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在学校,不许和我说话,不许和我打招呼,不许和我有眼神交流,也不允许让任何人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你给我记住了,你是津河一中新来的转学生,我没认你当我弟弟一天,我俩就是陌生人,别妄想和我以及我身边的朋友套近乎,记住了吗?张景月,我不喜欢你。”
讲台上的张老师不是张成龙,他的名字叫张景月。
张景月看着窗外的许燃陷入回忆,那少年曾经咄咄逼人的样子浮现眼前,当年的景与现在何其相似。
张景月的母亲何如兰女士在离婚后遇上了同样离异带娃的警察许昌鸣,两人在经过一年的相处后扯了结婚证,何如兰带着张景月搬进了许家。
许燃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弟弟没什么好脸色,嘴上答应他爸会好好照顾他和他一起去学校,却又在说完前述一大段莫明奇妙的话后就半路将他赶下了自行车,自己咬着包子一脚蹬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明明他父亲叫他带着张景月熟悉学校路线的......
张景月这个寡言少语的孩子被丢下也不气不急,最后自己慢慢摸索着找到了学校。
许燃不知在半路上遇到了什么,等张景月摸索着学校的路线找到所在的班级教室后,还不见他的身影。
上课后,老师要求新来的转学生上台做自我介绍,于是张景月上了讲台做自我介绍,同时也看见了姗姗来迟背着书包在走廊上狂奔,跑的满头大汗的许燃。
那时候走廊上的许燃在看到他的瞬间一脸的不可置信,可能是惊讶于他为什么能找到学校,又可能是惊讶于他为什么比他早到。
总之,迟到的学生自然少不了挨一顿臭骂,许燃被罚捧着书扎了一节课的马步。
10年过去,许燃长高了很多很多,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曾经不羁的少年已成长为稳重成熟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现在的他身上,看不见半点当初的影子。
是什么改变了他?
张景月内心陡然升起一种无地自容的自卑以及...
深深的愧疚...
从回忆中脱离出来的尽是惭愧,不敢再看窗外的许燃,他只好蹲身捡书以掩饰情绪。
把书捡起来,许燃已敲开了一年3班的教室门,走到他身前,语声清冷问询:“张成龙张老师在哪,这节课不是他的吗?”
故人再见,却问话疏离,像是陌生人问询。
张景月起身,抱着他的书,道:“张老师请假了,今天由我代他的课。”
许燃盯着他不说话。
张景月抱着书踌躇良久,最后鼓起勇气道:“许燃,好久不...”
“打扰了。”
张景月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许燃未多言,转身关门离开。
只留下一堆好奇的小脑袋四处张望。
........
“张成龙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他向学校请了长假,说是出门散心去了。”一位谢了顶的男老师对许燃等人道:“那件事对张老师影响很大,他刚来津州二小的第一天就被人泼了油漆,课也没上几天就请假了,我们都知道他受了委曲,但是没办法,网络舆论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扭转控制的。”
“徐老师,你可知道他的去向?”许燃问。
那老师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来学校上课也没几天,跟我们话都没说过几句,我们其实不熟悉也不太清楚他的具体去向。”
“前不久校党委还针对他的事情开了会,考虑到学校的声誉和影响还是决定不聘用他,校长让他过了实习期就离开。他的实习期马上到了,我们打他的电话却都是关机。”徐老师摇摇头:“我们联系不上他。”
“不过他的档案里有他的住址,我们可以提供。”
“麻烦你了。”
“津州市皖城区旭光组042号?”李成峰看着手中的档案疑惑问道。
徐老师点头。
“队长,从这所学校到他的居所起码有3个小时的车程,那他每天上下班岂不是很累?”李成峰难以置信。
许燃道:“这所学校可能是他最后的希望。”
一位走投无路的老师,在没有任何一所学校愿意接受他的情况下,这所偏僻的小学,这唯一一个能够让他继续教书就职的机会,就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许燃带着李成峰离开学校,准备前往张成龙的住所。
“叮叮叮....”一阵悠扬的下课铃声响起,孩子们下课了。
一个个学生就像出了笼的猛兽,从一间间教室里冲出来,瞬间就霸占了原本空无一人的操场,寂静的操场开始人声鼎沸,唧唧哇哇嘈杂一片。
穿过吵吵闹闹的操场,许燃在校门口看见一个人,那人在阳光下立着,挎着一个简单的帆布单肩包,包里放着一本书露出蓝色的一角。
他光洁的额头上点点汗珠,口里气息轻喘,人正拿着纸巾在擦汗,看见许燃过来,他笑了一下:“许燃,好久不见。”
是方才在教室里见过一面的张景月。
一看就是刚下了课就狂奔到这里的,他额际的黑发都已被汗水浸湿,一张脸也湿漉漉的。
“许燃,我回来了。”
张景月看着他,放下擦汗的纸巾,紧紧捏在身侧,眉眼深而沉,像是要望进许燃的眼睛里,他问许燃:“这些年来,你过的好吗?”
