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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很快便到了。
过年是年年都有的，今年却与往常不大一样——今年，是徐牧舟第一次在群里和朋友们互发红包。
在通讯指环的定向全息投影中，徐牧舟看见前组长给林果和自己发来了金色封套的红包。一点开，红包瞬间爆出了金币、流光和烟花，银行卡余额当然也随之增多。徐牧舟一边谢谢组长，一边也没忘了给**的群里发去一些红包。
她也是有朋友可以发红包的人了。想到去年的这一天，她还不情不愿地坐在客厅中间，用一张冷脸表达着对这“没有一点意义”的节日的抗议。而妈妈爸爸当时只是耐心又温和地笑着，说，我们宝儿是最有自己的想法的。
他们从来不指点她什么，也从不期待她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只是永远会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想来真觉得亏欠了他们许多。
“牧舟！你快来！”
赵月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循声望去，只见赵月关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餐桌旁，双手都是面粉，一脸急切。
“怎么了？”徐牧舟从沙发上爬起来，向餐厅走去。
“我……围裙带子开了，又没手能系。”
徐牧舟走到他身后，帮他把松开的围裙带子系上，一边系，一边看见桌旁坐着的妈妈徐馨，正戴着眼镜，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上的文件。
“妈，都过年了，休息一天呗。”徐牧舟开口劝道。
“本来是想年后再做的，可是那姑娘实在是急啊！我看今天要是不把这个陈述书给她看个大概，她都没心情过这个年。”徐馨说着，眼睛根本没离开过屏幕。
徐钟捧着一锅刚拌好的肉馅，从厨房出来了：“今年也是新鲜，往年都是牧舟妈妈劝她别工作，今年反过来了。”
自从再出茅庐为女儿在听证会上赢了一把之后，徐馨的事业就迎来了第二春。她的自媒体账号瞬间火出了圈，许多非从业者都慕名前来，一睹这位“拯救了**的大律师”的风采。她做法律咨询单子的数量和价格也都一路水涨船高，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
徐钟把肉馅放在赵月关手边，看了看他和的面，惊呼：“不是说从来没做过吗，这面怎么和得那么光亮！”
徐牧舟知道赵月关肯定悄悄联网搜索学习了所有的和面技巧，看着他抿嘴笑笑，不戳穿他。
赵月关用警告的眼神让徐牧舟不许乱说话，继而讨巧地冲徐钟咧开嘴笑：“是叔叔教得好！”
这时，一旁的烤箱“叮”了一声。徐钟去拉开烤箱门，顿时香气四溢。
“爸，今年还有新花样啊，好香。”徐牧舟贪婪地吸了吸鼻子。
“这不是想着月关在国外长大，今年才回来过第一个中国年，可能吃不惯饺子嘛。”徐钟把一方烤盘放在餐桌上，“这是专门给月关准备的，咱们也都跟着尝尝鲜。”
盘中是一大扇牛肋排，旁边点缀着烤土豆、鼠尾草、烤番茄和孢子甘蓝。
徐牧舟“哇”了一声，迫不及待地切了一块，刚要下口，却想起了什么，使坏地举到赵月关鼻子下面：“你闻闻，香不香？”
赵月关当然闻不到任何味道，只得悄悄瞪了徐牧舟一眼，然后配合地吸吸鼻子，夸张地赞叹：“好香啊！谢谢叔叔阿姨这么照顾我。”
徐牧舟笑得花枝乱颤。
徐馨和徐钟对视了一眼，宠溺地看向女儿——自从认识了赵月关之后，这孩子是越来越活泼了。牧舟以前可是一点好脸色也不给他们看的，更别提在过年的餐桌上嘻嘻哈哈了。
这么大的转变，月关功不可没。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赵月关和徐钟已经开始配合着包起了饺子，牧舟是家里唯一一个闲人，识趣地去开了门。
“你终于到了！”徐牧舟把门外的人迎进来，接过她手里拎的一大包东西，“抱着孩子还带礼品，太辛苦你了。”
“这是我月嫂走前给我留的，我一个人吃不完，就想着来和大家分分。”小圆抱着女儿进了门，第一时间感慨道，“什么味道这么香！这才下午，就开饭了？”
徐馨听到动静，赶紧放下电脑跑到门口，接过小圆手里的孩子：“哎呀，睦睦来啦，想不想姨姥姥？”继而又拉过小圆：“你快来尝尝，你姨夫烤了肋排。”
徐馨抱着胖乎乎的睦睦，一边把玩她帽子上蓝色的小猫耳朵，一边到沙发上去继续看资料了，徐牧舟于是介绍小圆和赵月关认识。
“舟舟姐自从认识你之后，变化可大了。”小圆去洗了手，也加入包饺子大军，“久仰大名呀！”
“牧舟也和我讲过你的很多事情。”赵月关一边教小圆怎么填馅，一边说道，“你平时又要做课题，还要带孩子，不容易吧？”
