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深处 第60章 舰星

无言的对视中，左格和阿尔莎默契地将各自的光屏关闭，放缓呼吸全神凝听。

透过那三头恶戮混乱亢奋的咆哮声，可以感受到脚步的靠近。

咚，咚，咚！

每一步都分外沉重，听起来像是护甲足具踏在金属地板上的声响。

这次又要来带走谁？左格垂眼思索着。

周围的纳什人也察觉到了什么，复而在惊惧中挤成一团，克制不住瑟瑟发抖。

厚重的舱门在几声“嘀”的提示音中缓缓开启后，舰星战士一脚迈入，手臂装甲上的枪型装置对准他们，发射——

漆黑之中其他人还有些不明所以，唯一能够看清的左格骤然一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来得及用双手将阿尔莎和挤在另一旁的纳什人一左一右地推开。

“啊呀怎么了？！”

被搡了一把的阿尔莎不受控制地高喊出声，纳什人也惶恐地骚动起来。

眼前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首当其冲的左格下意识闭目，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然而一秒、两秒过去，自己好像依然毫发无损，也没有任何痛感。

放下手睁眼一看，一个泛着白光的能量球把他包裹起来了。

原来是捕捉器。左格堪堪叹了口气。

舰星人没有停顿，继续将捕捉器对准其他纳什人，光球散发出的微光冲破了黑暗，阿尔莎在看清之后终于反应过来。

没一会儿功夫，所有纳什人都被纳入光球，除去前不久被带走的那十一名抱卵的雌性，现在舱室内还有七十多个纳什人。

其中不少人害怕得蜷缩成一团，连带着光球也摇摆不定，在舱室内小幅度地滚来滚去，彼此碰撞。

左格抬头观察，透过光球视线变得有些许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那名舰星人正在使用手部装甲上类似通讯装置的东西。

现在就要转移他们吗？

卫队从漫游空间出发时并没有收到特别通知，说明舰星并不在塔莎第四星区的领域内，他原本想着，这样星区长就能在这艘飞船回到舰星前截住它。

他们获救的机会全系于此了。

然而现在，舰星人准备转移他们了，左格无法忽略这样的可能性——他们或许已经来到舰星内部了。

对面的舱壁如升降门一般缓慢向上开启，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开口，越来越大。

外面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没有边际，辨不清方向。

时不时有舰星人惯用的小型劫掠飞船成群地疾速闪过，只余引擎发出的幻光，或者一艘巨型星舰缓缓从近旁驶过，几名原生体形态、被黑甲包裹的舰星人启用了肩部推进装置，手持枪械行经此处。

左格眯了眯眼，心下一沉。

透过模糊的光球表面，他看到那浓墨般的无垠黑暗中，时不时有线状的蓝光划过，偶尔是几下忽明忽暗的闪光，那绝对不是星光。

这足以表明，这艘飞船现在不在宇宙外部，而在某样“人造”的东西内。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思忖间，一头飘浮着的深灰色巨兽朝他们的飞船游曳而来。

它的身形与地球的巨鲸相似，但更为庞大，且身上被金属外骨骼覆盖，侧腹分布着显眼的发光带，让它的动作更加惹人注目。

啊，乌苏坦，舰星人的生物载具。

左格再次想起了他在旧帝国博物馆的见闻，然而卵用没有，现在这么个情况，他总不可能还拉着瑟瑟发抖的纳什人聊上两句的。

那头巨兽就这么直直地冲他们过来了，慢吞吞张开了它的深渊巨口。

见到那黑咕隆咚的巨口，左格霎时间头皮发麻，又扭头往后一瞥，不料刚好看到一头恶戮气势汹汹地冲撞过来——

六翼神啊。

光球被猛地撞了出去，由于惯性他的后背一下子贴紧光球的内壁，随着球体的转动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前面的光球被他的撞到，最靠近出口的几个“嗖”地径直飞入巨兽的口中。

阿尔莎已经在破口大骂了，剩下的纳什人也登时哭爹喊娘起来，左格能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判断，不过光球还能阻隔声音，所以他什么都没听到，是不是喊的爹娘还未可知。

