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烽锐一下子握紧了笔,和他们推测的过程对上了。
简无修双手抱臂,冷冷盯着被撬开个口子的孙伟:“接着说。”
孙伟仰脸茫然了一瞬。
简无修耐心提醒:“说说她是怎么被你从老家骗到浔阳市,又是怎么卖给林深的。”
“你肯定听他们说了我们那有多穷,光听是没办法想象的,那种穷是让你骨子里都刻满着要逃走。我从小通过电视就知道外面世界和我们那不一样,没有一家好几个小孩抢吃的,也不会有穿不完的旧衣服,为了离开,我每天努力学习,想着有朝一日幸运降临在我身上。”
孙伟摸了把脸,长长叹了口气:“后来我终于考上大学,有机会离开那鬼地方,想着等我在城里站住脚跟,再也不要回来。”
“你就那么和家里人断了联系?”张峰锐问。
孙伟苦笑了下:“哪能啊,家里人供我上大学不容易,我做不到那么心狠,但他们给的根本不够花,大学开销不少,我自己在外面做兼职,按理说混口饭吃轻轻松松,架不住大城市消费高。”
这还怪上经济发展太快,听着属实可笑。
简无修翻看赵美艺深挖的孙伟来浔阳市五年账单出入明细,在那长长一列的各种名牌奢侈品上停留一瞬。
“钱不够花,难免动歪心思,当时学校里很流行校园贷,广告打得花里胡哨,什么用最少的心思花最多的钱,很让我这种穷人心动,背着人在网上看,被我室友看见后,他极力给我推荐他朋友,说是有靠谱人,能拿到低利息。”孙伟捻了捻手指,喉咙干得很,冲他两笑了下,“警官,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能给支烟吗?”
张峰锐从不抽烟,口袋空空。
也就还在戒烟的简无修丢了根烟过去。
“谢谢。”孙伟点起烟,很快被苦涩得尼古丁安慰了,“那时年轻不懂事,以为他说朋友就是真朋友,傻乎乎信了。真到还债时候,谁他妈是你朋友啊?我被校园贷追堵很久,那段时间课都不敢去上,怕被人碰见高利贷追债,我这人吧,死要面子活受罪。因这事儿还和室友大打出手,他说我爱慕虚荣,其实也没错。”
“后来呢?”
“后来那帮人见我真没本事还钱,就给我指条出路,说帮他们找两年轻漂亮女孩,只要能找到,过往一笔勾销。”孙伟猛抽了一口烟,烟雾袅袅,笼罩在三人面前,看不清是人是鬼,“我问他们要女孩干嘛,他们说开了个会所,需要漂亮女孩撑场子。不是让女孩们白干,给钱的。我想这是好事啊,家那边那么多想出来见世面的女孩,这不刚好的机会吗?”
简无修拧眉:“会所在哪?”
“双安区胜利大道666号。”孙伟相当爽快得给了地址。
简无修拨了电话出去,简单交代后对孙伟说:“继续。”
孙伟掐灭了烟头,看得出来这几年的生活对他来说也不轻松,将渴望出山的少年磨成了满嘴谎话的老油条。
抽烟、喝酒、借高利贷、及犯罪。
“然后就趁着国庆回去游说向倩他们。”孙伟说到这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
简无修不知道他停顿的这几秒在想什么。
是不是想到听他构建外面精彩世界,脸上充满向往之色的向倩,还是那位和所谓男友纠缠五年仍没法分手的俏丽少女。
这一刻,孙伟的眼神里流露出万千悔恨,回想过去五年,他心里也是愧疚的。
“听我说热闹的女孩子很多,真正动了心思的只有向倩和李丽,她两都很漂亮,心思也好懂。向倩就是想出来看看大世界,不趁年轻出来走走,等结了婚,只能在家生孩子带娃,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李丽更简单,家里人逼她嫁给书记儿子,一个二十五岁还找不到老婆的老男人。”
一句话扎伤审讯室内外三个男人的心。
余初甚至下意识同单向玻璃上面的自己来了个对视,还年轻,不是老男人。
比老男人还老了五岁的简队长坐直了:“她两跟着你离开家后呢?”
