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终见雨。
距离华容舟他们离开北渊已经快有四年了。
四年来顾罹尘一直对她是百依百顺, 一小点的不舒服都让顾罹尘担心不已。
终于是在他们游遍了北渊国后,他们动身去了崇朝。
现在也不该是叫崇朝了,今天下一统为北渊。
当初北渊大军势如破竹, 哪里是崇朝可抵抗的。
更可笑的是,崇朝帝甘愿退位,只要北渊的兵马不再是侵犯北渊的百姓。
这一切都是顾罹尘告诉她的。
素指在白色的毛团肚子里缓缓的揉捏着,此刻在融融春光之下, 顾罹尘拉着华容舟的手在石头小路上散步。
顾罹尘有意想把华容舟往一个方向带,春日之下, 整个镇远侯侯府都在光下大气无比。
“我便是在那处初次瞧见舟舟的……”
假山嶙峋,顾罹尘修长手指所指的方向。
红墙颜色稍微亮了些,但此刻正豁了一个口子, 砖石铺地, 而薄薄的一层灰尘铺在了砖石之上。
“舟舟现在看这场景可还算熟悉?”
华容舟点点头。
快是有十年的事情了, 华容舟现在回忆起已经恍若隔世, 当时为着寻着猫儿,她从这墙上滚落入水中。
冰冷的水里,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捞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那个人是太子, 没想到她同顾罹尘的缘分那么早就已经定了下来。
看着舟舟看着太子东宫的位置,顾罹尘颇是吃味, 若是他但是知道自己救上来的小姑娘日后会成为他的妻, 他那是便是不该在太子和平南王府联姻之际放手。
华容舟一只胳膊抱着粘人的绒团, 绒团身上软乎乎的, 就像是寒冬腊月的汤婆子一样,还不烫手。
这会儿华容舟的另外一只手还被顾罹尘的大手握住。
顾罹尘手心略微粗糙,还在细细的揉搓着她的手, 似乎是要给她把手给搓热了:“我在北疆带兵的时候,若是冷便会这般揉搓,力气使了,手上就不冷了。”
从手心传来的热度顺着她的手心传荡着她的左臂,又是传到她的全身,华容舟鲜少听到顾罹尘说起自己在北疆的故事。
但是顾罹尘在北疆边关守了五年,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五年间男儿最好的年纪,他都在北疆。
“在北疆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华容舟收回看着豁了口子砖墙的视线,歪着头认真的问道。
双雀玉流苏贴着小巧的耳尖,一时之间,顾罹尘分不清玉和人那个更是通透一些。
顾罹尘揉捏着手心的小手,认真回忆道:“夏秋之际是无得雪落下的,冬日和春日白雪纷飞,一下就是好几个月,马儿踏上就会被掩埋了小腿骨。”
华容舟托举着绒团的手臂也是有些酸了,就是要挣脱了被顾罹尘握着的手。
顾罹尘身子一僵:“舟舟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就把手扯了回去。
顾罹尘看着自己还保持着半弯形状的手,故作酸楚道:“莫不是舟舟觉得我还是不得同你亲近。”
昨晚不过他一时没忍住,磨了她大半夜,今日舟舟便是不大理他了。
华容舟生生的红了脸,顾罹尘这人哪里只是随意亲近亲近就能结束了的,想起昨晚他的孟浪,这人今日还是这般的火热粘人。
好不容易解放了抱着绒团的那只胳膊,消退了酸麻劲儿,华容舟抬眼就是顾罹尘有些委屈的模样。
哭笑不得,华容舟解释道:“我是手酸了,换个手抱着绒团。”
“那是当当好,我手不酸,我替你将绒团给抱着。”
顾罹尘直接抱过胖滚滚的绒团,顺带着走到华容舟的那一头一把牵起华容舟的另外一只手。
华容舟随他去了,只是回握着顾罹尘的手也是紧了些。
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好……
顾罹尘又是带着华容舟看了看这平南王府,不知是不是因为上京城这个地方带着邪性,舟舟回来了也不是很精神。
看着一路之上华容舟都是兴致乏乏,回了屋子,顾罹尘想到什么一般,对着刚刚回了屋子就上了贵妃榻的华容舟笑诱着:“明日我们去东区走一遭如何?”