“其实还可以！我的月嫂特别专业负责，加上院里最近也准备实行产后居家办公两年的政策，我可以更多地和睦睦在一块儿了。”小圆甜蜜地笑着，“说到这个，还得感谢你们公司呢。要不是你们带了这个好头，现在的许多企业也不会开始卷谁放得假多。”
徐牧舟说：“还得感谢你们社会学。要不是后发展社会理论和幸福经济学已经把气氛烘托到这儿了，不管我怎么给员工放假，别的企业也不会效仿的。”
小圆点点头：“我也会努力给咱们社会的幸福添砖加瓦的。”
小圆看向女儿圆树睦，听这名字，就知道小圆对人类社会的未来有着多么美好的期许。
一旁的徐钟一脸惊喜地看着赵月关教小圆包饺子——这姑娘真有天赋，以后一定得多叫她来和自己一起做饭，说不定还能发明出什么新菜式。
“哎呀，又露馅儿了！”小圆就没那么“有天赋”了，垂头丧气地说，“姨夫，这全深圳——哦不，全中国，也就只有咱们家在自己包饺子了吧！早都家庭自动化了，早知道我给您买个饺子机当新年礼物了！”
“那哪有这个气氛嘛。”徐福哈哈笑着，“一起包着，聊聊天，多好。”
徐牧舟点点头，看向盘子里小圆捏出来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水饺——即使不是个个都很完美，即使要花好长的时间准备才能吃上那么几口，也是值得的。饺子再好吃也就那样，但是，伴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制作出来的水饺，就是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不一会儿，徐馨终于完成了她的稿子，抱着睦睦来加入了聊天。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忙到天黑，吃完团圆饭后，每个人都撑得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了，于是一同躺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一部贺岁电影。
电影播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一家人都不放心小圆和睦睦，徐牧舟便自告奋勇地开车去送了她们。等她送完圆氏母女，回到地下车库时，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五分了。
“准备看烟花——”徐牧舟一路狂奔到楼上打开家门，大声喊到一半，却见赵月关猛冲上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徐牧舟诧异地看向赵月关，只见他往身后的沙发上努努嘴，原来徐馨和徐钟已经头靠着头，睡着了，背景里是赵月关特意调低了的电影对白声。
就在这时，客厅外深蓝色的夜空里，亮起了一束又一束绚烂的烟花。
一切都是那样静谧、安好、恰如其分，看着眼前这一幕，徐牧舟突然有落泪的冲动。
不愿打扰妈妈和爸爸的美梦，徐牧舟和赵月关去了阳台，边看烟花边聊起了天。赵月关问牧舟，过完年后有什么打算？
徐牧舟说，等**步入正轨后，她想把公司全权交给赵月关，自己远程当技术顾问，带着妈妈爸爸一起去坐邮轮环游世界。
“当然，这是建立在你想继续经营公司的基础上的。”牧舟补充道，“如果你有别的想做的事情，咱们可以问千驰姐那边要个合适的人，培养培养，接过去——”
“**就是咱们的大秦。”赵月关打断徐牧舟，“我当然想继续管下去。”
牧舟点点头：“那就好。我希望你这一世可以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说到这个，我还有事需要你帮忙。”赵月关侧过身体来，郑重地看向徐牧舟，“你还记得之前我系统里的那个自毁程序吗？”
“当然记得，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想让你为我的身体设置一个销毁期限。”赵月关正色说道，“不要告诉我是哪一天，等到那天，我会像正常人一样死去。”
徐牧舟讶然：“你不想永生了？”
赵月关回过身去，看向夜空中绽开的一朵红色烟花：“我还没告诉你，在咸阳古渡口发生的另一件事情。”
那天，在古渡口悟出了新APP的开发方向后，赵月关立马打了车，要去机场，回深圳找徐牧舟。在等车时，却看见一旁有个卖石榴汁的小贩。
那人在徒手剥石榴，皮剥掉之后，把石榴果肉敲出来，再一颗颗地用签子挑掉里面的白色籽。等集齐了一碗果肉，才倒进榨汁机里，做出一杯石榴汁来。
他的铺子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还有的人不耐烦，等到一半就走了。
赵月关的车还没到，忍不住上去提醒他：“你不知道现在有去石榴籽的机器吗？不贵的，你买一个，就能卖得快一点。”
摊贩看了赵月关一眼，说：“那机器啊，我知道，好多人用。但是那个出汁也太快了，每个客户我还没怎么聊上呢，就该买完走了。”
