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深处 第47章 急产

左格发现，每当他觉得日子过得还挺平淡美好的时候，生活就会慷慨地送他一个惊吓，告诉他，你在做梦。

“莱恩，莱恩！”

温暖的掌心托住他的脸轻轻摇晃着，莱恩终于迟缓地睁开眼睛，旋即就看到迎着晨曦坐在床边的左格那哭笑不得的面庞。

“不是喊你起床了吗，怎么又睡过去了？”

糟了。

莱恩猛地坐起身，扭头看向墙壁上的计时器——还有十来分钟就要迟到了。

左格眼睁睁看着伴侣惊得骨棘瞬间在背后炸开，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衣服就套，无奈提醒一句：“那件是我的。”

“你怎么还在？”莱恩在穿衣服的间隙瞥他一眼。

“我今天休息啊。”

“你休息我不休息，还让我那么晚睡。”莱恩懊恼地瞪他一眼，转身走向浴室。

“你应该叫赖恩，”左格好笑地走过去，倚在门口注视着正在洗漱的爱人，“这么会耍赖皮，明明一开始是你非要做的？”

莱恩轻哼一声闭上眼，自动过滤掉这些对自己不利的言论，装聋作哑。

终于准备好出门时，左格将打包好的早餐递给他：“要我送你吗？”

“不用。”

负责接送他上下班的诺米轻型智能载具小白已经候在门外，莱恩踏出房门，刚走出五步不到就身形一顿，转过身。

左格正站在门口处望着他，表情无辜。

差点忘了。莱恩又折返回去在他侧脸补上一吻，得到了左格如愿以偿的笑容。

第二次走向智能载具，他又想起别的东西，脚步慢了下来。

反正迟到已经成定局了。

莱恩这么想着，破罐子破摔地在左格疑惑的眼神中又往屋内跑去，将放置在阳台的那盆将要枯死的拟晶花带上。

这是前不久他们正式结为伴侣的一周年纪念日时，左格送给他的礼物。

带去问问陆晓华，或许还能养活。

神思研究所，天核塔79层，展示厅。

“喂，莱恩！”

正想得出神的莱恩在一声呼唤中回过神来，抬眼望向侧边不远处那个抱着数据板的女生。

露安是和他在同一层工作的同事，隐星人，一头银发扎成活力四射的双马尾，发梢挑染成渐变的粉色。

他们身份编号相近，且常在一个组中作业，算是比较熟悉彼此了。

此刻露安正不解地望着他，指了指他面前的展示台：“你不会对那个感兴趣吧？带组的才三个高级研究员，中级人数不到二十个，看起来就希望不大，小心耗死在这里！”

“还是去看看别的吧。”

见莱恩没什么反应，她又过去拽住他的胳膊将人拉走，“哎呀走啦走啦！等你以后成了高级研究员，没有淘汰风险了再来这个项目不迟。”

莱恩被人苦口婆心地扯走，转头最后看了一眼位于展示厅角落的那个平台。

那里展示的是天核塔当下正在进行的一项针对星隧的特殊研究。

实际上天核对星隧的相关研究并不少，考虑到星隧的坐标设置、单座星隧站点的传送覆盖范围、星隧站点间的连接距离上限、移动星隧的可行性……有太多东西值得他们去探究了。

然而刚才那个项目却与众不同，它的方向带着点天马行空天方夜谭的性质，甚至连发起项目的那三名高级研究员都在显示屏的资料叙述中坦言，这项研究仅基于他们没有任何实际证据的猜想。

他们的猜想是，当今正在被联盟所广泛使用的星隧其实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开发，完整的星隧能够跨越时空，比起现在单纯地穿梭空间还要多一层时间的维度。

对于这些看似天方夜谭的研究，神思从不排斥，恰恰相反，它鼓励着这样的项目。

毕竟当今神思研究所取得的许多成果在未实现以前，于彼时的人们眼中也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不过露安说得也对。

