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的目光包围着云真真,她似乎变成了白茫茫雪灾之中能唯一能发光发热的救星。
但她不慌不忙地整理起衬衫袖口,又拍拍落在身上的雪花。
“那个……小云啊,”钱进清了一下嗓子,指向头顶上的水晶灯,“‘高高昂起、最接近太阳’的地方,就是在那儿吧?你发现了什么?”
“钱董,你也可以亲自查看的呀。”听不出云真真是阴阳怪气还是在陈述事实。
看到丁卯的鼻头红紫到发黑,云真真才慢吞吞伸个懒腰,摊开手掌,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刀片形状的东西:“太阳灯里找到的,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
“这是……黑曜石刀!”丁卯抓过短刀,翻来覆去地看,“刀柄好像是鹿角,在古印第阿兹特克族的祭祀文化中,这是用来……”
“自然是割头皮用的!从太阳灯上找到的。”云真真飞快打断丁卯的话,似乎在防止他透露出更多信息,“上面有钩子,就藏在那些水晶吊饰里。显然是用来吊头皮的!”
病急乱投医,刘美心最怕失温,对云真真的话没有一丝怀疑。她一把抢过短刀,哆哆嗦嗦冲向已成为一滩红色的印第安人。
“割头皮,意味着我们变成了侵略者……”丁卯轻轻摇了摇头。
“都是为了生存!生存本就不易,何况这是一个游戏!没事没事。”钱进把事实合理化。
“体验也太过真实了。”丁卯又翻开笔记本,手指冻得像一根胡萝卜,写起字来歪歪扭扭。
“也许,这就是副本想传达的内容。”白深看向酋长的方向,“土地被占有,族人被屠杀,我们的身份是淘金者,后来……就成为‘侵略者’。”
云真真早就察觉到这一点。当然,她不会主动分享出来。
金牛座是黄道十二星座中第二个星座。如果是白羊座代表“自我的诞生”,金牛座就来到“我所拥有的东西”。
金牛特质强的人会强烈捍卫他所拥有的东西,不仅仅是物质。
还包括更深刻的东西:价值观。
刘美心显然停留在“物质”阶段,尤其是美好的物质——捍卫她的美腿。为此,她愿意亲手割下他人的头皮。
“没用的东西!”刘美心一瘸一拐跑离12号领地,“不光皮肤,他连一块头皮也没剩下!”
“女人啊!”钱进笑得像个看穿世事的智者,“刚才怕得要死,现在抢着割人家的头皮!”
“她只是想保护她的美腿。”云真真怼回去,意有所指,“那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又不是要强占别人的东西。”
笑容僵在钱进的脸上,化作一缕尴尬。随后,他便带着高矮两个狗腿子一同割头皮去了。
带着头发、血淋淋的头皮一张张依次铺开在洁白的雪地中。
云真真清点一番,共十张。
“12号领地那印第安人没有头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印第安人,把甘甜甜拖走之后,就消失没有再回来。”高狗腿子解释着。
“先挂上去再看。”云真真叹了口气,此刻才公布重要信息,“太阳灯上面,一共有12个空钩子。”
“你……”高矮狗腿子开始质疑,“12个钩子,10张头皮,你怎么不早说?万一需要的不是头皮呢?”
“就当玩好了。不然也是等着被冻成冰棍。”云真真冷笑。她清楚,开始就说出钩子的数量,一定不能如此顺畅快速地收集齐头皮。
“事已至此,我去挂。”冷观难得主动开口,帽檐朝向白深的方向,“你……应该能扛得住我。”
白深点头,两人去完成任务。
“还差两张阿……嚏……头皮,该从哪里补呢?”丁卯不得不狠心撕下一页笔记本,擦着毫无觉知的鼻头。
“对啊,玩家的头也是头。”云真真一边小跑生热,一边抛出一种邪恶的可能性。
刘美心心虚,高升尖叫:“不能选我不能选我!我……十几年来没吃过一顿饱饭,没睡过一天软床,事业刚刚有了一点起色……就这样死了……呜呜呜……”说着说着,潸然泪下。
“‘男子百金,妇幼减半’,只针对印第安人的头皮。”丁卯不知是出于好心,还是厌烦了哭声,及时给出合理解释。
刘美心立刻止住哭泣,环视场内,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雕塑般的酋长和两名向导身上。
白深和冷观顺利完成挂头皮的任务,和其他玩家在酋长三人面前集合。
三人依然保持着双手高举的祈祷跪姿,积雪覆盖已到膝盖位置,还在不断向上累积。
“小高、小矮,你们两个去割!”钱进在失温边缘,依然不忘拿出老板派头,“这是锻炼的好机会呀!项目的最后两块拼图递到你俩手里,真是幸运。你们懂,这可是升职加薪的机会!”
小高和小矮罕见地同时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样的饼,已经吃过很多个了。但这一个,很可能是个毒饼。
副本里的BOSS,不出意外就是他们仨。
“刀呢?拿给我!”云真真不愿意废话,皱起眉,瞪着钱进,表情上写满“就这”?