“你喜欢和人聊天啊？”赵月关想了想，“那有了机器，你早点卖完，多赚点钱，不就能安心地去找朋友聊天了吗？”
“我这不是已经和人聊着了吗？”摊贩奇怪地反问道。
看着摊贩的表情，赵月关的脑子里面突然“嗡”了一声。
上一世，他想要长生，目的无非是继续统治大秦的江山。然而，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永恒”，他竟然忽略了——当时的自己已经活在想要的目标里，大秦已经在他的手里了。
“为了下一世，我让那一世从眼前溜走了，还没能保护好我的孩子们。”赵月关看着头顶的烟花，“就那一下子，我突然就想明白了——没有什么要去’追寻‘的幸福，现下拥有的每一个小小的片段，都是幸福。我所想要找寻的一切，其实早已经在眼前了。
“我曾以为永生是需要追逐的东西，殊不知只要放下对未来的执念，活在当下的每一个片段里，那么每一个瞬间都会是永恒。
“如果把时间看做一条线，要延续它就得一直画下去；但如果把时间看做一个个分离的点，那么每一个点自身都是已经圆满、永远存在的。”
赵月关说完，一朵橙色的烟花在他们面前绽开，照亮了整个夜空。
徐牧舟点头——从前的她何尝不是如此，总觉得在未来、在远方，有什么东西会让自己终于获得幸福。停下脚步看看，才发觉自己早已被幸福包围，却因为一直在奋力奔跑而忽略了所拥有的一切。
徐牧舟答应了赵月关的请求，但是说，她没有资格设定赵月关的死亡时间，那不是一个平凡人该有的权利。
“我会设置一个程序，让它自动生成一个你身体的销毁时间，我们两个人谁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时候。”牧舟说着，赵月关满意地点了点头。
“万一随机出来的时间是明天，那你要怎么办？”徐牧舟忧愁地问道。
“如果我是个普通的人，那明天就是可能会发生意外，不再存在的。”赵月关笑笑，“这正是我想要的。”
徐牧舟突然想起了什么，到屋里拿了电脑并跑回阳台上。在赵月关疑惑的目光中，她点开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许多赵月关的视频、录音，以及一页页徐牧舟记录的感悟和想法。当着赵月关的面，徐牧舟将它们全部彻底删了个干干净净。
赵月关不再是徐牧舟的研究对象、发刊素材——赵月关就是赵月关，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
“这是真把我当人看了。”赵月关看着徐牧舟的动作，打趣道。
“不光是人，还是我的合作伙伴。”徐牧舟放下电脑，挽过赵月关的手臂，“而且，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和我这个来自几千年前的老腐朽当朋友，你不会觉得奇怪吗？”赵月关忍不住问道。
徐牧舟将头枕上赵月关的肩膀，指向了天上的星星：“这些星星里面，有可能许多都是好几千年前的。它们的光芒旅行了很久很久，才到达了地球，让我们能看见。
“在它们的眼中，赵政和徐牧舟都还在未来，对它们来说，我们活在同一个还没有发生的时空里。”
“你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呢？”赵月关挑挑眉毛。
“我们不来自同一个时代并不重要，我和这些星星的时代相差得更远。”徐牧舟看向赵月关的眼睛，“但这并不会影响我抬头看天的时候，它们能带给我支持和希望。
“小时候，它们是唯一会听我讲话的存在。而现在，我终于有了你，可以诉说任何心事。”
“牧舟，我真的很感谢上天，让我复活之后遇见的人，是你。”赵月关说着，揽着徐牧舟的肩膀一起在阳台的地上坐下，“没想到，徐福那没正经的，还能有你这样优秀的后代——”
咔哒。两人刚挨着坐下，几乎是微不可闻的一声响之后，徐牧舟突然觉得自己的裤子好像湿了。扭头一看，是赵月关坐下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开了身后的排弃舱。
按说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今天的年夜饭实在是太多了，顶得舱门极其脆弱，只是轻轻的磕碰便撑不住重量，丰盛的年夜饭淌了一地。
这可得收拾半天了。徐牧舟和赵月关相视无奈，刚要起身打扫，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徐钟看着眼前的赵月关，这刚才还好好的小姑娘，突然背后破了个大窟窿，胃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他哪见过这种场面，闭上眼睛就疯狂地喊叫了起来，把一旁沙发上睡眼惺忪的徐馨给吓了一大跳。
这下完了。徐牧舟赶紧爬起来，抓住几乎被吓疯了的父亲的手臂。
“爸，你听我解释——”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