塌上的女子搂着胖墩墩的绒团,压着困倦,随即点点头。
东区是她重生回来带给她温暖的第一个地方。
顾罹尘看她实在是劳累,也不去闹她了。
贴心的带着一方薄毯而来,轻手轻脚的为榻上这一人一猫盖好。
忍不住的疲倦一下子涌了上来,华容舟脑子里还是散不尽一些东西。
她三年不回上京就是不愿意再想起上京的那段岁月,带着冷刀子和不断的欺骗,伤害,和权力之下的恶臭。
现在一切真的结束了,华璇清和顾齐渊都是死在了女君的手中,一时之间华容舟还有些恍惚。
华璇清死了,自缢而死,据说死的时候身子干瘦无比。
大哥还不知道在北渊的哪一处飘荡着,她的二哥也早就下了葬,整个平南王府支离破碎。
顾罹尘知她拿不定主意,对着平南王府的所有,她都没有什么好感。
即便是当初不过五六岁的华容渝,她也拿不出好的态度去关心,去呵护。
仅剩年幼的华容渝,也被顾罹尘接手去安置了。
大富大贵不可,安生一辈子倒是可以。
嗅着薄毯上的淡淡松香,华容舟郁积的躁动终于是缓缓的平息了下去。
顾罹尘啊……
这个人给予了自己多少的温暖,又是替她遮挡了多少风雨。
……
阴雨绵绵,从镇远侯府出发的马车骨碌碌的一路向东而去。
说好了要来东区,哪怕在烟雨之下,华容舟还是兴致勃勃的和顾罹尘出了门。
下了马车,二人脚步并不快,主要是顾罹尘迁就着华容舟的步子。
三月里,有人撑伞而过。
东区似乎是一直未变,但是细细的看去,这石板路宽阔了些,沿街的铺子也是多了些。
“当当当”,那是李家铁铺发出的打铁的声音,还是和四年前一样,遒劲有力,在东区里格外的响耳,也是格外的有烟火气。
她最初离开平南王府来上京之时,迎接她的便是这喧嚣不已的街巷闹声。
“去哪里走走?”
大庭广众之下,顾罹尘就这么大喇喇的牵着她的手;沿边的小贩有些认出了她来,但很快就在华容舟含笑之下沉寂了下去。
看来顾罹尘那个他们一队人都死在大雪之中的假消息,百姓是不知道的。
“这儿殿下没有处理了么?”
看着周围还和以前一样,刚刚华容舟特意看了一眼,好些铺子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不会,百姓安于这样的生活,当初上京城是投降了的,祸不及百姓……”这一点也是顾罹尘提前就和女君商量好的。
北渊入关可,但不可殃及百姓。
看来这一点做的也是十分好。
东区是上京的入关后的第一个百姓驻扎区,现在原北渊的不少百姓也是混和了进来,语言相通,相处时的少量摩擦也在朝堂之上日渐消弭。
细雨之下还有好些原不是东区的百姓推拉货物款款而至,民声鼎沸,丝毫没有被这雨给掩盖下去。
华容舟面上不紧不慢的跟着顾罹尘一起,顾齐渊撑着伞往前走,刚刚下马车走不不过半里地,鞋靴就沾染了新鲜雨水中的湿润潮气。
一手被顾罹尘牵着,另外一只手还要微微将裙摆往上提着,华容舟走得不是很顺畅。
顾罹尘打量她许久了,华容舟刚下马车还是快活模样,可是现在才走了多久就面露疑难,玄衣男子停下脚步。
华容舟本还在和他说话,一侧头不知旁边的人何时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顾罹尘突然松开了握着华容舟的手,将伞递到她手中,又是迈步上前,一步就挤在她的伞中。
高过一个多头的男人在华容舟面前蹲下了身子道:“上来,我背你走。”
春雨润朗,东区还是有些热闹的,华容舟有些不好意思。
可前头半蹲的男人回头看她,看着看着突然就是笑了:“舟舟不愿意我背,那可是要我抱?”
华容舟:……
男人的后背很是宽阔,华容舟还想着在外头和顾罹尘隔些距离,可是顾罹尘腰背一个弯弓,华容舟失了平衡的跌在顾罹尘背上,手臂还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
顾罹尘心情极佳,又将华容舟往上颠了颠:“这路湿滑,怕污了衣服。”
华容舟刚想拒绝的话语又被她吞咽回去,她的确是有些累了,这几日也不知为何,多走几步路就犯困。
自打成亲以后,华容舟的一切都交由了顾罹尘。
眼下二人衣着之上的纹路颇为相似,顾罹尘特意换了一身新的玄色衣衫,深浅两色的长衫相互交叠。
虽然不是一个颜色,但是细细看来还是能瞧见相似之处的的,比如外衣上头银边的碎竹叶片满了袖口和领口。
顾罹尘一直将她背到九思学堂的里间里头,才将她小心放了下来,末了还从怀袖中取出一面素白帕子。
顾罹尘又是蹲下身子为华容舟擦拭着脚腕沾着的泥水。
华容舟的脸有些羞红,哪怕顾罹尘和她亲昵了多次,她次次对着顾罹尘的俊颜都忍不住面上发烫。
这会儿天还早,学堂里还在授课,读书声隐隐约约的袭来。
二人腻腻歪歪的时候,外头木拐的声音混着男声而入。
“这里可是学堂!”
