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食谱在她心里面……”
云真真复读机一般哼着这句变调的歌,试图从中参破些什么。
“咚!”抓挠门的刺耳声音突然变为捶门,整面墙开始簌簌落灰。磨砂玻璃也晃动起来,桄榔桄榔响。
门摇摇欲坠、马上被锤破时,云真真眼睛一亮,终于主动打开门。
阵阵腥风扑面,三只手臂争先恐后地伸了进来。
正准备像前几次那样,握住最上面的手,云真真猛然僵住,吸了口冷气。
这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三只手臂。
一只手臂只剩白森森的骨头,骨节之间粘着碎肉;一只腐烂了半边,淌着黄绿脓水,散发阵阵恶臭;另一只看上去勉强正常,却沾满猩红的血污。
云真真隔空练习了一番,忍着不适精准抓住那只沾满血迹的手。滑腻的触感让她想起实验课上撕开的蟾蜍皮。
妈妈出现在门口。围裙浸透暗红色,嘴角向上弯起,像谁把死人的嘴硬生生扯出了弧度。
“餐具呢?再不拿来爸爸就要发火了。”妈妈的语言想表达害怕,声音却透出某种兴奋。
“一分钟送到厨房。”云真真故作殷勤地替她擦拭围裙,拍掉飞溅的肉糜和血污,指尖趁机探入围裙右侧的口袋,“哎呀,围裙都弄脏了,你先去换一条?”
门轻轻关上,云真真才松开紧握的手,露出一丝笑意。
一张沾满血渍的小纸条静静躺在手心里。
刚才,复读“温暖食谱”的时候,云真真的意识在大脑的记忆宫殿中快速游逛。
最终,她在信息洪流中捕捉到一个意识层面忽视的细节:妈妈围裙右侧缝制的口袋,正是一个心形。
云真真打开纸条,正面、反面看了几遍,又拿到灯泡地下照了又照,仍然只有这一句话。
【饮食注意事项:女儿不爱吃咸菜。】
蜷坐在小矮桌前,膝盖直直顶住胃部。
瓷白的餐盘里,咸菜泛着油亮的光,咸涩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纸条上写着“不爱吃咸菜”,妈妈却依然准备了咸菜。
答案显而易见:把咸菜剩下,就能既不暴露“女儿”的身份,又符合妈妈的“食谱”。
云真真拿出筷子,飞快将除咸菜之外的饭菜倒进嘴里。
酸腐的土豆丝混着冷硬的米饭在胃里翻涌,云真真强压下呕吐的冲动。
粘着油垢的餐盘里,孤零零的咸菜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女儿,餐盘呢?”磨砂玻璃上映出妈妈模糊的脸。
蠕动的肉团紧紧贴住玻璃、压扁了形,眼睛却格外清晰——一双充满恶意、四处窥探的眼睛。
云真真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心中升起一种熟悉的不适感。
她迅速端起餐盘,打开门。
眼前闪过一道寒光,耳畔传来一声巨响,世界再次静止。
第五次睁开双眼,云真真盯着房顶摇摇欲坠的墙皮发呆,只听见秒针咔嚓、咔嚓催命一般跳动。
脑海中的迷雾如癌细胞一般疯狂扩散,侵蚀原有记忆,记忆变得支离破碎。
前几次重置,记忆虽然缺失了一段,至少还有先后顺序、呈线性。
这次醒来之后,记忆像是瓷器,彻底被打碎,只剩下一个一个小碎片,搅成一团来回乱转:
吃冷硬的剩饭。爸爸红着双眼发疯。妈妈高举菜刀剁着一团肉泥。在作业本记下了片段……
捕捉到这个场景,云真真挣扎着起身,找到作业本,哗啦哗啦翻动起来。
每一页都印着冷冷的绿色横线,和大片待书写的空白。
扔下作业本,余光瞥见全家福照片,云真真瞬间醒了神。
似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具体的东西。
记忆碎片中,共出现3次全家福照片。这就意味着,在之前的循环中,自己至少留意过3次。
云真真将脑海中的相片一张挨一张拼好,与眼前这张进行对比。
每一张单独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
然而,当照片被迫摆在一起对照,问题阴差阳错地暴露出来:三人眼中的黑色瞳仁部分,都在缓慢地扩张变大,眼白部分的面积越来越小!平平的嘴角,也扬起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
已知不对劲的地方大概率暗藏着线索。这张照片究竟暗示着什么?
