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深处 第2章 袭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还能回忆起来吗？”

舒缓的轻音乐在医疗仓内回荡飘摇，几乎令人昏昏欲睡。医生瞅一眼桌边的计时器，继续与病床上的金发青年进行和蔼的目光交流。

“我记不清了。”

青年的神情依旧有些呆滞，回答的声音也闷闷的。

“没关系，让我们来聊聊别的。”

医生在光屏上点开一份检查报告，旋转屏幕至青年面前，“我们发现，除开卫队入职前的那次全面体检，您这十年来的每一次体检都没有勾选认知检查中的清脑测试项目。这是为什么呢？”

星盟成立之初，在生命科学领域造诣颇深的昆萨迎来了一次技术大爆炸，反洗脑的“清脑”技术正是那段时期的代表性成果之一。

精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种族能够篡改其他智慧生命的记忆，曾经这一过程在人们眼中是不可逆的，直到清脑技术问世，星盟各族才终于不再对精神力避如蛇蝎。

一般情况下，这项技术依托公民身份信息系统面向大众，所有日常生活中有机会接触到高精神力种族的公民，在体检时都会接收到关于进行清脑测试的温馨提醒。

眼前的青年在读书时就和一只棘海妖是同班同学，毕业后更是与其结为伴侣步入婚姻殿堂，怎么看都是清脑测试的重点关注对象。

面对询问，左格迟钝地眨了下眼，运转自己混混沌沌的大脑，“在学院的时候，我是半工读，为了省钱就没接受这项检查。”

“毕业后我就结婚了，他跟我坦白过，我也相信他……所以，只有卫队入职前的那次体检做过清脑测试。”

“哦，好。”医生点了点头，眼睛瞥向别处，眉头皱起又舒展开。

左格没留意对方，而是关注起自己目前的状态。他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倚靠在床边，脑袋昏昏沉沉，除此之外……啊，下半身，没反应。

“我的腿动不了了。”

他诧愕抬头望向医生。

“当然，您被棘海妖的骨棘刺伤，中了神经毒素。”医生说着，指了一下他腹部的位置，“好在注射血清及时，目前看来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安心静养就能恢复。”

金发青年狐疑地瞅着他。那俊逸脸庞此刻毫无血色，显得其像一尊刚从工作室里推出来的汉白玉雕塑，精致但没有生气。

医生耐心解释道：“这个症状的改善需要时间，随着神经末梢处的神经芽生和递质传递功能的恢复，肌肉的主动收缩功能会逐渐恢复。您的腿会好的。”

左格仍觉得不可置信：“你是说莱恩用骨棘捅了我？对我使用毒液？”

“……”

合着你是不信自己被捅了啊？！医生欲言又止，本着一颗仁心才没对病患说出什么刺激性话语。看吧，这就是不遵医嘱不做检查的下场，人都被控成恋爱脑了！

“介于您在精神力的影响下失去了部分记忆，我们考虑为您进行一次清脑手术，届时您就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了。”

医生说得信誓旦旦，左格听着愈发心慌。难道是真的？不对，可是为什么……没准是意外呢？莱恩可能又犯病了。

他在研究所待久了精神状态会变差，这段时间又总是加班，而自己被另一件事情占据了思绪，都没关注爱人的心理问题。

眨眼的功夫，他就在心里为伴侣捅自己一骨棘这件事编织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这没什么的，莱恩心里肯定更加难受，只要一个拥抱就好了，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您确定接受手术吗？”

医生的问话将他拉扯回现实，左格下意识地点点头。无论发生了什么，他得先想起来，知道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这手术要多久？可以现在立刻做吗？”

“手术时长由修复区间决定。负责执行的医师目前还抽不出时间，最快也要在六个小时之后才能为您安排。”

“啊？”左格犹疑了，“那也太久了。”

误伤自己，莱恩会不会被拘留？要是因此精神状态更差了怎么办？

“不行，我得先见他一面。”

医生制止他的动作，轻咳一声：“您的伴侣目前已被遣返，你要找他，只能等出院后去塞因斯坦了。”

“遣返？！”

“应该差不多都到了吧？别急啊，您还有六个小时的时间来考虑，手术的修复区间是选择这几天还是这十年。”

