦开口，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陈岩领唱吧，声音条件不错，还在国外生活过几年，唱首英语歌应该难不倒你吧？”

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极个别男生，努力憋着笑，一副想看好戏又不敢太声张的模样。

任佳则在一片喧嚣里垂下了脑袋，有些落寞地想，陈岩在国外待过几年？难怪他父亲会极力劝他出国离开南巷……

于是，思绪又因昨夜听见的“离开”二字再度放缓，当任佳抬起头，发现班里的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时，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可以吗任佳？”姜悦问。

“啊？”明白过来后，任佳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睛。

领唱！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老师会把女生领唱这活儿指派给自己！

“我看你行。”见状，姜悦干脆替任佳做了决定，“你可是我的课代表。”

两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被指定成了领唱，教室里一堆人都乐了起来。

“老师。”旁胜已经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咱们班课代表这个口音太飘了，会把观众唱飞的！”

“去去去！”姜悦翻开了英语课本，“任佳这个月进步很大，你们谁都别小看她。”

至此，文艺晚会合唱事宜尘埃落定。

正式上课后，姜悦讲起了阅读文章，教室也恢复了昔日的平静，只有任佳，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样难受，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在全校师生面前登台唱歌的画面，还是她一点儿也不擅长的英语歌……

任佳不敢再继续细想下去，却又实在有些好奇另一位领唱的反应，于是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憋住，装作看黑板报的样子迅速向后扫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任佳的心跳莫名快了不少。

是她看错了吗？为什么她会觉得，陈岩也正看着她，眼里还盛着几分明晃晃的幸灾乐祸呢？

“任佳！”

下午，午休刚一结束，童念念站在九班门口，当着教室里一众人的面，大声呼喊起了任佳。

“怎么啦？”

任佳小跑至童念念身边，生怕她一不留神就会从兜里掏出一封给裴书意的情书，要知道，教室角落里可是坐了只暗恋童念念的冷面修罗，她实在有些难以承受他那冷冰冰的注视目光。

“任佳？你这周末有事情吗？”童念念开门见山，“周六陪我去买衣服怎么样？”

“我？”任佳指了指自己。

“不可以吗？”童念念抓起了任佳的手，“下周的文艺晚会，我和书意是主持人，我想穿得好看一点，想请你帮我参考参考！”

任佳有些犹豫，她对服装搭配并没有太多的见解。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童念念忙道，“你不想逛逛服装店吗？周末好不容易不用穿校服！”

可是……

童念念一定想不到，她很感谢校服这个东西，对她而言，这不止是一件衣服，也是一层保护的壳。

“不好意思啊。”任佳不擅长拒绝别人，低着头，明显底气不足，“我周末有点事情。”

“好吧。”童念念难掩低落，“那我只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了。”

话音刚落，任佳立刻抬起了头，为什么会是一个人呢？在她的印象里，念念身边总是不缺朋友的。

而童念念像是看懂了她在想什么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讪笑道：“如果我不请客吃饭的话，好像没几个人愿意陪我出去玩。”

任佳沉默了。

“我也觉得我忽然跑来找你有些唐突。”半晌，童念念挠了挠脑袋，继续道，“其实是因为……哎呀我也说不出来，总之觉得你傻兮兮的，每次我把情书递给你，你居然都像领奖状似的，一脸虔诚地双手接过去。”

任佳：“……”

二人一时语塞，都不知该说什么，半晌，童念念有些失望地准备离开时，任佳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那我们周六顺便也去吃一次豆花吧？”

“歌词记住了吗？”

任佳正说着话，陈岩忽然出现在了她身旁，顺便和童念念打了个招呼。

任佳一愣，极不自然地扭过了脸，心想，陈岩鲜少在教室里主动找她说话，这会儿忽然靠近她问起了歌词，是因为念念在她身边吗？

这想法一冒出来，任佳瞬间就有些慌张，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第一时间想要去探究这个？

陈岩则面带疑惑，看了任佳一会儿后，沉声道：“怎么了？”

“没有。”任佳语速飞快，“你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回座位了。”

说完，还不等陈岩回应，她就匆匆跑回了自己的位置。

其实，一坐下任佳就后悔了，刚才那语气实在是过分严肃了，又凶又生硬，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她对陈岩意见不小吧？一边胡思乱想着，任佳没忍住又朝后瞄了一眼，果不其然，陈岩脸上的笑意早已凝结，取而代之的是搞不清状况的迷茫，只这一眼，任佳心里立刻就有了股心乱如麻的恐慌感。

陈岩才不是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人物。

任佳一早就清楚这一点，正因如此，搞砸了一切的难过才愈发强烈。

可要怎么若无其事地去和他相处呢？任佳无力地倚着下巴，纵使心里有一个隐约的答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像做数学题一样，干脆利落地写下一个解字。

更重要的是，这为什么会忽然成为一个困扰她的问题？明明一周之前，事情都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尖锐的上课铃声再次响起，是方老师的数学课，任佳强撑着直起身来，一点儿也不想身后那人看见自己忽如其来的颓败。尽管，她心里清楚，他才不会在意自己。

但与此同时，任佳也清楚，陈岩一定会在意自己在童念念面前的样子。

任佳设想过无数次，她和陈岩并肩站立在讲台上、接受众人检阅的画面该有多尴尬，却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情景会正好发生在童念念眼皮子底下——两天后，童念念兴冲冲跑上五楼来找裴书意对主持词时，姜悦正好把任佳和陈岩喊上了讲台。

“你俩练习得怎么样？”讲台上，姜悦笑眯眯地问二人。

任佳紧张得捏紧了校服衣袖，慌乱中看了眼陈岩，却见他面色铁青地扫了眼自己，嘴里干脆利落地吐出了两个字：“没练。”

“不练习可不行。”姜悦已经在电脑上调出了伴奏，“这样吧，你俩先合一下第一段，第二段全班一起唱，我回去再想想具体怎么分词。”

随着姜悦话音落下，悠扬的旋律缓缓入耳，海风、星夜、如倦兽般起伏的波涛……任佳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起了这些，更想起了她在桃江岛哼着歌的无数个澄净夜晚。

可她还是太紧张了，前奏慢行，任佳只犹疑了一秒，就成功错过了第一句，而陈岩没有等她。

少年独有的干净嗓音忽然响起，陈岩唱起抒情歌来原来这么温柔，教室里立即响起了一阵骚动。

陈岩本人看上去却不太自在，一句唱完，他伸出手，忍无可忍地扯了扯任佳的衣袖，似是在提醒她赶紧跟上，任佳心里一颤，偏头看向屏幕上的歌词，终于踌躇着张开了嘴唇。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And spaces between us……”

任佳缓缓唱着，声音颤得像将落未落的秋叶，教室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她为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诧异，硬着头皮继续唱了几句后，抬头，发现身旁的陈岩正偏头看着她，居然紧张得下意识退后一步，陡然收敛了声音。

幸而第一段歌词已经结束，班级合唱开始，男男女女的声音整齐响起，所有人都沉醉在这经典的旋律之中，没有人留意到任佳的失态。

合唱结束，班级里响起了一阵自发的掌声，姜悦则回身看着二人，感叹自己慧眼识珠的本事实在了得。

而任佳的头仍然埋得很低，一股震颤的麻意正从陈岩扯过的衣袖处向全身涌去……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会，她感到空前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