天核塔实行严格的末位淘汰制，9、19、29、39、49、59、69、79、89、99这十层是研究项目展示厅，向所有成员展示符合安全保密原则的一切正在进行或者即将开始的研究，其他楼层则主要作为实验场地。

像他们这样的初级研究员，进组跟着前辈们积累经验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只要表现良好评估达标就能升入下一阶级的楼层，再重新进组进行研究学习。

等他们顺利完成第99层的项目后，就能升级头衔成为中级研究员，然后重新回到下面的楼层，再一次开始爬楼。

比起初级的成员，中级成员要在研究项目中作出一定的贡献才能继续晋级，等到成为高级研究员后，他们就成了研究主题的发起者。

天核塔对所有成员的信息都有详细的记录，并会定期比对同期研究员之间的进度，远落后于同期的成员将会被淘汰。

初级研究员淘汰得最多，中级次之，而高级研究员虽然没有淘汰的风险，但若是研究成果不达标也还是会被降级。

在这样的高压环境下，周围的同事几乎个个都是拼命三郎，毕竟初级成员是最容易被淘汰的。

目前他和露安算是处在同期的第一梯队中，他们选择项目的眼光相似，前几次都进了同一个组。

初级研究员不被要求必须在项目中有多大的推动作用，只要熟悉实验进程，完成各项能力评估即可。

这也意味着，想要快速升级，选择项目也是一门学问。

像刚才那个完全基于猜想而无任何论据支撑、明明研究体量庞大参与人数却寥寥无几的项目，一看就不靠谱，在以往他甚至不会多看几眼。

可他偏偏清楚，这不是天方夜谭。

他知道有什么可以支撑他们的猜想，他的女儿就是最有力的论据。

在未来，他有一个健康强大的女儿，她长得像极了左格，有一头漂亮耀眼的金色卷发，以及堪称强悍的磅礴精神力。

他忘不了她将自己从休眠舱中唤醒的那个瞬间，他已经将她的模样刻印在了脑海里，以至于后来在阿德纳斯见到左格后，他根本无法克制住自己的视线。

那样一张脸，会是巧合吗？无数次望向左格时他在心里这样发问着。

时间是唯一的答案。他的女儿曾经跨越时间来到天衍空间站将他唤醒，而如果他不曾苏醒，他不会有认识左格的机会，他们就也不可能有后代。

这似乎是个悖论。莱恩头疼地晃了晃脑袋，暂时将这件事先搁置脑后。

最后巡遍整个79层，终于选定了项目，露安乐滋滋地打开数据板查看录入的实验室编号和工作信息。

“好耶，选好了！我们进度够快，都没人跟我们抢，今晚可以睡个好觉咯～”

“对了！”她又转过头看向莱恩，双马尾一晃一摇的，“你明天可别迟到了哦，我们要换楼层，还是第一天去新实验室，可得好好表现。”

“知道了。”

“哦！”露安又惊诧地喊出声来，杏目圆瞪地注视这数据板上的一条信息，“哇，乌方主任要和西恩楼那边联合开展一个研究，现在在99层展示讲解呢。我们快去看看，说不定——”

莱恩又身不由己地被她拽着走，无奈叹了口气。

这咋咋呼呼的性子跟诺拉太像了。

等他们来到时，已经有不少天核塔的成员正驻足围观，其制服上臂的神思标志下多是一杠或两杠，看来都是些初级和中级的研究员。

露安非常自觉地挤开旁人带着莱恩凑近去，用两颗酒窝装点的甜甜笑容抵消了其他人略微不满的目光。

在看清展示台上放置着的东西后，莱恩的表情凝固了。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机械生命体，且外观形制皆与械心流浪团的成员相差无几，其胸口核心处是一个特制的圆形装置。

