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掌天下权 第6章 周家周文

那人生得比萧鼎还要风流倜傥。

剑眉星眸，穿了身藏蓝色斗篷，长身玉立，气质十分独特又出众。

“小九。”周文微笑：“近来可好？”

钟离婉的笑容有些收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满地狼藉：“姐姐特意给周祖母炖的补汤，被我笨手笨脚地，全都弄洒了。”

周文笑容不改：“祖母身体还有些虚弱，远不到大补的时候，洒了就洒了。走，外头风大，咱们进屋说话。”

他转身让出道路，钟离婉看了眼车夫和小黎。

周文知道她心中所想：“等他们忙活完了，我家中下人自会带他们去休息。”

钟离婉这才放心地进了门，萧鼎回过身来，挑了挑眉对车夫和小黎道：“听到了没有，忙活完了再进来。做奴才的没个奴才样，搬东西还好意思让主子自己动手。什么都自己做了，要你们做什么？饭桶一个，难怪那么重，小爷扔得手都酸了。”

嘟嘟囔囔却一点都不小声地说完这些，他才快步追上早已远去的周文和钟离婉。

马车上的艾云气得浑身发抖，眼里怨毒之色浓厚得都快要满溢了。

周文回头无奈地瞧了他一眼：“何必如此？你如今说得痛快了，等回过头，小九该多难做？”

萧鼎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钟离婉，只见少女果然面露难色，可听周文这么一说，又努力地扯开了一个勉强的笑：“没事的，姐姐疼我，她不敢真的对我怎么着。方才……估计像她说的那样，突然就脑子不好使，牛脾气发作了吧？毕竟我要是顶着个巴掌印回去，姐姐势必会问起，到时她可不好交代。”

萧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周文却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引得两人奇怪地看向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小九真可爱。”周文疼爱地伸出一指，轻叩了下少女的脑门，真诚地说。

脑子不好使，明明是冒犯人的话，她却说得这样一本正经，搭配这清纯无邪的长相，这反差萌绝了！

自觉被小妹妹萌到的周文下意识做出了一种代表着疼爱的动作，却不想他这一伸手，钟离婉愣了，萧鼎急了，一把将他的手拨开，对他怒目而视。“周大哥，你别忘了，你有初姐姐了！”

周文一愣，意识到这臭小子估计又脑洞大开，胡思乱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拿小九当亲生妹妹，哥哥觉得妹妹生得可爱，不是天经地义吗！”

钟离婉忙道：“对，我和周文哥哥就是亲兄妹！”意识到某少年对她过分亲近了，为了让话题就此打住，她决定赶紧脱身。“我还得去给祖母问安呢，周文哥哥，等会儿我还有要紧事跟你说，老地方见可好？”

“好。”周文说。

见他答应，钟离婉赶紧离开，熟门熟路地去了后院。

她刚走，萧鼎便酸溜溜地开口：“她怎么就对你眉开眼笑，还总是跟你有说不完的话，还什么老地方……一看见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只想躲着走！”

周文一笑，如清风朗月，说出来的话却很犀利：“就你这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的眼神，哪家小姑娘不害怕？”

萧鼎浮夸地大叹一声，索性在一旁回廊扶手上盘腿而坐，垂头丧气地，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周文于是又道：“要是真喜欢，就回家，告与父母长辈，求他们使人去提亲。小九虽是公主，可生母身份就是那般，她在宫中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只要你答应以后都待她好，就去提亲吧。我会让初儿替你们从中周旋，帮你夙愿得偿，抱得美人归。”

提亲二字让少年面色一红，但冷静下来考虑了一番后，他比先前还要惆怅了。

“我们家那情况你也知道，我娘那人，就长了一双势利眼，我爹也不遑多让。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我爷爷，又一心要我娶个乡下媳妇，说是只有那样的女子，才会跟我安心过日子。甭说皇室公主，便是普通的官宦人家的女子都不行。他们肯定不会答应来帮我……提亲。”

最后两个字被他轻声带过，说得十分含糊。

周文蹙眉：“所以你根本没有想好你和小九的未来，就对她做这些，无异于表明心迹的动作了？”

“这还要怎么想好？”萧鼎反问：“她要是愿意跟我好，我肯定是一生一世待她好的，绝不让任何人再欺负她！哪怕是要我为她豁出性命，我也是愿意的！”

他说得信誓旦旦，热血沸腾。

周文却不为所动，甚至还叹了口气。“这两年，小九时常来我这里。我看得出来，她虽然面上总是在笑，好似天真无邪。可心里却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抱有戒备之心。即便是我，她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对我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每个人的性格都与他小时候的成长经历脱不了干系，由此可见，小九自小，就吃了不少苦头。”

萧鼎被说得面露不忍。

周文继续说道：“她身世确实可怜，处境也很不容易。可她需要的，不只是心疼她的人，而是真正帮她从那种困境中彻底脱离出来，给她一个安稳未来的人。她又是个姑娘家，没有什么办法比婚嫁，更能名正言顺的办法了。”

“出宫有什么难的。”萧鼎想都不想地说：“凭我的本事，还不是来去自如？还是那句话，只要她愿意，我随时能够带她出来！”

