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人视若罔顾, 长腿一起,利落的下了马。
顾罹尘一见着华容舟就不自意的勾起唇角,只是那副面容被别人瞧了去直觉颇为无情。
和华容舟进行了一番眼神交流, 顾罹尘这才注意到那头古松枝干斜靠的木匾,再抬首望去,本该放牌匾的位置空空如也,而穆原道身后那“九思学堂”几个字现在已经在红木映衬下变得金灿灿。
嘴角绷直, 顾罹尘一眼便看出华容舟的牌匾已经要打算换了去,只是这乐意和不乐意又是一回事了, 小声问道:“喜欢么?”
华容舟嘴角微微下垂,并没有回答,虽是面上礼数得当, 但顾罹尘还是能察觉到华容舟心间的不愿, 况且……
顾罹尘看向金灿灿的御赐牌匾, 再看看古松之下飘逸不群的牌匾, 心里瞬间有了比较。
今日看到这赤红色的高头大马,穆原道直觉头皮发麻,心里暗忒一声大事不妙。
他怎么会在这会儿遇到侯爷, 出门没有看黄历, 更是懊恼此刻被陛下派来送牌匾,知道走这一遭还会遇到骑马的镇远侯他怎么着也会推脱开来。
而且镇远侯没有骑马就算了, 可今日侯爷骑着的可是陛下几年前御赐的赤金马啊!
氛围一时紧张起来, 其中好多随着穆原道一同前来的老官员也是心间发颤, 今儿可真是运气不佳。
东区鲜少有三品以上的文官出没于此, 武将倒是多,不过都是从东区那头的京郊大营而来,路经此地而已。
百姓们很是茫然, 今日除却穆原道之外还有镇远大将军于此。
赤金来路不凡,还是北渊国朝拜时送来的极品,北渊国想着崇朝国无能人能驯服赤金马;在踩伤了崇朝国许多小将军以后,北渊国得意洋洋,甚至放言崇朝无勇士。
崇朝国的大将皆已上马试过,无一不是被马儿的暴烈折腾的火速下了马,也有死死不肯下马的,最后被马儿活生生的颠了下来,还踩断了腿骨。
最后还是镇远小侯爷上了马。
顾罹尘当时不过十九,骑上赤金在马场跑了半圈,一人一马斗法一般,最后赤金顺从的被顾罹尘给骑了回来。马驯服了,崇朝国也得了面子,颢景帝心里舒坦极了,当即便将赤金赐予顾罹尘,还赏赐万千。
后来侯爷出征之前还骑着马在上京骑了赤金马“碰”着了不少朝廷的官员,伤筋动骨的朝堂重臣纷纷上书,最后还都被陛下给压了下来。
当着朝堂臣子的面,陛下言道赤金桀骜难驯,顾罹尘能驯服赤金已经是立了大功,该为上京称道。
以后马在人在,未犯大忌都不得闹到他前头来
镇远小侯爷在陛下跟前得眼,这赤金也是如此。
若是他今日被这赤金马踩上几脚,说理都没有地方去说。
见小侯爷上前一步,抚摸着马儿的鬓毛,面色如常,而是这马儿却是不知为何突就大惊,焦躁的起了鸣声。
穆原道心里捏了一把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果然……
上一瞬手上还牵着赤马缰绳的顾小侯爷手上仿佛失了力气,这赤红色马儿失心疯一般,一跃而起,生生的顶到那块御赐牌匾。
马儿撅起了前蹄子,颇为飒爽的落下一脚,红木牌匾生生磕了一块。
大马踢翻了御赐牌匾以后还颇为神气,穆原道心中叫苦不迭。
饶是华容舟也没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顾罹尘装模作样的上前牵过缰绳,赤金马到了他身边,顾罹尘抚摸着马儿的鬃毛呵斥训诫着。
人家大将军都已经这般表示了,穆原道也不得其法。
这牌匾是陛下亲赐的,但是侯爷骑着的马儿也是陛下御赐给大将军的,两头都得罪不得,穆原道拱手微歉道:“今日看来这牌匾还得抬回去,侯爷,县主,在下告辞!”
言罢,穆原道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将豁了口子的牌匾给抬走了,华容舟一直站在一旁,顾罹尘这一派作为算得上是无赖行径了。
但这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贴在她身边说道:“我觉得还是原先的牌匾好些。”
华容舟抱着猫儿微微侧开身子,绒团认出了自家主子,还抱着手中的桃木牌子想往顾罹尘怀里蹭。
华容舟将绒团递了过去,顾罹尘立刻单手接过。
“你见过原来的牌匾?”