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视线移动着，落在正在讲话的那个高挑儒雅男人身上。

“……揭晓它的生命原理，更重要的是，它们是怎样猎杀强大的星云狰的。”乌方不急不缓道，嘴角扯着淡淡的笑。

“主任，”有人发问，“这个东西真的能猎杀星云狰吗？”

“当然，只是并不总是成功，特别当遇上强大的个体时。”乌方回答道。

“那艾格利安怎么会被杀死，他不够强大吗？”

“就是，他不是据传是当时最强大的星云狰了吗？”

“难道他刚好碰上了非常强大的复仇流浪者？”

乌方低低地笑了，抬手示意周围的人安静稍许：“我喜欢你们的好问。不过事实恰恰相反，艾格利安是死在一个残次品手上的，连他的同族都不如。可笑吧？”

兴许是为了捧主任的场，不少人真的笑了出来，但更多的还是疑惑，继续七嘴八舌地求解着。

露安撇撇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而后她稍微一转头，发现身旁的莱恩表情阴沉得有些可怕。

面对更多的疑问，乌方微微抿唇，顺着讲下去：“神思为此也进行过相关研究，并早已得到了答案。”

在众人的眼神注视中，他带着嘲讽的笑意缓缓开口：“因为艾格利安和衍孕育了一个混种。为了让衍能够平安生育，他把自己的晶核交给了他，所以实力大减，才会被一个残次品终结了性命。”

“相当愚蠢。”乌方补充评价道。

这个结果令周围的人顿觉始料不及，纷纷议论起来。

“你们是做了怎样的研究，”一道平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压过了现场的议论声，“才得到这个答案的？”

乌方的目光循着声音的来源徐徐移动，落在了那名黑发青年的脸上。

他笑意更深：“相当有趣的研究，请恕我不能透露更多。并且遗憾的是，那个混种后代没能参与进来，不然我们将解开更多的秘密——”

“哎，莱恩！”露安惊讶地目睹身旁的人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担心地追上去结果没赶上电梯。

怔然站在原地一会儿后，她懊恼地一拍脑袋：“我是不是不应该拉他过来啊？？”

乌方注视着黑发青年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随后继续回归到对研究项目的讲解及问答中，笑意直达眼底。

莱恩倚在电梯扶手边，咬着牙打开光屏疯狂地预约了附近所有的诺米轻型智能载具。

等来到一楼时，速度最快的一个已经候在天核塔大门外。

登上载具，将家里的地址输入后，他终于无可抑制地仰倒在座椅上，捂住胸口猛烈喘息着。

从乌方谈及他的父亲开始，胸腔处就开始传来不可忽视的一阵接一阵的疼痛，他本以为和平时的没什么不同。

直到乌方讲到最后那番话时，他的晶核不受控制地暴动起来，凌乱地向外辐散着能量，并且仿佛拥有了思想，不停地向他传达着一个指令——

杀了他。

其实可以杀了他的。

动手吧。

快杀了他。

他差点就真的下手了，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杀了乌方会让他这几年的一切努力都白费。

但是晶核在悲鸣，父亲们曾经彼此融合彼此交付的那份重量现在尽数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疼得近乎窒息。

并且这疼痛不再仅积压于胸口，而是滔滔不尽地向全身蔓延着，恍惚间他感受到了分化伴生体时那撕裂的痛苦。

我要回家。

莱恩急促喘息着，脑袋抵住载具靠背混混沌沌地想。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能让他的晶核平复下来，他要待在他身边。

等摇摇晃晃地撞开房门时，莱恩没有听到左格的声音，精神连接也感应不到对方的存在，他急躁地抓着头发，情绪低落到谷底。

或许只是晶核的不稳定干扰到他的精神力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踉跄地步入卧室，但是没有见到左格的身影。