来不及细想,重重锤门声冲击着听觉神经。
云真真拿起相框,放下。又拿起,又放下。重复了几次。
一个猜测被印证:拿起相框,挠门声就会变成震耳欲聋的捶门声。外面的东西正窥探一切,随时都会破门而入。
现在还不是研究相框的时候。
云真真轻车就熟地拉开门,再次来到厨房,听到碗盘摔碎的声音,回房间取餐盘。
偷到手的小纸条上,内容并没有发生变化:
【饮食注意事项:女儿不爱吃咸菜。】
不爱吃咸菜,就不吃咸菜。脑海中残存着吃掉咸菜的记忆,这是一条死路。
一个家庭恐怖故事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你爱吃苹果,你妈却买了一车梨给你,并向所有人宣称她有多么爱你。
过去的记忆闸门轰然大开,隐秘的黑暗如坚冰般刺穿肺腑。
下着雪的清晨,小云真真牙齿打着颤,央求妈妈给她换回厚棉袄。妈妈目光如坚冰,说穿得漂亮人家才能看得起。
初中考试,学校要求买一本指定的数学参考书。妈妈买回来的,却是另外一本,理由是她觉得这本更好。
因为没有参考书,云真真在教室最后一排罚站。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她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
妈妈到底爱不爱我?妈妈到底爱不爱我?妈妈……
彼时彼刻,脊背渗进的凉意传到当下,云真真颤抖着端起餐盘,把咸菜倒入口中。
爱的东西永远得不到,不爱的东西强制爱。这样你会快乐吧?!
咸菜的味道咸涩苦楚,哽在喉头,和眼泪相同。
吃光咸菜的餐盘递了出去,妈妈眼中毫无笑意,嘴巴却大大咧开:“好女儿,真懂事!我把杂碎丸子盛好,你快去拿给爸爸,听妈妈的话!”
厨房里腥臭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刚一走进去,那股浓稠的铁锈腐臭像有了实体,沿着鼻腔往颅顶生钻。
案板上铺满血肉模糊的杂碎,层层堆积,粘稠腥腻,血肉组成的瀑布一直溢到案板以外。
几块记忆碎片闪过,迅速对比之后,云真真确认,“杂碎”似乎比之前多了不少。
这些杂碎……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不随着游戏重置?
妈妈将刀横插入杂碎之中,连血带油一同舀起,盖在云真真吃过的餐盘里:“快拿去给爸爸,让爸爸吃下去,听妈妈的话!如果慢了一点,我们娘俩又没有好日子过了!”
如果没猜错,当前的任务是【让爸爸吃下这盘不知名物体】。
云真真屏住气,一路小跑到客厅,“呯”一声把餐盘丢在桌子上。
正在破口大骂的爸爸愣住一下,按照之前的剧情发展,将桌上最后一只酒杯扫向云真真。
依靠记忆碎片,云真真轻轻一闪,躲了过去。
她转守为攻,一记重拳锤在桌子上,餐盘随之摇晃起来:“有饭就好好吃,大呼小叫干什么?”
“这是人吃的饭吗?你妈就是想让我死,你们母女俩都恨不得让我早点死!”爸爸咆哮着,用筷子在杂碎肉泥中粗暴翻搅着,最后夹出一个硬物,怼到云真真面前。
云真真拿过硬物观察:半月形,青白色。
像是……指甲。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玩家?又或者……
来不及细想,爸爸又开始新一轮的发狂。
他似乎有被害妄想症,不断重复着“迫害我”“监控我”之类的话,顺手又将桌上那盘血肉模糊的东西扫向地下。
云真真眼疾手快,在餐盘落地之前一把抱住,盘中的杂碎粘在衣服上,留下一片鲜红。
稀烂的肉泥之中,有一截细长条状物体的材质似乎与众不同。
接触到它的瞬间,云真真仿佛触了电。
柔软而细腻的进口绒布,包裹着坚硬又有韧性细铁丝。
是绒布彼岸花。妈妈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东西。
云真真的情绪如海啸般汹涌来袭,脑海中泛起一片猩红,暴走杀人的冲动驱动着四肢。
最后一丝理智在大潮的冲刷下摇摇欲坠,她不断想象巨蟹座的对宫——摩羯座特质。
情绪的大潮褪尽,贫瘠的土地露出之时,云真真已是满头大汗,像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
终于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时,她颤抖着将手伸进裤子口袋:绒布彼岸花安静地躺在那里。
“你说得没错。”云真真盯着爸爸,“这些东西,的确不能吃。”
爸爸突然掩面而泣,哽咽起来:“女儿,妈妈总是让你听她的话,你也一直照做。时至今日,你……终于……清醒了。”
云真真刚想开口细问,猛然注意到餐桌上移动的阴影越来越浓。
那显然是一把是菜刀的形状。
云真真迅速转过身,妈妈狰狞的脸映入瞳孔,高高举起的菜刀重重落下。
咚!!!
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