身后的恶戮还在催命似地撞着，很快左格也冒着冷汗飞进了乌苏坦的嘴中。

完了，真的完了。

……

舰星右刃，中部重力发生器覆盖区。

狂风骤雨般的欢呼咆哮声从六角竞技场上传来，声浪愈演愈烈，为接下来的激烈战斗造着势。

环形光带装点的台上矗立着一名高大的舰星战士，这是个高等的战斗种，此刻原生体状态下的他明显要比观众席的绝大部分舰星人更为魁梧，生物装甲外骨骼已然与血肉融为一体，胸口核心处的倒三角标志发出亮眼的蓝光。

这名战士刚刚结束了一场角斗，外骨骼上沾染了辨不清原色的血迹，浑身上下散发着嗜血和暴力的气息。

在他脚边，是一头异星猛兽那了无生息的尸体，头部已然血肉模糊不复原貌。

这是最原始野蛮的生死缠斗，战士除了装甲外骨骼和一把能量光刃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加持了。

他们的对手也不是普通的巨兽。

舰星人将通过评估的异星巨兽捕捉回来，让其在实验室里接受先觉种的基因优化，培育好几代后挑选出最优个体，加装外骨骼使其得到强化，再注射当量的狂躁剂激发其斗志，这才被推上角斗场。

对于生性狂躁好战的舰星人来说，日常斗殴比武来彰显自身的强悍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像现在这般万众瞩目的毕竟还是少数。

这是因为，这名战士是在争夺有限的繁育权。

自失去女皇之后，舰星人分化出了两性，但无法弥补的缺陷令他们不可能自行完成繁育行为，而必须要在皇族的辅助之下才能成功。

皇族的数量最为稀少，因而繁育权无法照拂到每一个人，只有实力出众者才能得到夫人的召见。

这何尝不是荣耀的象征，何况只有通过皇族参与其中的繁育方式才能诞生纯正的蓝血劫掠者，克隆出来的个体皆为绿血，各方面表现都逊色于蓝血的高等种。

争夺繁育权，兴许是高等战斗种们最热衷的事了。

而这一次，将气氛推上狂热尖端的是拟鲸巡游巨兽乌苏坦的到来。

作为舰星最常见的生物载具之一，乌苏坦的出现并不稀奇，然而六角竞技场周边密密麻麻的战士们都敏锐地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

那护卫在乌苏坦两侧的几十名舰星战士，无一不是蓝血的高等种——从他们胸口核心处的倒三角标志可以判断，蓝光代表高等种，绿光代表克隆出来的劣血。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高等战斗种的覆面上都有几抹黄色荧光涂料，这是皇族护卫的标志。

这无疑是在昭示着：有一位夫人亲临角斗场观战了。

霎时间所有战士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忍不住争先恐后地起身呐喊嘶吼，振臂为台上的斗士助威，仿佛战斗的范围已经扩展到观众席上了。

那头乌苏坦的背部经受过改造，向内凹陷下去，其上装配的坐具形如扇贝，微微张开，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不少舰星人翘首引领意欲窥见夫人的身影，直至为首的两名皇族护卫抽出光鞭狠厉一甩，泛着金光的鞭子从天而降击打在众人身上，一下、两下，躁动不已的战士们才安分下来，情绪仍旧高涨。

如果夫人要在这里赏赐获胜者，那他们都能分一杯羹——感受一把那诱导发情的信息素的**滋味，或者仅仅是一饱眼福也非常不错。

曾经就有夫人慷慨大方纡尊降贵地直接在血淋淋的角斗场上犒劳战士，正因为有这样的先例，所以他们翘首以盼，激动不已。

毕竟在正常情况下，夫人并不会亲临这种除了狂战士还是狂战士的地方，她们待在主舰高层守卫森严的温室中，参与繁育任务时直接被送到核心繁育舱，平时想见上她们一面几乎是不可能的。

战士们呐喊着，助威着，声震整个角斗场，冀望着夫人的恩赐。

在上层的玻璃长廊中目睹这一幕时，飞弋不置可否地眨眨眼，走到同样在观战的右刃首领身边，轻轻开口：“最近夫人们越来越活跃了。”

“是元帅先前过多地限制了她们。”

夜翼铁灰色的眼瞳随角斗场上厮杀的身影微动，冷静地开口。

飞弋见他全神贯注地观战，无奈地撇开视线。

片刻后，她还是忍不住发问：“你跟星盗合作，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昭示着角斗场上的新进展。

夜翼终于将目光转向她，相当平静地回答：“最坏的结果，我能接受。”