“那名分呢？”周文没好气地问。

费了这么多唇舌，这木头竟然还转不过弯来，周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没有名分，就是私奔！奔者为妾，你这是要让她这辈子在你父母面前，在世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那怎么办？”萧鼎气得站了起来：“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下一句你是不是要说，不如我干脆利落地放弃她算了？”

“男子汉大丈夫，要是连说服父母，求娶心上人，给她一个名分都做不到。你还真不如放弃！”

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周文拂袖而去。

即使视萧鼎如亲弟，此时此刻，他依旧被气得不轻。

原以为萧鼎只是桀骜不驯，却没想到，这臭小子根本就是离经叛道。

不，这不是离经叛道。

周文的脚步慢了下来，露出一个苦笑。

这是心态幼稚，根本扛不起为夫为父责任的幼稚心态。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撮合萧鼎与小九的打算，只怕是错得离谱了。

……

周文的祖母年事已高，原本身子骨一向强健，但是入冬以后，不小心着了凉。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周家祖母便是如此。

她被周文勒令关在屋子里休息好些天了，正闷得慌，钟离婉一来，便喜得跟什么似的，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叨叨絮絮地说着话。

抱怨说周文不近人情，她明明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了，还是每天都逼她喝药，不许她出门。

“我后院子里那些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替我精心打理。”周老太太愁眉苦脸：“金陵城里什么都好，就是人都娇贵了些，你周文哥哥买回来的那些人，也算手脚勤快了，可在伺候庄稼上，个个都是门外汉。”

说着便想起自己为何要跟周文来金陵，倏然一叹道：“要不是放心不下他，老婆子我真想打道回老家。金陵城什么都贵，一个鸡蛋竟然要一文钱，他们不如去抢好了。我这病了一场，请的大夫开了好些药，我问周文花了多少，他也不肯说，想必是不少的。”

钟离婉没有半分不耐，静静地听完她的话，柔声劝慰：“下人们伺候不好庄稼，可周文哥哥懂呀，他遗传了祖母的聪明，肯定会照顾好那些菜苗的。城中花销虽然多，可这也是为了祖母你的身子。些许银钱，花了也就花了，只要身体康健，花多少都是值得的。再者说了，周文哥哥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吗，千金散尽还复来，祖母却只有一个。所以祖母您放宽心便是。”

周祖母高兴地笑了起来。

其实老人家心里也知道这些道理，可她节省惯了，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这样想。

就得有个人特意在她面前这样说一遍，她才能心安理得。

“还是像你这样的小闺女贴心。”周祖母稀罕地拉着她的小手，疼爱地摸摸她的脸蛋。“不像那个臭小子，成日里就知道气我！”

钟离婉笑嘻嘻地正想回话，屋外突然响起一道无奈的声音：“奶奶，你又恶人先告状了是吗？到底是谁气谁啊？要不是你不听劝，大冷天非要去伺候那几根菜苗，还特意穿了件破棉袄，至于生病么？”

周祖母沉下脸来，没好气地回答：“瞧瞧，瞧瞧，有这么跟祖母说话的吗？恶人？你个臭小子是不是又皮痒了？”

钟离婉偷笑了一下，算是明白事情始末了。

他们虽是南昌周家，也曾是嫡系。可惜周文的父亲不成器，吃喝嫖赌样样占尽，很快就散尽家财万贯，还与族人生了嫌隙，在族中遭人白眼，失了势。

周文出生的时候，他们家已是家徒四壁，周父丧心病狂地将刚出月子的妻子当作赌注，输了给人。

周母性烈如火，自然不从，家里来人拉她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拿刀抹了脖子，就这么去了。

那些人又看上了还在襁褓中的周文。

是周祖母及时领着剩余的族人赶来，一边替周父还清赌债，一边将周父赶出家族，并为周母准备后事。

据说周父被周母自裁的一幕吓得失了神志，很快就疯疯癫癫地，失足跌落捕兽大坑，失血过多而亡。

周文从此跟着周祖母相依为命，后者为了养大他，也为了偿还欠亲族们的债，虽然出身名门，却干起了浆洗、种菜的粗活，还干得有声有色。

祖孙俩过了好几年实实在在的苦日子，直到周文大了些，聪慧过人的他想出了不少挣钱的好办法，其中就有周祖母最喜欢的，冬天也能种出蔬菜的大棚种植。

靠着这些挣钱点子，祖孙俩的日子才好过起来，周文也能够读书认字。

他毕竟是世家子出身，只要有人愿意举荐，是有资格为官的。

所以三年前，祖孙俩才从老家南昌，搬来了金陵城，在此安居落户。

只是周祖母做了那么多年的庄稼人，有些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何况人生大起大落，一个弄不好，万贯家财说没就没了，还是土地和地里的庄稼，最能让人心安。

她便坚持要在后院，开了片田地出来，每日勤耕不辍。

想来这次就是因为过于节俭，又执意去看菜苗长势，才着了凉吧？

被戳破真相的周祖母有些难堪，没好气道：“都到饭点了，你是不是来叫妹妹吃饭的？是就赶紧把人带走！这大冷的天，你上回整的那个，叫羊肉火锅的，我看就不错。妹妹难得来一趟，你这做哥哥的不要小气，赶紧安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