他不在家。

希望破灭后莱恩连腿脚都失去了支撑，再也站立不住地倒在地上，整个人被拍入痛苦的浪潮中无法挣脱。

他死死咬住下唇，奋力支撑着身子，抬起手臂把左格搭在床边的一件衣服扯了下来，使劲到颤抖地将其搂在怀里，在愈发剧烈的疼痛中崩溃地哭了出来。

……

阿德纳斯8区，热望酒吧。

“你要走？”左格诧异地开口。

“嗐，我不像你要背井离乡在阿德纳斯发展。”

凌明叹一口气，旋即又自我调侃道：“我在沙恩可是家大业大，早晚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那你千辛万苦也要被选进卫队图什么？”

“我又不是直接辞职了，”凌明摆摆手，拎起酒杯灌了一口，“沙恩所在星区有漫游空间站啊，我只是申请调到那边，还是在卫队里，不过离家近。”

“祝你好运。”左格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不由得感慨：“吉尔伯特回布玛星了，查尔斯也说辞职就辞职，现在你也要走。”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凌明豪放道，不过见到左格低下头难受的模样，旋即也有些伤感起来。

“唉你也别太难过，以后还是可以聚的嘛。到时候我娶老婆生孩子一定喊上你，让你也来感受一下沙恩的风土人情。”

左格还是低头皱着眉。

“喂，别难过了，你不会要为我哭出来吧？”凌明说着，推了左格的肩膀一把。

“不是，”左格挥开他的手，有些气短道：“我胸口痛。”

“啊？”凌明凑过去定睛一看，果然左格脸色都煞白了，“什么鬼这么严重，要去医疗翼吗？”

左格摇摇头，莫名觉得心里很不安，捂着胸口叹一口气道：“我回家休息一下就好。”

“那你小心哇。”凌明跟着他站起来，“我结账吧——要不要送你啊？”

“不用，”左格走了两步，转过头看向凌明：“一路顺风。”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你。”凌明摆摆手。

……

左格在见到家里房门大开时真切地疑惑了片刻，他出去时没关门吗？还是莱恩回来了？

“莱恩？”

在客厅里喊了几声，没有回应。

现在胸口的疼痛倒是缓解一些了，刚才在路上他差点昏厥过去，还好智能载具可以自动驾驶，不然他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了这个家。

走进卧室里，率先撞入眼帘的是地板上明晃晃的一大滩淡紫色液体，自己的一件衣服则被丢在一旁，浸透了那滩液体。

刹那间左格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眼前登时一阵白光闪过。

那是曾经困扰着他的噩梦中的场景，和莱恩当年在赫提星中毒分化伴生体时留下的痕迹一般无二。

左格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莱恩？”

他四处寻找莱恩的身影，然后惊愕地发现那人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浴室里面。

莱恩浑身一丝不着地跪在浴缸边，双臂搭在边沿处，脑袋靠在手臂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莱恩？”左格屏住呼吸小心地走进去。

这一声让莱恩一下子惊醒，警觉地抬头望过去，骨棘已经从背后伸了出来，摆出威慑的姿态。

这一抬头，左格便发现他额头还摔破了一个口子，斑驳狰狞的黑红血痕凝结在其上。

发现是左格之后，莱恩警惕的神情瞬间软化，扶着浴缸站起身朝他扑了过来。

左格赶忙将人搂在怀里，心有余悸地安抚着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的莱恩，而后托起他的脸查看额头上的伤口。

“怎么回事，外面那些痕迹？？还有你的额头，怎么弄的？”

莱恩晃晃脑袋摆脱他的手，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红，接着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处，一言不发地抱紧了他。

这个样子令左格愈加心慌，刚想继续发问，一阵哗啦的水声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循着响动放眼望去，左格才注意到那个浴缸中放满了水，一只体色浅金、只有抱枕大小且没有长出骨棘的棘海妖幼生体正在里面泡着，撒欢似地摆动它的小触手。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幼生体开始努力地将一根短胖的触手伸出水面，像是在打招呼。

左格看傻眼了。

阿莱茵：我来咯！！（举触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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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急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