“我提前和会所的人打过招呼,到车站了有人接。当天我把她两送去了,后来再去找,没能找到人。”
尼古丁给的安全感很快消退了,孙伟变得又不安起来:“我就问负责人他两去哪了,他们让我不要多管闲事,只要知道我欠的高利贷还清就行。”
张烽锐听到这里基本知道那两个女孩的去向,一时无言。
“你后来见过李丽吗?”简无修问。
孙伟沉默了好久才点点头:“她是被她现在的男朋友买了,因为没户口本没办法办结婚证。”
“那向倩呢?”简无修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酷,像把尖锐的刀刺破孙伟的心,“她被卖给了林深?”
孙伟喉间微哽,嗓子发疼:“是,关于我和林深的认识过程没说谎,那天认出民宿前台是向倩,我差点儿被吓死。”
知道了向倩和李丽远走他乡的真实原因并没让简无修感到放松,反而觉得有一把伞遮在头顶,让他推不开收不回来。
“说说向倩死的情况。”简无修切入重点,“她死的时候你在吗?”
孙伟知道事情严重性的,对这方面不敢说假:“我不在,我是被林深十几个电话打醒的,半夜两点十分左右。”
说到这,孙伟摸出手机递到简无修面前:“通话记录在这,包括我几年前借校园贷的证明。”
“你知不知道林深的民宿是不是他自己全款开的?”
张烽锐听见简无修这句问话,稍感诧异地抬了下头。
孙伟没注意到,只实话实说:“不是,他和我们公司副总裁认识,两人是大学室友。公司每年的团建会优先考虑爬天女山,就为订林深的民宿。”
简无修记下了:“林深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
“他说,向倩死了,怎么办?”孙伟说完这话双手捂住脸,强撑着的情绪在这刻终于绷不住了。
张烽锐知道这次审讯没办法继续下去,收拾本子起身打算去审林深。
走了几步发现简无修没有要走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先到外面等他。
孙伟低声呜呜哭了起来,有伤心,也有自责,更多得是不甘。
为什么明明离开穷苦不堪的地方,却落入了另一种穷苦不堪的境地?
孙伟不理解,难道他的生命里注定逃不开吗?
“该哭的不是你。”简无修倏然出声,惊得孙伟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尖叫的鸡,荒谬又滑稽。
万籁俱寂之中,又听简无修说:“是被你虚构的美好世界骗走生命的向倩和无法脱离魔爪的李丽,两个花季正好的少女为你的虚荣买了单,你哪来的脸哭。”
审讯室的门被咔哒关上,却无法关上孙伟更为崩溃大声地哭泣。
张烽锐无奈地摇摇头:“为一己私欲害了两个人,年轻人啊。”
“准备准备提审林深,让赵美艺和田呈庆去审阿帅,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
简无修说完没忍住点燃了一支烟,见余初皱了皱眉,他将烟夹在指间,没太所谓说:“不好意思啊小少爷,得抽点什么缓解下情绪。”
“你抽。”余初看眼还在哭的孙伟,刚那番话也听得他血压直升,既心疼那两女孩,又觉得可悲。
简无修这根烟到最后还是没抽完,一口后掐灭了,搂着余初的肩膀,把人往外面带。
“别看他了,现在你的嫌疑彻底洗清,可以走了。”
余初挣开他的胳膊,眉梢轻扬:“利用完就要把我踢走啊?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
“主要是接下来的流程不适合你旁听。”简无修若无其事道。
“那你前面怎么不说?让我知道那么多,关键时候来一脚刹车。简无修,做人至少不应该这样。”
“前面需要你协助调查,这不调查清楚了吗?”简无修苦口婆心地劝说,“有几天没去公司了吧?会堆积很多工作,还容易让人给你穿小鞋。为前途着想,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余初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公司我家开的,我想上班就上,不想上,谁也说不了我。”
这在他面前显摆的可恶富二代。
简无修暗骂几声,这才肯说真话:“到目前来看,这个案子很可能和你爸做的投标有关系,你是亲属,要回避,懂了吗?不懂等后面我和你解释。”
余初睨着他,也不说话。
简无修被看得头皮发麻,硬是将他连搂带抱送到了市局门口。
“回去洗个澡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世界会变得不一样。”
余初站定看了猛给自己灌鸡汤的大队长好一会儿:“你打算怎么和我解释?”
简无修愣了愣。
“当面解释还是电话联系?”余初问,“或者微信?”
简无修这还听不懂就是傻子,连忙摸出手机要打开微信:“加个……”
然后他两瞪着按不亮的手机尬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