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 第10章 墨菲定律

九班学生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最后一节课，任佳跑到杂物间去拿抹布的路上，就看见了墙上张贴着的记过通报。

通报前围了不少人，但纵使如此，隔着老远她也看见了那个明晃晃的名字，徐锋。

一阵寒凉从脊背上蜿蜒着向上而去，条件反射一般，任佳立刻环视了一圈，确信以徐锋为首的那群人不在周围，狂跳不止的心脏才缓缓平和了下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种反应，她明白，就是恐惧。

徐锋敲玻璃时的画面犹在眼前，他看任佳的眼神，比那群人看杨瑜的眼神更加轻蔑，仿佛比起杨瑜，她其实还要不值一提得多，草籽一般，轻轻松松就能由人踩在脚下。

又一次周五大扫除过后，教室内又恢复了昔日窗明几净的面貌。

放完工具，九班众人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

任佳发现，陈岩平日里虽说经常性地早退晚到，赶上大扫除倒是从不含糊，就比如此时此刻，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拖把，到了他手里居然能被拿出长枪的气势……

任佳看着看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心头一动，刚迈出一步，就做贼心虚般缩回了脑袋。

简直疯了……

任佳坐回原位，不敢相信自己能怂到这种地步，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指望去找陈岩，意欲以顺路回南巷的名义“忽悠”他一起回家……

许是九班学生这次周考表现还不错，讲台上，一结束每周的例行叮嘱，徐原丽就爽快地宣布了下课。任佳则早早就收拾好了书包，徐原丽一声令下，她便腾一下站了起来。

许是从没见任佳走这么早过，任佳身旁，裴书意看她的眼神或多或少带了点儿诧异，而同一时间，任佳刚一转身，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女声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是姜悦。

姜悦不知何时抱着一叠试卷等在了后门处，看来是有事找她。

“姜老师？”

任佳放下了书包，小跑着向姜悦而去时，突然就想起了曾在不知哪本书上看见过的一个心理学概念，墨菲定律，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会发生什么。

走廊上，任佳和姜悦并肩而行，看见三五成行的学生不断与她擦肩而过，心里的不安愈加浓厚。

姜悦找她原来是因为前一日的英语周考，一到办公室，她就和任佳分析起了她的考试表现：“任佳，我仔细看了你的答题卡，你是下了功夫的。”

听见姜老师的表扬，任佳却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是的，她确实下了不少功夫，然而，作为一名英语科代表，她试卷上的分数绝对算不上亮眼，没准就像裴书意曾委婉提起过的，其实她有很多行为都是不必要的笨功夫。

“任佳，你不会以为我在昧着良心安慰你吧？”姜悦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翻找出试卷，随手在题号上打起了勾，画完就递给了她，“你先看看，我勾出来的这些选择题有什么规律？”

任佳看了半晌，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规律，她感到不解，而姜悦眼中笑意更浓。

“规律就是这些你全都做对了。”

“……”

这算什么规律？

任佳一窘，终于认定姜老师就是在安慰自己。

“好了，不逗你了。”姜悦拿回试卷，正色道，“开学以来我讲解过的所有语法点，全都蕴含在这些考题里了，而其余的，要么是考的高一和高二上学期的知识点，要么有些超纲，当然，更多的还是综合考察的题目。”

说这句话时，她的语气一瞬间变得无比认真，任佳一怔，隐隐明白了老师想表达什么。

“这说明，基础不好，不代表你学不好。”姜悦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坚定得几乎有些严肃，“你知道吗任佳？只要是老师在课上讲过的，你都会竭尽全力去弄懂，这一点其实非常难得。”

那种心情任佳很难描述。

当姜悦把前海一中的学生们自高一至今用过的所有英语资料和考过的所有英语试卷打印完毕后一次性递到她手中时，她突然就像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连个谢字都没立即说出口。

走在回教室的走廊上，任佳没忍住，再一次盯起了自己手中被划满了诸多红圈的试卷——手中的资料并不算太重，身体却仿佛因为这几撂A4纸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重量，任佳先是感到惶恐，紧接就体会到了几分脚踏实地的暖意。