“我不反对你对付雷影，你知道我比谁都更想杀了他。”

飞弋顿了顿，深深叹一口气，攥着拳规劝道：“可联合外族的风险太大了，魔卡斯这个人有一丝一毫的可信之处吗？他比雷影更加危险。”

夜翼没有回话，她继续挑明了说：“元帅没有明确表态，但你我都清楚他一定是支持雷影的，如今你唯一可以争取的便是皇族的拥护了。”

“想一想，若是雷影抓住你联合外部分裂舰星的证据，那连夫人们也不可能站在我们这边了。”

夜翼平静的眼瞳中倒映出了她认真恳切的模样，情绪却不为所动。

“我说了，最坏的结果，我能接受。”

“那我们呢？”飞弋忍无可忍地吼道，一手用力地按在夜翼肩上，“我们不能接受，你考虑过我们吗？首领？！”

夜翼不说话了。

又是这样。

飞弋疲倦地放开手，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天。

彼时狂怒的战士们的咆哮嘶吼声甚至胜过了任何一场激动人心的角斗，而她自己的怒吼声则盖过一切。

半身浴血的左刃首领笑得张狂，挑衅地将蓝血抹在额际，而夜翼正是这样沉默着，不动声色。

罔顾右刃所有战士的仇恨，他不动声色。

连那样的耻辱都忍受过来了，如今她出走又归来，终于下定决心与过往和解，只要保全右刃、保全她真正认可的族人即可。

而现在她的首领却决心要与左刃作对。

真是天大的笑话。如今雷影众望所归，还有元帅的支持，他们有什么逆风翻盘的可能？

甚至，夜翼兵行险棋，不仅他自己可能万劫不复，还有可能搭上整个右刃。

她无法不去想那糟糕的后果，她毕生为之奋斗的一切，全在这里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飞弋。”

首领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飞弋摆摆手，转身离去。

……

夜翼，你到底在做什么？

站在实验室门前，飞弋查看几下控制面板，作为战斗种的她也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并不熟悉操作。

果然，只有先觉种和首领才有权限进入。

她四处瞄了几眼，摘下脖颈上戴着的机械项链。

送给她的那个人说过，这是昆萨最先进的辅助设备，某天或许能帮上大忙。

尝试着启动后，项链变形成一只黑色的机械鸟，它停在控制面板上，张开嘴，从喙中吐露的绿色微光扫过验证口，立即就弹出了验证成功的标志。

实验室的大门悄然划开。

飞弋镇定自若地步入。

最近的实验台旁，一名先觉种面向她，无声地发问。

这些原生体保留了触角、多对前肢等返祖特征的族人是舰星的科技主脑，他们天生具有种族记忆，拥有曾经被女皇吞噬的智慧物种的知识以及先辈积累下来的经验。

女皇的身体是最神秘最高级的基因熔炉，自她死后就再没有自然孕育的先觉种了。

如今舰星的科学家皆是依靠克隆诞生，虽然属于绿血，但由于他们无可代替的作用及相对较少的数量，实际上在舰星的地位等同于蓝血阶层。

飞弋在脑中过了一遍先前得到的消息，自然地开口：“首领派我来看看刚带回来的那批实验体。”

那名先觉种于是继续低头处理前肢中一个类似溶液培养皿的东西，触角轻飘飘地给她指了个方向。

“谢谢。”

相安无事的谈话，偌大的实验室中的其他人也没再注意她。

飞弋拐入存放**的地方，沿着长廊缓缓走下去。

两边就是被捕捉回来用于实验的**，被特制防护玻璃和能量网双重保险禁锢着。

不对，她脚步一顿。才抓回来的，应该在靠近入口的位置吧？

她又折返回去观察，好在控制面板上显示了录入时间，没多久果然发现了有时间与现在非常相近的。

抬眼一看，这里面关着一群蓝皮，他们体表覆盖着一层软甲，体色以浅蓝为主，腹部偏白，吻部狭长，看起来像是水生种族。

奇怪得很啊，其中有两个还趴在玻璃边上张大嘴，好像朝自己嚷嚷着什么。

飞弋皱了皱眉，这隔音效果也太好了一点，她在控制面板上找到隔音功能，一键解除——

“教官！哎！教官——！！”

那俩蓝皮人撕心裂肺的呼唤声霎时间闯入耳中，飞弋不由得瞪圆了眼。

她教过这俩玩意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