华容舟讶异,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顾罹尘了,料想此人想必是还要在军营中担着职务,要务在身,素日里肯定是忙碌的。
顾罹尘毫不见外又将华容舟拐进了九思学堂,刚刚还耀武扬威的赤金马儿被赵耳訾牵着去喂食,顾罹尘阔步往前,只是瞳目还是对着华容舟的。
“你学堂开门我本该是亲自庆贺的,但是这几日实在是太过忙碌了,每日晚上归来就已经晚了时辰,不便扰你,有空顺着你学堂跑了一圈马。”
华容舟听他说话耳朵尖都有些痒痒的,二人进了里间以后绒团在顾罹尘怀里呆不住了,扑棱着白爪子要下来。
下来了以后又扒拉着华容舟的衣摆。
顾罹尘摸了一把猫尾巴,言语之间满是埋怨:“小白眼狼,有了娘就忘了爹。”
华容舟只觉顾罹尘这话是特意说给她听得,一时之间有几分羞意。
赶紧用了谈正事的由子生生降下了几分燥意:“学堂外头今日突然来了官员说陛下赐下了牌匾一块,还有之前我被册封为了县主,享用安都的封地,这是否与侯爷有关。”
顾罹尘摸着绒团尾巴的修长手指停留在猫儿的尾巴尖,随即高大身躯的俊朗男子展颜笑道:“前几日进宫是求了陛下赐婚,倒是没料到陛下会先给容舟赐了封地和县主的位分。”
华容舟只是觉得事情不对劲,陛下原本该是知晓她在上京的名声的,但为何在这种情况下还给她赐了县主。
自古以来县主享有封地,这可是天家的大恩赐,更别说安都这片封地的赋税都不必缴纳。
华容舟不知安都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当是一普通的封地,毕竟当今慧敏长公主的封地也不过是普通的都城。
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安都,可是就是想不起安都是何处。
顾罹尘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她身边,绒团被他放在两张椅子之间的桌子上。
软蓬蓬的白团子占据的桌子高台的全部红漆面,尾巴还在华容舟怀里一扫一扫的。
还在纠结着安都为何地的华容舟疑惑道:“我那三姐嫁太子都无得封地,为何我这个被皇家推了亲事的姑娘会得到此等恩惠?还有安都是什么地方?”
顾罹尘闻言也是惊讶:“陛下赐下的封地是安都?”
华容舟不解其意,只是点头继续道:“还免去了安都城的赋税?”
顾罹尘惊叹,赐了县主,还赏赐封地免除赋税,最主要的还是安都这个地方。
“安都在西北部,崇朝国的睢水流经安都,内有一条睢湖。”
华容舟静静地听,她知道睢水,但是她不知道睢湖,安都这地方到底什么情况她还是一概不知。
见华容舟还在恍惚之中,顾罹尘干脆简单来讲:“安都在地图册上都名不见经传,但是睢湖可不一般,这睢湖虽然小,但是却和肃兰湖一般。”
“肃兰湖……肃兰湖……”
华容舟默念两边,突然大惊站起:“盐商源头的那个肃兰湖!”
顾罹尘笑着点点头:“就是那个肃兰湖,每年的盐商都奔往那头购盐。”
华容舟这样子着实是坐不住了,原本以为安都名不见经传,现在没想到这个地方是在扮猪吃老虎,下一瞬华容舟面露微微的不舍:“安都这么富裕……陛下这么就赏赐给我了……”
顾罹尘嘴角微勾的看着浅红色秋衫的华容舟不解疑惑:“安都现在可不富裕,估计还是荒着的。赐给容舟也不足为奇,毕竟荣舟办了一家学堂可不是等于是立了大功。”
华容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那侯爷去了宫中,那事陛下可是应下了?”
顾罹尘故作听不懂,微勾唇角笑着问华容舟,言语间多了几分撩拨的意味:“何事?”
“婚事!”华容舟狠狠心瞥了顾罹尘一眼。
受了这一眼,顾罹尘心情魄佳,恨不得容舟还能多剜他几眼:“陛下自然是应下了,只是没料到册封容舟的旨意来的比赐婚还要快些。”
“哦……”华容舟细细思索,似乎是想把事情给琢磨透了。
顾罹尘这遭是刚刚从军营里结束了早操就跑马过来的,这会儿天色快到晌午,秋风微扬,木樨花香满院,自是浸染了整个学堂,四周院子的先生刚刚结束了课业,顽皮的孩子争相离开屋子。
顾罹尘听着四周喧闹但是极为有人气的童声,看着华容舟不自觉之间脸上浮现了几分得意。
像是勘破了什么大秘密,目如弯月映带秋水,白贝般的两排小牙里头,俏生生的小舌在舞动。
“我知晓陛下为何赐我安都了!”
华容舟眼中灿着光。
顾罹尘猛地这么一瞧,既然忍不住一道热流贯穿全身,攥紧了拳头,眸中温柔无限:“哦?这是为何?”