直到……

直到那张被撕得面目全非的违纪通告再次出现在了任佳的眼前。

徐锋还剩一半的名字就像某种无声的警醒，让她如战士般高高飘起的心顷刻间落进了满是瘴气的沼泽地里，任佳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发现十四班已经空了，十三班、十二班……同样空无一人。

路过杂物间时，任佳想到杨瑜曾在三楼杂物间所经历过的一切，几乎是立刻就跑了起来，万幸的是，杂物间大门紧闭，并没有什么反常的动静。

回过神来时，任佳已经气喘吁吁地重新站定到了九班的门口。

而此时此刻，九班的教室里居然还有一个人，陈岩。

这一次，任佳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先前慢了许多。

然而，直到磨磨蹭蹭地把最后一叠英语资料塞进书包，角落里的陈岩仍然纹丝不动，看起来丝毫没有要走的打算。

又过去了二十分钟，任佳已经把这周累计过的错题看了好几遍，终于没忍住，回头看向了陈岩。

“陈岩，你不回南巷吗？”

“不回。”

陈岩一句话答得干脆利落，说话时，他更是连头都没抬。

闻言，任佳当即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犹豫片刻后，起身向外走了出去。

正是冬末初春的时节，教室外，柔和的太阳高悬在无云的天幕上，慵懒地烘烤着大地，独属于春的绿意虽还未翩跹而至，整个世界都是亮堂堂的。

收回向楼下眺望的视线后，任佳一边快步下着楼，一边努力安慰起了自己，徐锋才刚被学校记了过，怎么可能大白天闲得慌去堵人？再说了，就算他真的觉得举报作弊的人就是她，那么既然单反面认定了她这人爱打小报告，干嘛还要想不通去招惹她？

这么想着，任佳心情终于放松了不少，不想，走到第三层，最后一级台阶还未踏下去，一个哑着嗓子的男声就飘了过来，顿时，任佳心中警铃大作，直到看清来人，她才急速呼出了一口长气，是杨瑜。

“刚刚是你叫我吗？”任佳于是向杨瑜走去，“你知道我的名字？”

杨瑜两手紧紧握着，十指绞在一起，看上去非常忐忑，说出口的话也带着颤音：“你平时是不是坐公交车回家？”

任佳拧起了眉头，狐疑地点了点头。

杨瑜颤声继续：“徐锋认定举报他作弊的人就是你，一早就叫好了人，准备放学后去公交车站附近堵你，走吧，我知道一条小路能避开他们，我送你回去。”

杨瑜个子和任佳几乎齐平，在男生中不算高，步速却快得惊人，他紧张兮兮地在任佳前方带着路，每走几步路都要朝四周张望一圈，分外谨慎。

不知为何，看着杨瑜此刻仓惶得过了头的模样，任佳心里的不安竟已不知不觉消散了不少，转而被愈加浓厚的愤怒所取代。

“他们那伙人经常欺负人吗？”

半晌，任佳忽然开了口，问话之时，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声音已然肃穆了不少。

“都是看人来的。”

认命般的语气，听得任佳心里一沉。

接下来便是一路无话，十分钟过后，杨瑜带任佳拐进了一条巷子里，拐弯之时，任佳看见了他肿起的右脸。

“那你有试着和家长说吗？”任佳又问。

“试过。”杨瑜回头，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笑，“他们人都在外地，我打电话过去时，他们反过来质问我，为什么偏偏就是我？”

说着，杨瑜忽然退后一步，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小得几乎快要听不见：“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懦弱。”

“没有！”任佳连忙摆了摆手，杨瑜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任佳不明就里，而杨瑜脚上像是灌了铅一般，步速比起方才慢了许多。

紧接着，一阵熟悉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任佳听出了是谁，愣了两秒后，她不由抬起头重新审视起了这条小巷——小巷道路逼仄、围墙高得遮住了日光，而巷子前方，一辆大型建材车拦住了一半的去路。

“……你故意带我来这里？”

视线重新落回到杨瑜身上时，任佳就连声音都有些飘忽。

而在任佳身前，杨瑜已经和徐锋一行人站在了一起，面色苍白地咬着牙，不发一言地避开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