语声里带着微不可查的紧张和小心翼翼。
“还不错。”许燃停下脚步冷淡回应,不愿再向前一步。
他一停,身后的李成峰和一同前来送他们的徐老师也一个踉跄急忙停了脚步。
张景月见站在离他三米远不愿再向前的许燃,眼里有瞬间的失落,眼里的光也暗淡不少。
许燃的疏离让他不敢向前迈步,不过随后他又笑起来对许燃道:“我本来想过几天去找...”
一个“你”字还未出口,许燃便出了声:“张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许燃说完这句话就大踏步走人,与张景月擦身而过的瞬间,连眼神都没给他。
张景月有些失落地垂下脑袋。
“徐老师,他是谁啊?”李成峰看着垂头丧气的张景月低声问,他其实从刚才踏进那间教室的时候就开始好奇了,因为他从未见过自家队长和陌生人说话那么不客气过。
秃了顶的徐老师附耳回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心理健康课代课老师,刚回国,听说是美国名牌大学读犯罪心理的,说是刚毕业,简历牛逼得很,我们学校最近缺人,校长请他来带几天课。”
“请一个读犯罪心理的来教儿童心理健康课?”
“嗯!”徐老师点头,昂首挺胸地竟有些自豪地道:“都是心理学嘛,区别不大,才来上了两三节课,那些娃可喜欢他了。”
“你们校长人脉资源可真牛。”李成峰不禁点头:“我们分局连个心理侧写师都找不到,你们竟然请了个犯罪心理学硕士来教儿童课!”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李成峰问。
“张景月,风景的景,月亮的月。”
“张景月?!!!!!”李成峰猛地出声,人在一瞬间挺直了身板,一双小圆眸也瞪成了铜铃。
这就是沈渐离之前提到的张景月吗?那个让自家队长在案发现场出神的张景月?
“有事吗?”李成峰的声音有些大,听到自己名字的张景月抬头询问似地看向这位浓眉圆眼,一身正气的警官。
许燃这些年来,身边围绕的都是这些身强力壮,看起来孔武有力、光明磊落的警官吗?
张景月陷入沉思。
“没事,没事。”李成峰一脸憨相地忙摆手,又不住地鞠躬告别:“我先走了,两位老师。”
说完忙不迭去追早已离开的许燃,连衣袋中的记录本掉了出来都不知道。
“欸...”徐老师一边喊一边将遗落在地的记录本捡起来。
直起身来时李成峰早已跑了个没影儿。
“这可咋整,警察的笔记本好像很重要。”徐老师拿着笔记本不知所措。
张景月接过笔记本翻看,在看到最后一页上面记录的地址时,徐老师开口道:“他们在调查一宗刑事案件,好像跟张成龙老师有关系,刚才他们说下午要去这里一趟,这里张成龙的家。”
张景月合上笔记本,对徐老师道:“我下午没课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我给他们送过去吧,徐老师。”
徐老师忙不迭点头说可以。
高速上一辆疾驰的福特车内
“队长,对不起,我把记录本搞丢了。”李成峰埋头道歉。
“没关系,脑子里记住就行了。”许燃回他。
这话说完,李成峰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声若蚊呐:“队长,我已经忘记我们应该去的地址了。”
许燃侧头看他一眼,不在意道:“我知道。”
李成峰脑袋没记住地址,许燃却在三个小时后将车稳稳停在了张成龙的家门口。
张家门口的场景让俩人有些结舌。
一橦民房前,一个用木栅栏围出来的露天场地内摆了十几张圆桌,桌上酒菜俱全,凳上人挤着人,肩挨着肩正抬碗夹菜,吃着饭。他们腰间皆系了一条白色布带。
场内锣鼓声喧天,唢呐声四起,白色挽联贴满了场内,还有花圈层层叠叠堆着。
张家正在办白事。
许燃和李成峰齐下了车。
“请问张成龙的家....”场内人声嘈杂,李成峰拨高了音量说话。
许是声量大了些,场中那埋头扒饭的一应人闻言皆停下动作,齐刷刷地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
成为焦点的李成峰顿时有些尴尬地挠头,他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说:“是...是在这儿吗?”
此时,一位坐着轮椅,头发半灰半白的老人从人群中分列而来。
老人眉目沧桑,布满皱纹的双眼无情无绪,如一潭死水,他问:“怎么?你们找他做什么?”
“老伯,我们是警察,”许燃亮出警官证:“我们正在调查一起刑事案件,需要张先生的协助。”
老人闻言没说什么,只抬手转过轮椅道了一句:“跟我来。”
老人带着许燃两人进了一间老屋,屋内设了一座灵堂,灵堂正前方牌匾下有贡桌,桌上有香蜡纸烛和一张端立着的遗相,离贡桌不远的角落里,还置有一具棺材。
几个身着道袍的道士正围着棺材嘴里念念有词,手中铃铛一转一响,他们在做法事。
许燃两人进门的瞬间就沉默了,因为贡桌上摆的那幅遗像,相框里裱的正是他们要寻找的人,张成龙。
“他死了。”轮椅上的老人轻言谈语:“四天前死的,他跳了河。”
“没救过来,怕是帮不到你们了。”老人道。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