“十年？！”

他真的要怀疑自己进黑心医院了。

“别上火，我们有套餐优惠，修复区间越大优惠力度越大哦！而且，您不想知道十年间自己的记忆究竟被篡改了多少吗？”

好吧，这话听起来挺有诱惑力的。曾经莱恩在他脑子里搞的那些小动作，他说不在意是假，说不想知道也是假，现在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要抓住吗？

“对了，最好不要看今天的新闻，”准备离开的医生忽而动作一顿，回头叮嘱：“术前不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好。”

对方前脚刚迈出去，左格就感应开启智脑光屏，进入星网首页新闻页面。

“不再相信爱情！泰伦将军之子与塞因斯坦大主母儿子婚姻危机曝光！”

闯入眼帘的第一个标题就令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有一刹那怀疑自己读的是不是通用语。左格眼睫微颤，继续往下划动。

“悲剧！堂堂星风暴后裔竟惨遭家暴！五年婚姻终为泡影？”

“泰伦与塞因斯坦跨越三个半世纪的孽缘。”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点进相关话题页面，左格从未如此直观地领悟到新闻学的魅力。

“左丽娜与泽西塔终无缘亲家。”

“泰伦太子爷与伴侣在家玩花样捆绑是为哪般？真相竟是——”

“家暴的妈，无血缘关系的爸，年幼的她该何去何从？”

他猛一激灵，迟缓地想起自己有个女儿这回事。莱恩被遣返了，那阿莱茵呢？也被打包送回塞因斯坦了？

脑海里登时浮现出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去接的可怜画面。

左格忙不迭切换页面去联系智能管家C129，还好，上面显示小家伙还处在它的监护范围内。

他刚松一口气，紧接着又被C129此刻的定位给干蒙了——

宇铎一区，泰伦星？？？

谁把阿莱茵送去那的？左格颤然捂嘴，无论是自己还是莱恩干的都非常不妙啊。这是干什么，分家？女儿判给他了？棘海妖幼生体能适应泰伦星的生活环境吗？不对……他到底丢掉了多重要的记忆啊？！

焦急之余，左格唰唰地划动着光屏，试图从五花八门的信息中撷取出有用部分。

专门提供水生种族相关报道的星际网络媒体水心纪嗅觉灵敏，其驻伊洛芙第一星区的分站总部播出了一段塞因斯坦外交部发言人的讲话：

“我们深感遗憾，虽然针对白鳍海综合症的保守疗法已在塞因斯坦的各大医疗机构中推广，但远在系外的同胞往往难以得到有效治疗……”

无独有偶，昆萨的布兰脑科医学城联合宣传部又转发了近前发表的一篇关于白鳍海综合症最新研究进展的报道。

由于历史遗留问题，塞因斯坦和昆萨素来不对付，这次却你唱我随地打出一套丝滑连招，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莱恩是因为心理疾病才会误伤自己。

当然，他和莱恩之间到底怎么样那些人并不关心，他们在意的是“塞因斯坦大主母的儿子”误伤“泰伦将军之子”有可能导致的外交危机。

然令左格没想到的是，话题内讨论度最高的竟是容貌——美得颠倒众生的塞星大主母泽西塔，儿子竟然长相平平毫不出众。自体繁殖的棘海妖亲子间本不该有如此之大的差异……诸如此类的言论层出不穷，更有帝国余孽叫嚣着不应让塞因斯坦独立。

看来那些热爱对比的看客找到了不少乐子，左格很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梳理了一通。这次引发的讨论主要集中在铺天盖地的外貌评价、跨物种婚姻可行性探讨、心理疾病的研究与治疗，以及并驾齐驱的反殖民主义阴谋论和因爱生恨出轨论。

光屏上的蓝黑色字体断断续续地刷新着，金发青年眼神飘渺，无端生出一种被无形的手操控往前走的挫败感。

……好像这些年的幸福真的只是一场泡影，突然之间，全世界都不看好他们了。

狂欢节连智脑都不免感染了节日气息，从他唤出光屏开始，欢快的背景曲《造梦之地》就回旋在医疗仓内，与原本放松精神的舒缓音乐两相碰撞，莫名令人觉得烦闷不堪。

嘿，Adnas！