朱老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一室的甜腻。
华容舟看到朱老先生还是本能的乖得像个鹌鹑一样。
顾罹尘知道她敬重朱九容,便也是不再放肆。
朱老先生还是原来的模样,现在已经是彻底的弃了山岚书苑,每日都在九思学堂里头带着,看着这群尚待启蒙的孩童,饭都能多吃上半碗。
聊了一会儿朱老先生便是要华容舟去九思学堂四处走走,但是留下了顾罹尘。
顾罹尘看着已经踏步出里间的舟舟,面上的笑意也有些消减了,回头再看朱九容言语也没有那么多的温和友善。
“老先生有何要言?”
朱九容虽是不管朝堂之事,但有些事情还是有所耳闻,比如眼前这人应当是已经“死”了的;若不是死了,当初崇朝怎会找不出一个可以带兵的将领。
现在说这些子还有什么用,崇朝旧政沉珂岂是战胜了北渊就可解决了的,而那朝堂早就在先颢景帝的统治之下越发的糜烂。
否则这么多年来上京之外也不会动乱如此之多。
“你……”这般想了许多,朱老先生最后还是哑言,“算了,你去吧……”
顾罹尘的心思早就不在这人身上了,言罢便是抽身离开。
但是又是回头道:“以后这九思学堂还要老先生操心了,我同容舟往后便是再也不会回来……”
……
去了一趟九思学堂,华容舟略微浮躁的心在孩童的朗朗读书声之中沉寂了下来,可是回了屋子还是困倦。
现在不过是未时,春雨贵如油,丝丝点点的滋润着庭院外头芽枝繁茂的桃花,粉嫩的红团分散在枝丫之上。
看着窗外的小雨,华容舟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轻轻的抚弄着怀中的绒团,她身子可是又些不爽利了,明明今日没有乱吃什么东西,总是泛着恶心。
想到恶心,华容舟瞬间便是忍不住了,突然便是干呕起来。
顾罹尘回了屋子时候就见塌上的女子弓着腰,身子还在颤:“舟舟!”
华容舟压下了那股子恶心,还好没真的呕了出来,顾罹尘不放心,立刻是让外头的丫鬟去找大夫。
夫妻二人都被这突然的呕吐弄得有些害怕。
华容舟眼睛都有些湿红了,担心自己的身子是不是以往在孙曲安地下试药的时候伤了根基,现在才是这般作呕。
而顾罹尘则更是担心,容舟的身子分明是已经调养好了的,怎的会这样。
但是到底是面上沉稳着的,将舟舟纳入胸膛,顾罹尘稳着华容舟的情绪:“大夫来瞧瞧就会没事了。”
大夫来的时候就见这对相貌不俗的夫妻俩搂在一起,立刻是低下了头,前去探脉;这一摸,是个喜脉。
重新又是把了一次脉,这回儿已经无比的确定了,的确是个喜脉。
但顾罹尘却被大夫这般行径弄得胆战心惊:“怎样,怎会突然便是呕了?”
“这是个喜脉……夫人这是有喜了。”
华容舟忍不住抚着自己的肚子,和一旁的俊朗男人面面相觑。
二人一时之间都是有些傻里傻气。
一个时辰后……
顾罹尘和华容舟挤在一个贵妃塌上,顾罹尘紧紧握着华容舟的手;后来顾罹尘更是觉得不够亲昵,干脆是将身侧的女子一下子抱了起来,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心的落座。
慵懒的拥着怀中的舟舟,这个姿势格外的亲密,华容舟靠着男儿宽阔的胸膛。
初初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的欣喜已经微微降了下去,可华容舟身后男人还是在高兴。
顾罹尘还一直在说话,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虽说男声低沉悦耳,甚至是还烘烧着她的耳窝子,可她还是更想睡觉。
春困秋乏,怀着孩子,这等雨天更是卧榻的好时候。
靠着的男子胸膛温热,满脑子都是肚子里孩子的华容舟渐渐的就闭上了眼。
顾罹尘还在细细碎碎的和怀中的小姑娘说着她,突然脖颈一热,小姑娘干净的面庞侧倒在他的颈窝,呼吸声缓缓的传来。
竟是这般在他怀里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舟舟,顾罹尘有些心疼,细细看着她的眉眼,难怪舟舟近来这般容易倦乏,也怪他不上心。
看来还得让赵耳訾和吴玉在泉都多准备些东西了,也不知道这是男娃娃还是和舟舟一样可爱的小姑娘。
最好是像了舟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努力不去惊扰怀中的珍宝,顾罹尘克制的不去发笑,大手带着怀中人的手顺到了她的小腹,那儿还不见突起,但是里头已经有了个小家伙了。
不知不觉,顾罹尘刚刚压下去的笑意又是冒了出来。
真好。
他拥着他的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