华容舟没发觉顾罹尘的不同寻常,依旧是两颊飘红,眉飞色舞的透带着几分得意洋洋:“陛下才不是赐给我的!反而是通过我赐给你的!毕竟我要嫁于你的!我的就是你的!”
想通了的华容舟兴奋至极,一时之间都忘了侯爷的尊称只顾着和顾罹尘显摆显摆。
顾罹尘失笑,攥紧了的拳头在骨腿之间缓缓摊开,用着难以言状的温柔肆意溺毙了华容舟即将出口的话语:“对,容舟的就是我的……”
华容舟觉悟到顾罹尘的意思,又是一阵耳赤,瞧瞧她刚刚都说了什么虎狼之词。
……
顾罹尘时间并不太多,在学堂留了一上午就骑马离去。
华容舟在学堂外头看着顾罹尘跑马离去的背影,玄衣在身,身姿矫健而又魄力。
华容舟心间隐隐约约的忘记了什么东西,寻不见摸不着,缥缈变幻,最后还是沉入一潭死水中。
学堂交给吴玉,华容舟为了给吴玉添加一项资本,吴玉总该不会一辈子都留在华容舟身边,若是遇上有心人,吴玉也该同他双宿双归的。
在醉仙居用了午膳归去,一路上华容舟怀中的绒团颇为打眼。
东区的百姓即便是不知道云岚县主长什么模样,也在人耳交传的过程中知道,抱着一直漂亮白猫的肯定就是县主了。
东区猫儿不少,但是像绒团这般漂亮的猫儿着实少见,甚至可以说在上京城中想绒团这般好看而且通了灵性的猫儿也不多见。
小的时候她也在平南王府里养过一只猫,只是那猫儿甚是淘气,那时候太子府刚刚在重新修葺,而她带着华璇清,怀里抱着猫儿去太子府玩闹,中途猫儿却自个儿挣脱开华容舟的怀抱逃了。
她那个时候自当是心急如焚,在太子府寻了许久的猫儿,最后趴在太子府边上敲了一半的高墙上一落滑下,猫儿没捉住,华容舟还落了水。
好在她马上被人给捞了上来,捡回一条小命,但自此以后,父王同母后便是在府上严禁养猫。
记忆里的那只猫早在两辈子的洗礼下消逝了它原本的模样,华容舟现在想起来,那猫也不过是普通的家猫,性子颇野。
可奈何她打小没养过这样的小宠物,哪怕猫儿经常龇牙咧嘴朝她放凶,她也舍不得丢了去。
猫儿凶她,她就凶回去;猫儿不听话,她就叉着腰和猫儿猫言猫语说个不停,也不管猫儿是不是能听得懂。
最后那只猫还是溜走了,养了一个多月的小白眼狼说走就走……
华容舟现在摸着怀中的绒团,两个猫儿天差地别,但都有着自己的狡黠和野性。
恍惚之间,华容舟想起在茶馆初次见顾罹尘那回,玄衣的顾罹尘修长的手背都是细密的划痕,伤口不深但是细密绵长。
华容舟举起绒团的小白爪子细细打量,绒团的软垫前还有刚刚长出的尖利的指甲。
不懂华容舟为何又举起它的前爪,绒团“喵喵喵”的发出一连串细软的叫声,顶着白绒绒的脑袋用它那独特的蓝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华容舟。
野性散去八分,唯独会了看人脸色下菜。
华容舟心间一暖,也不知顾罹尘□□了多久才把绒团训练成这番乖巧模样。
*
中秋未到,皇宫之中已经荡着圆月的喜气,金桂飘香,越是靠近皇帝的御书房桂花越是香气浓郁。
刚刚下朝的颢景帝在御书房正和一位素衣老翁说话。
身上穿着古朴的衣衫,一根随意削成的拐杖支着老人的身子,旁边一中年男人续着灰白胡须想搀着老人,却被老翁一拐杖把手打了回去。
颢景帝看着堂堂山岚书院的景辞先生吃瘪,心里只觉好笑。
这会儿朱景辞看着自家老父亲还中气十足的模样心里无可奈何,只得收手在一旁小心的护着。
老翁这几日是被朱景辞气的话都说不明朗,拄着木拐颤颤巍巍的受了颢景帝的赐座。
今日朱九容的到来颢景帝有些意外,这位可是数十年没进宫了,就连山岚书院都搁置一旁。
但这父子俩不和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朱老先生进宫也不是头一回了,可这还是头一回朱老先生进了宫为的是状告自己的嫡亲儿子。
收了手中的拐杖,朱九容拈着白长的须发慢慢开口:“臣之子有错,臣今日特来向陛下告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