小高屁颠屁颠地双手奉上献上黑曜石短刀,万分感激有人帮他解了围,小矮在暗中连连作揖。
丁卯也对云真真生出了几分敬佩之情。
“还是我去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面前,只有白深站了出来。
“让开!”云真真毫不领情地推开他,径直走到酋长面前,丢下几句话,“你死了,欠我的钱谁还?对了,出去你得给我写借条!死后也有效的那种。”
白深无奈地退到一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见有人冲锋陷阵,其他玩家倒是都在暗中高兴。尤其是钱进。
他的眼睛在两个向导之间来回徘徊,一副思忖、帮助云真真的样子:“先割男的还是女的?唔……要么就男的吧。事情来了,男的总要先上。”
云真真转过头,眼里满是戏谑,夸张地翘着兰花指捏起黑曜石刀,积雪映射的冷光正照在钱进错愕的脸上:“钱董,割头皮,你先上?”
钱进没想到她还杀了个回马枪,面色露尬,试图用笑声掩盖难堪。
两个狗腿子对此若有所思。大雪,不光能掩盖一些东西,也能映照出一些东西。
云真真这个女孩,好像和上一场游戏表现得不太一样。丁卯沙沙写着。上一场游戏,她谨慎观察,这一场游戏里却展现出略带情况的一面。是否出于不同副本的影响,有待查证。
丁卯足够敏锐。现实世界中,为了通过赚钱实现终极目标,她可以把自己缩到最小,不要任何尊严。
进入游戏副本之后,大家某种程度而言是平等的。她渐渐可以表露出一部分真实的自己。
黑曜石短刀的寒光划过向导的头顶,最终对准中间的酋长。
“再好好想想,别轻易冒这个险,云真真!”丁卯忍不住发表意见,“饭得一口一口吃……”
刘美心生怕云真真听劝,让低温暴雪持续:“谁都一样……生命面前,谁都平等,人总归要死的,快下手吧!”
白深一直微皱的眉头却展开了,他似乎明白了她想干什么。她是个如此精于算计的人,不可能让自己身陷险境。
短刀并未如大家所想,直接落在酋长的头皮上,而是被小心放在酋长高举的右手里。
三尊雪中“雕像”顿时被解开了定身咒,重新拥有了呼吸起伏。
酋长站起来,右手紧握短刀,左手轻拍身上覆盖的雪,目光穿透飞雪,直视太阳水晶灯,喃喃道:“终于……进行到这一步了啊。太阳神,终将庇佑我部落!”
晶莹的眼泪闪烁在酋长脸庞的沟壑之中,他缓缓转过身,以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两名向导。
“我将以最宝贵的一双儿女献祭太阳神!”酋长的声音充满痛苦,却又透露着坚决。
“万神之王太阳神,愿我们的祭品能使您息怒,让您光芒重现,庇护我族生生不息!”
“坚强无畏的勇士们,请以你们的鲜血让这个世界重新复苏吧!”
酋长浑厚的声音在整个大厅内回荡,悲壮而有力。
两位向导直视太阳灯,目光坚毅,无所畏惧。
刀割破皮肤的残忍声音响起,黑发红血一丝丝落在白雪之中。
“阿兹特克祭祀文化中,人祭确实存在。”丁卯对着云真真悄悄提出疑问,“据记载,他们的祭祀方式更残忍,你怎么确定酋长会用白人屠杀他们的方式来祭祀?”
“这不是阿兹特克单一文化。”云真真小声对丁卯解释,“你想想,五月花号,是在普利茅斯开始殖民的,不涉及阿兹特克文化。这像是整个印第安世界的血泪史的杂糅再现。这个金牛座副本,试图展现的,是‘我所拥有的、我最重视的东西’,如何一步一步被毁掉。”
“至于两张头皮、三个人的问题,不就是三个领导分两杯咖啡的问题嘛!我选择把两杯咖啡都给大领导,让他自己去分!”
丁卯点头又摇头,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
但结局众望所归。
两张血淋淋的头皮挂在最后两个钩子上,暴风雪果然停止了。
玩家们也意识到,暂时团结起来的联盟,顷刻间如雪崩般瓦解。
“这骰子还冻着呢!”高狗腿子伸出手去抓黄金骰子。
他是全场唯一只剩2个金币的玩家,这一**概率第一个行动,处于绝对劣势。骰子冻住,让他不觉生出几分高兴,甚至有了一丝“大家都冻死在这里好了”的想法。
雪确实停了,但温度依然没有发生变化。玩家们仍然呆在冰柜之中。
“酋长,”钱进这回冲在前方,“已经祭祀过太阳神,为何还不能继续游戏啊?温度也没有回升?”酋长沉默片刻,抬起深邃的眼眸,望向远方,似乎在聆听某种神秘的声音。
酋长缓缓抬头,眼神空洞无神,声音缥缈虚幻:“我等族人,已献上最宝贵的东西。接下来……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